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帘微微低垂,目光紧紧看着凌浩宇,带着怒不可呵:“说啊,他哪里是废物,说!”
凌浩宇被他看得脑袋都懵了一下,整个后背一阵一阵的冒着虚汗。
他张了张口,艰难说:“你都知道?”
凌浩宇资质不佳,且无大能之气,不论是修为还是资质,能力,都不足以服众,凌远当初无奈,才不得不将宗门交付给他。
凌惊语像他,也担不起宗主之能,直到凌惊然出生,凌远观他竟是天生的灵魂力变异,喜得想当场直接将他立为掌门,可遭到了凌浩宇强烈的反对。
他修为,能力,不足以服众,那么凌惊然呢?他就足以服众吗?
他不过刚出生,什么都没有,既未引气入体,也尚未有任何实力,他又凭什么直接坐那宗主之位,只是因为他天生灵魂力变异?这不公平。
凌远深思熟虑后,还是决定给凌浩宇留点脸面,确实,孩子还小,没有能力掌管宗门,而凌浩宇刚担任宗主不久便退位让贤,让的还不是旁人,是个奶娃娃,这传出去,他面子到底是挂不住。
因此凌远不得已,才让凌浩宇继续担任宗主。
而彼时凌浩宇因着这一点,对凌惊然非常不喜,心有隔阂,便直接将他丢给凌惊语照顾。
直到他筑基,被天机阁阁主推演有天机在身,他才将凌惊然接到身边亲自抚养。
此举,一是因为凌惊然给他带来了诸多荣耀。
二是,凌惊然成长太快,若是继续由他跟着凌惊语,那么对他们便无甚感情,以后没准的会逼迫他让位,要是接到膝下,感情有了,还能时刻看管与他,一举三得。
可外人不知,只以为是凌惊然只六岁便筑基,展现出了过人的资质,引起凌浩宇和杨海灵的注意,两人才将他带回灵顶峰亲自抚养。
凌惊然被凌浩宇养得无欲无求,这一点他是成功了,可他怎么都没料到,凌惊然竟会知道这事。
杨海灵抬起头,错愕的看着他,四肢冰冷得像浸泡在雪水里。
“我的儿子,哪怕是三灵根,也不是你们能随意诋毁的人,我念着旧情,你们才能坐在这个位置上,受万人膜拜,但这个位置本就是属于我的,而未来,甚至会属于我的儿子,整个阵灵宗都是他的,他生来就该坐在高处让你们仰着头,你们每一个人都该跪下来,额头蹭着地,叫他少主,可是……你们却口口声声骂他废物,你们哪里来的脸?”
杨海灵道:“那你想让我们怎么做?我们都是为了天下苍生着想!”
“又是天下苍生,你们竟还有这种胸怀?”凌惊然嗤了一声,满是讽刺道:“你们连你们的儿子你们都不屑得关心,连你们的孙子你们都没半点怜爱之心,能忍心看着他死,何况外头人。如今这般冠冕堂皇,你们竟也好意思说得出口,怎么,是不是觉得这么说我便信?又或者是满口的假仁假义,你们那不值一提的负罪感才能减轻一些。”
凌惊然缓缓朝着他们逼近,凌浩宇和杨海灵面色苍白,知道如今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凌惊然已经想起一切,他那么在乎那个废物,绝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
轰隆一声,凌惊语和众长老、弟子抬头朝阵灵峰看去,发现阵灵峰已经轰然倒塌,空中立着三人,凌惊然以一敌二,同凌浩宇和杨海灵在半空打得雷电交加。
第二十一天。
许一凡三人休整好,继续往十万大山出发,不出意外的,下午许一凡又飞到到了大阵中。
杨海灵的大弟子叫王有军,是个七级低阶阵法师,合体后期大圆满修为。
凌浩宇的大弟子叫凌一,也是个七级低阶阵法师,洞虚前期大圆满修为。
这两人实力有些恐怖,带领一众人一直着追许一凡三人不放,许一凡烦透了,又想使用万能,可没来得及动手,朝他们笼罩过来的、杀气腾腾的大阵突然被一道攻击打得粉碎。
凌一和王有军一惊,仰头看去,凌惊然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正立在法剑之上,墨发飞扬,气质睥睨。
众人赶忙抱拳行礼。
