闲清林坐起身,望着门外:“怎么回事?单瑶是不是在哭。”
“好像是。”许一凡都不忍心,也跟着坐起来:“你躺着,我去看看,没准这死鬼是劈到手了,怎么这么不小心,都劈了几百年的柴了。”
“……”劈到手不至于哭得这么凄凉,闲清林觉得他应该见不到单遥。
果然没一会儿哭声便消失了,许一凡拧着眉头回来。
“她又跑了。”
隔天许一凡又带斯斯默默进山了,闲清林闲着无事,便进小秘境修炼,许一凡和斯斯去山里,饿了就烤肉吃,闲清林修炼时大多都会吃辟谷丹,因此一连几天家里都没开火。
单瑶也一改往常,以前一个月只出现那么三四次,可这月,不知怎么回事,几乎是夜夜都会出现,每次劈柴劈到一半,就开始哭。
依旧凄凉无措得让人听不下去。
许一凡接连六天都没睡个好觉,进小秘境看闲清林时,眼下挂着个大大的黑眼圈。
闲清林大惊失色:“一凡,你这是怎么回事?”
“闹鬼啊!睡不着。”许一凡满是郁闷。
闲清林:“单瑶又哭了?”
许一凡有些烦躁的挠了挠头:“可不是,哭了好几个晚上了,也不知道搞什么,天天哭,天天哭,吵得我都睡不着,再这样下去,我都不英俊潇洒了,得想个法子才行。”
第73章
三天后。
闲清林和许一凡守在厨房中,身上贴了符箓,整个厨房也被许一凡设下阴尸阵。
外头月色已起,蛙声蟋声此起彼伏,唧唧喳喳的,因着靠近山脚,时不时还能听见山里的鸟儿在叫,在喧哗声中,闲清林道:“一凡,这阵法当真能把单遥困住吗?”
“应该可以。”许一凡道:“这是六级困阵,是专门对付鬼魂,精怪的,单遥这次可逃不了了,要是逮着这老丫头,我非得好好问问她,是不是有病,老是大半夜的哭,扰民死了。”
闲清林:“……这房子是她的。”
许一凡:“……”
半夜,吱呀一声,厨房门被'人'从外头推了开来。
闲清林心猛然一跳, 发现单遥站在了厨房门口。
闲清林和许一凡和她共用一厨房将近两年,但今儿是两人头次见到单遥。
许一凡扫了单遥一眼,隐隐觉得这姑娘十分恐怖。
虽然鬼都恐怖,可单遥尤甚。
其实饿死的人,模样都不会太好看,太过饥饿时,不仅四肢无力,腹中还会有股灼烧感, 因此很难入睡。
单遥整个人皮包骨,苍白枯槁,瘦得脱相,好像就从没吃过饱饭似的,脸上似乎只有一层蜡黄的皮包裹着整张脸,皮肤苍白,眼窝深陷,眼下青黑,颌骨凸出,杂乱的头发散开着,唇上开裂,目光迟钝痴呆。
许一凡记起来了。
单遥不仅是饿死的,她还是渴死的。
大多数人,死时是何模样,死后鬼魂便是什么模样,花开便会有花落,这是恒古不变的定律,而人也终有一死。
——要么病死,要么寿寝正终而死,要么横死,无外乎这三种,不论哪一种,大多数人死时都不会太好看,因此'鬼'大多都恐怖。
闲清林和许一凡没有出声,屏着呼吸,看着她。
单遥没有发现厨房里有人,还是如往常一样,一进厨房就关好门,然后呆呆傻傻的站片刻才开始左右张望,眼珠呆滞又僵硬的在眼眶里左右移动,她似乎在找什么,直到看到角落的斧头,她才缓缓过去,捡起斧头蹲在地上。
又开始劈柴了。