“见过二少。”
闲清林眉心一跳,顿感棘手,凌惊然竟然来了?听闻此人道法高深,杀阵、捆阵、御兽、剑法无一不精且心性寡凉,十分淡薄,只一个万能,应该不足以引他前来。
闲清林抽出法剑,护到许一凡跟前。
楚含也警惕的看着他。
闲清林不知道这两月发生了什么,凌惊然整个人都变了好多,他瘦了,眼底泛着浓重的青色,双眸异常红肿,又像是急行数日,未曾合眼,也不曾好好歇会,头发被风吹得有些许凌乱,疲惫不堪的姿态一览无余。
但无法否认的是,他依旧耀人眼目,整个人比留影石上更为出色。
凌惊然操控法剑落到许一凡对面,毫不掩饰的紧紧看着他。
他眼眶都是红的,眼眸中,满是深切的思念和浓稠的哀伤
再看见许一凡第一眼时,他就知道了——凌惊语没有骗他。
他的儿子,真的……还活着。
有那么一瞬间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了,那恍惚感不真实到让他感觉这一切好像是在做梦。
——是他久思之下,做的一个短暂的美梦。
那个时刻被他放在心上,即使被告知已死却依旧被他惦记多年的儿子,现在就站在他的面前。
活生生的。
他又慌,又害怕,又忐忑激动到无以复加,就像要饿死的乞儿,突然被塞了一大鸡腿,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害怕。
害怕这是在极度饥饿之下产生的假象,害怕这鸡腿是假的,也害怕好心人在寻他开心,又把鸡腿拿走,于是他提着心,明明迫切渴望到了极致,恨不得紧紧的把鸡腿抱住,狼吞虎咽的塞进肚子里,让它和骨血溶为一体,可他害怕好心人会怕鸡腿拿走,会打骂于他,于是便傻愣愣的看着,不知该怎么做,哪怕急得要死,也要克制着本能,只敢偷偷的闻一闻,嗅一嗅。
“……一凡!”最终凌惊然还是哑着嗓子喊了一声。
被认出来了!
可是怎么会被认出来的?许一凡这三字他们自来了上天域,就再没叫过,而现在凌惊然却能准确无误的叫出许一凡的名字,那只能说明,他认出来了。
闲清林突然想起来,凌惊然把杨明辉杀了,当时看留影石,他极为惊奇,不知什么怨恨竟让凌惊然对杨明辉下如此狠手。
可他若是在为许一凡报仇,那便说的过去了。
也不对!
凌惊然是想许一凡死的,如此,他怎么可能会为许一凡报仇!
闲清林一头雾水,许一凡没有应声,甚至还偷偷从空间戒指里掏了一沓符箓出来夹在两指之间,警惕着,看向凌惊然的眼神,像是想要把他给捅了。
毫不掩饰。
那股埋怨和恨意,一点都没有掩饰!
凌惊然本来想朝他过去,想抱抱他,可就是这一眼,让他像是被刺着了,不知道想起什么,他脸色瞬间煞白,硬生生的止住脚步,没有再说话,更无法再同许一凡对视,耻于见人一样垂下头。
起初闲清林以为他是不在意,又或旁的,可细看才发现,他整个人都在抖,喉咙里甚至还发出粗重的类似于痛苦的喘息声,
许一凡那一眼,让凌惊然整个人一下无力透了,来时路上做的所以心理建设都在他这一眼下急速崩塌,他双手都哆嗦了起来,许一凡那恨不得他死的模样,让他五脏胸腔一阵一阵的闷疼,整个人都要崩溃。
他无措的说:“一凡,我听凌惊语说你还活着时,我很高兴,真的,我没想到你还能活着,我那会儿其实想立即去找你,可我不知道你的踪迹,我……我就去了杨家,我给你报仇了,我……也找了你很久!”
他太过着急,太过想念,十万大山离阵灵宗有好几天的路程,因此这六天五夜他都未曾合过眼,满心满眼都在想着,快些,再快些,他就要见到儿子了。
他太想了,所以他顾不上旁的,渴求道:“一凡,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许一凡没好气:“有眼睛不会看啊!死不了。”
“……你能不能过来,给爹爹好好看看你,这些年,爹爹真的很想你,爹爹这些年真的……好想你。”
许一凡躲到闲清林身后,警惕无比:“你当我傻了?过去再给你扎我一剑吗?想我什么?想我死了没有?”
妈的这人,当他傻了竟然叫他主动过去吃一剑,小看人也不是这么小看的。
凌惊然怔住了,像是被人给当头一棒,让他脑袋嗡的一下僵在原地。
第136章
凌惊然眼圈瞬间红了,他很少失态,因为他从来都无欲无求,没有渴望,就谈不上失态,因此他总是理智又冷静,可是许一凡这声质问,就像是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着、拧着他的心脏,让他窒息到闷痛,更像一把把锋刃的刀子,一点点的剜着他的胸口。
他以为在得知凌惊然背叛他的时候, 在知道自己做的事后, 他的心脏已经疼到麻木不会再有感觉了, 可现在,他才知道其实不是,它还能更疼。
他声音大了起来,又急切又悲痛:“我怎么会扎你,你是我儿子,我怎么会扎你,我怎么会……”
“你怎么不会?你难道没有扎过我吗?你以为我口说无凭胡言乱语吗?”许一凡指着自己的胸口,几乎是低吼出声:“我这里,你忘了?这里曾经被你狠狠扎过一剑,您是不是贵人多忘事?可 是你忘了,我却忘不了。 ”
他缓缓深呼口气,压下众多翻腾着的情绪:“你现在赶紧走,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不然我打你。”
许一凡寥寥数语, 却让他心如刀绞,差点连呼吸都无法继续下去。凌惊然摇头拒绝。
他不想走,这是他的儿子,他想了几十年的儿子,如今好不容易见着了,他如何舍得离开?无论是弥补也好,什么都好,他都不想走。
他抬起头,整个人满是疲惫和无助,眼泪就那么掉了下来,那种愧疚感,就像锋利的法剑架在他的喉咙上,让他呼吸困难。
“一凡,爹爹以前对不起你,可是……爹爹真的很想你。”
“我才不信你。”许一凡说。
凌惊然脸上全是泪痕,眼里无法自抑的充斥着各种悲痛,他哽咽问:“那要怎样你才信爹爹,一凡,爹爹当初不是有意的,你信爹爹行吗,你信爹爹一次。”
“你把阿爹打残了。”许一凡耳朵像是懵着一层纸,鼻子眼眶莫名的发酸,他现在就像街头要饭的狗儿一样,平日行人总嫌他脏,一靠近就要挨一脚,可有一天好心的老人带来了一大碗骨头,他高兴,但更多的是不敢置信,还有满腹的心酸委屈。
为什么要踢他?为什么要在他恐惧后再给他送上一碗大骨?他想要的时候为什么不能给他?他现在不想要了,却又有人愿意施舍给他了。
那顾埋怨和委屈不可避免的蔓延到全身,让他腾的升起一股苦涩的,愤怒的,甚至疼痛的各种无法言语的情绪来。
他求的时候求不得,不想要了,就又有了,为什么会这样?杨家通缉他,阵灵宗往他头上泼脏水,这其中又有没有凌惊然的手笔?
他灵海差点受损,疼得跟狗一样满地打滚最需要他的时候,他没有来,现在……
太迟了!
凌惊然在同他道歉,他所做所为就跟那满满一大碗骨头一样,让许一凡感到很委屈,那股背叛感、失落感在沸腾着、灼烧着,绞得他整个人几乎要天翻地覆,难受不已,他觉得鼻子眼眶酸涩到了极致,全身的感知力在慢慢的消退,就这样,眼泪不知不觉间也淌了出来。
知道娘是个男人时,他没有哭。
知道他胸口上的伤是凌惊然扎的时候,他没有哭。
知道凌惊然可能把他视为耻辱时,他也没有哭。
大概那时的委屈都不及这一刻。
可是他痛苦,凌惊然却没比他好哪里去,许一凡那一滴滴眼泪,就像一双双手一样,狠狠的,不间断的,不停歇的,掐着他的脖颈,让他痛苦到窒息。
许一凡说:“你当初被凌惊语带走后,阿爹回来了,我就想去找你,可是阿爹不让,但我……真的太想你了,所以我趁着阿爹出去找令牌偷偷去找你,可是你没有跟我回来,你也不跟我说话,你甩开我的手,甚至还……扎了我一剑,现在你不仅打了爹,还要和杨明辉成婚了,你觉得你所做的一切,还配当我爹爹吗?”
甚至恶毒一点想,他都怀疑凌惊然是不是也是冲着他手上的万能来的。
强抢不来,就利诱!
威逼利诱总有一法子能行。
这些事凌浩宇和杨海灵能做得出来,凌惊然没道理做不来。
“不是的。”凌惊然胡乱的解释:“那不是我本意,我没想要伤你阿爹,也从来没有想要你死,我是被下了……”
“想没想,谁知道呢,但做了就是做了,被下了什么都无所谓,你今天来,是不是因为你想要儿子,是不是想诞下那什么生机好彻底坐稳你北部第一人的位置所以才找我?”
凌惊然那一剑让许一凡耿耿于怀,但最让他挥之不去的,是彼时凌惊然淡漠的仿佛宰了蝼蚁般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