可她是饿死鬼,生前一直饿着肚子,直到死都没能吃一口饭,她骨瘦如柴,手腕细得跟什么似的,又哪里来的力气劈得动柴火。
咚咚咚……
好久。
好久。
那柴火没有被劈开。
单遥劈了许久,斧头依旧稳稳的卡在木桩中,灶台旁边,不是没有小一些的柴火,都是默默捡回来的小树枝,若是想生火,只要折一下就能塞灶台里,但是鬼魂同生人不一样,她们往往思虑不全,寻常情况下,是思考不来这些问题的。
所以她根本不知道,旁边有小树枝,她要生火,不用劈柴。
闲清林看她劈了许久,大概知道劈不开了,单遥颓丧的放下斧头,又双膝跪在灶台边,一手着撑地,一手伸到灶里头扒拉,她像是找什么,可是扒拉来扒拉去,什么都没有。
这几天没有生火,之前灶台又被闲清林清理过……
有什么东西似乎要浮出水面。
单遥不死心,两手伸进去,最后扒拉出了一点闲清林没扫干净的火灰。
她成鬼多年,面部轮廓定格在死去之时,因此做不出什么表情,可是此刻闲清林从她脸上,看出了高兴之情。
单遥小心翼翼的舔着手上的火灰,但似乎还不够,她又伸手到灶里扒拉,这次没有火灰了,于是她开始变得急躁,又不死心的在灶里扒拉,手上干干净净,一点火灰都没有,还是没有。
一点都没有。
单遥像是无法接受这一事实,急红了眼,嘴里发出类似哽咽和急促的唔鸣声,她又在灶里扒拉了许久许久,最后才心灰意冷,头抵在地上,痛哭起来。
声音抽抽噎噎,悲痛欲绝,是许一凡前几晚听到的哭声。
这一刻,真相好像已经大白了。
闲清林终于明白,为什么单遥总是要劈柴,鬼没有思想逻辑,但单遥村里出生,又是个姑娘,她从小就帮着娘亲照顾起家里,知道劈柴,烧火,烧了火,灶里才会有灰。
这些东西,她从小做到大,已经深深刻在她的骨子里,做鬼都忘不掉。
所以,她想要火灰,就得劈柴。
劈不开了,她又才想着去灶里扒拉扒拉,灶里有,不用劈柴,可下一次,她又会忘记。
所以,劈柴,劈柴,劈柴,成了周而复始,也成了村里人说的'闹鬼'。
那哭声实在太过悲切,在孤寂的夜里,在热闹的虫声中,显得那么的凄凄惨惨,闲清林静静听着,有种物伤其类的细密痛楚从心脏处蔓延出来,令他鼻尖发酸,眼眶湿润,像是被谁掐住了脖子:
“一凡,她,她为什么要吃火灰?我……我都不知道,前几天我把灶里的火灰全扫出来了,我不知道。”
要是知道,他不会扫的。
那一声声哭喊,让许一凡心中也不好受,掌心都在冰冷发凉,指尖似乎都麻了。
他从没见人哭得这么悲呛,令人喘不过气来,心里一时有些五味杂陈,除了一闪而过的'她为什么吃灰',他想得更多的是,单遥做死鬼太久,可能是是傻了。
“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吃灰呢!是因为太饿了吗?可若是太饿了,导致她死时出现执念,那她应该去掀锅盖啊!扒拉灶台干什么?哪怕没有意识,可是她还记得劈柴才有火灰,那么她也应该还记得,想吃饭就得看锅里,太奇怪了。”许一凡传音道:“清林,要不,我去问问她?”
闲清林看着单遥沉默一下,点点头。
许一凡普一现身,单遥就像是被惊扰的幼兽,惊慌失措,立马就想转身往门口跑,不过她的魂体根本无法穿透困阵,她来回敲打,困阵依旧稳稳当当。
大概知道逃不掉,单遥抹掉眼泪,扭头看着许一凡。
许一凡前进一步,她便后退一步。
许一凡像诱惑孩子的怪蜀黎,笑嘻嘻逼近道:“小妹妹,你不用怕,放心,我不做什么,哥哥就是想和你聊聊天,不要怕啊!来,给哥哥看看,哎呦,不错哦,长得这么瘆人。”
闲清林:“……”
单遥死去已有几百年,这期间她没有见过人,无论人亦或鬼,独处太久,便会对外界的人和事产生一定的抵触的恐惧。
许是太久未见人,单遥也是如此,她整个魂体惊慌的靠到困阵上,退无可退。
“你为什么想吃火灰?”许一凡问道。
大概是他身上毫无杀意,也没对自己出手,还长得傻里傻气,口吻像是聊家常,单遥直愣愣看了他好一会儿,终于不再惧怕他,开了口:“等当家的。”
她嗓子嘶嘶哑哑,像个破铜锣。
“啥子?”这话把许一凡干蒙圈了,他挠了挠头:“你等当家的,和你吃火灰,有什么关联?你是不是饿了?你饿了,你就跟我说,我烧两炷香煮点肉烧点钱给你,毕竟这屋子是你的,我住你家,给你烧两炷香,就当是房租了。”
单遥摇摇头,低声说:“不是,吃火灰,能记得当家的。”
许一凡闻言瞪大了眼,不敢置信:“火灰还能有这个功效?我怎么不知道?你怕不是知道我没吃过所以想骗我吧?你……”
村里公鸡突然叫了一声,紧接着第二声。
许是方才看单遥劈柴劈得太过专注,许一凡丝毫没有察觉到时间已经过去了许久。
这会他往窗户一看,暗道不好,远处山头上,天空一片红,这是太阳要升起来的前兆。
天竟然要亮了。
晨起鬼去。
夜间是鬼魂的主场,他们无法在阳光下存活。
单遥感觉身子已经不舒服了,着急的抓着困阵,不停的抓挠,发现没有用,便哀求的看向许 一凡:“走,我得走。”
虽然单遥死了几百年,但是这些年,她大概光顾着劈柴火了,没怎么修炼,因此道行颇浅,这种情况下,被太阳直照,很有可能会直接魂飞魄散。
许一凡赶忙收回阵旗,困阵一散,单遥立即就想走,可是不知想到什么,她竟是又回头,满目祈求看着许一凡,道:“你……你能帮我找当家的吗?”
这咋找?
你都死了几百年了,你当家是凡人还是修士他都不知道,怎么找?
是凡人,怕是也早早做那死鬼投胎转世去了,要是修士,这会儿也不知蹲哪个旮旯角里,中天域这么大,茫茫人海,怎么找?
许一凡想问,找不到的话,你会怎么样?继续劈柴,继续找火灰吗?
而且,单遥说的话,是真是假,他都尚未确定,怎么答应。
许一凡迟迟不答,单遥便又去看闲清林,跪在地上,一下一下磕着头,哀哀出声:“求你,帮我找找当家的吧!我想他了,我真的……太想他了,我都好久……好久没有见到他了,我不能离开这里,我……我找不到他,求您帮帮我,我下辈子做牛做马再报答您。”
大概是单遥眼里哀求太过,悲伤太浓,闲清林根本无法拒绝,若是他摇头,那单遥还能再找谁?又要等多少个几百年,才会再次碰到愿意住进来的人,才能再次开口恳求?
方才单遥孤注一掷的神情,他不是没有看到。
若是拒绝,她大概会很难过,她看着虽然很恐怖,可是死的时候还那么年轻,就二十三的年纪,若不是万不得已,想来她不会开这个口。
闲清林点点头:“我无法保证能帮你找到你当家的,但我可以帮你找一找,你先走吧!太阳快起来了。”
单遥高兴起来,对着他福了福身,也对着许一凡鞠了一躬,这才飘走。
闲清林没再说话,拿了簸箕想去外头把火灰运回来,许一凡跟在他旁边,一副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