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去送送他?”
“我知道他舍不得我,也想再听听我说话。”他的声音很闷,整个脑袋也彻底埋到膝盖里:“可是我不能去,他舍不得,有遗憾,他才会想着回来,我要是去了,他就没有不舍的了……”
楚含鼻子有些发酸,蹲到他旁边,轻轻拍着他的背:“怎么会呢!他那么喜欢你,他一定会回来的,他也没有说他不会回来,你怎么对自己这么不自信?他一定会回来。”
“以前我觉得,我要先考虑自己,自己过得好了,才能有能力和余力去帮助别人,我也从没有想着要为了不相干的人去死,可是我看见凤清歌为了停止大战,把九天叫去了战场。”许一凡道:“天下苍生于他而言很重,凤族于他而言也很重,我不知道在他眼里,是我重还是凤族重,所以我无法确定他是否还会回来。”
“往好处想吧!”楚含说:“人总是要活下去的。”
“我知道,不过可能是长大了,我变得多愁善感了,哎,长大真是烦得咧。”
楚含:“……”
闲清林刚走的那一段日子,许一凡觉得很难熬,整天无精打采,不爱说话。
闲清林的离开,并没有多少人知道,许家人甚至一点消息都没有,他们在忙着战后事,忙着将海族彻底打压,忙着将逃亡在外的魔修缉拿归来,大家忙忙碌碌的,一时间也没顾得上许一凡。
丹药、阵法、符箓的单子依旧很多,可是许一凡却没有心思炼制了,偶尔忙完了,没事可做时他总觉得身边空荡荡的,安静寂寥得让他感到害怕。
明明只是少了一个人,明明闲清林在的时候也没怎么说话,甚至为了不打扰他会安安静静的坐他旁边,一整天一句话都不说。
如今的安静和往日没有什么不同,可是他却觉得冷清极了,也许百来年的陪伴和形影不离,让他已经习惯了身边总有一个人,会不厌其烦的问他饿了吗?冷不冷,累不累……
那些体贴和关怀在人走茶凉后,显得那么弥足珍贵,让人无法忘怀,却也让他更为难受。
习惯是很可怕的一件事,他都习惯了,因此某天突然少了这个人,他便觉得天好像都要塌了,哪哪都不习惯,心口也总是空落落的,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浑身上下就好像爬着无数只蚂蚁,让他时时刻刻都觉得不舒服,每天就想那么坐着。
可其实坐着的时候,他好像想了很多,,可是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浑浑噩噩的,他好像病入膏肓,思绪和行动都迟缓了起来,缓慢安静到毫无生气可言,好似无欲无求,行尸走肉,就像随时会消失一样。
许一凡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可他完全不受控制。
人终究是情绪的奴隶。
而真心喜欢的人,如果分开,会想念,会难受,会变得烦躁,甚至会失魂落魄,会一遍遍的想起往事,然后心疼,开始惦记,开始想着见面。
默默很担心他,不闹着吃糖豆了,整天围在他旁边嘘寒问暖,许一凡要喝口汤,他都不让许一凡动,自己爬桌上舀了半碗吹凉了想喂给许一凡。
许一凡很无语:“我是想老婆,不是病入膏肓啊!”
默默语重心长说:“老大,那么多话本子你都白看了吗,那些个书生一没了老婆,刚开始都是像你这样不爱说话,整天傻了一样一直盯着某处看,然后慢慢的,就开始病入膏肓了,然后就开始起不来了,一直咳一直咳,然后就硬邦邦了,老大,你可千万不要学人那一套啊!咱们脑子少……”
“滚啊你。”许一凡想打他,他感觉默默在咒他。
吃了饭肚子饱了,他有点困,想躺石床上歇歇。
以前他能一头倒下去然后一觉到天亮,可是如今他总会在夜间突然惊醒,他会在某个翻身,会双手下意识的朝旁边摸,他以前总搂着闲清林入睡,那时他只要一伸手,就能触到对方,闲清林也会迷蒙着双眼,主动拉他的手搭到自己腰间上,然后朝他靠过来。
可是如今,他摸索了大半天旁边却依旧空空,什么都触不到,他就会猛然惊醒过来,意识回笼后,整个人便觉失落透了。
他心里空洞得可怕,无法再度入眠,会无端的焦躁,反复无常的紧张,然后疯狂的思念闲清林。
睡不着让他很痛苦,可这只是肉/体上的折磨,更让他无法忍受的是他痛苦的内心。
他无法接受闲清林的离去,他不甘心,不服气,不高兴,各种情绪交织着,却又不得不在清醒的那一瞬间,接受闲清林已经离开这一事实。
他侧着身看着另一边无人问津的枕头,看着空荡荡的身侧,那股无法言语的难受才会又再次涌上来。
闲清林离开时站在洞外,深深的往里头望,那双眼睛温柔又带着渴望,他看不到洞里什么情形,也看不到许一凡,可是许一凡却是能看得见洞外的他。
其实那时他听见闲清林叫他了,一声又一声,得不到答复后他静静的站了好一会儿才离开,直到要御剑时,他才又回头望了一眼。
那时他的目光像是在让他不要生气,像是想要他出来见他最后一面。
可许一凡根本不敢出去,闲清林那不舍却仿佛拼尽全力要靠近他的眼神,让他心脏都要碎了,也根本不敢开口同他说一句:一路平安,他怕一张口,破碎的东西就会倾泻而出,哭声也会溢出来,所以至始至终,他不言一语,也不曾出来见他一面。
如今他侧躺着,看着空落落的一侧,脑子里一片混乱,闲清林离开到现在,过去一个月了,明明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他却无法释怀并向前看。
他一下想起以前闲清林还在的时候,他们在这张床上亲热,拥抱着耳鬓厮磨,只需要一个吻,闲清林双眼就会变得朦胧,难怕受不住,那双手也始终没有推开他,只会用泛着红潮的慵懒双眼毫无威慑力的瞪他,然后扬起细脖,在他耳畔呢喃说'轻一点'。
那个时候,不,是至始至终闲清林都不知道,他越是叫他轻一点,许一凡越是想往重里'折腾'他,他想把面前这个男人一寸一寸的吃干抹净,最后连骨头都不要剩。
他要他属于他,里里外外,彻彻底底的属于他。
所有这些,他的一切,明明过去那么久了,如今却历历在目,他的脑海里,反反复复想的都是闲清林,闲清林占据了他所有思绪,像一张巨大的网一样罩着他,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让他逃也逃不开。
许一凡不想沉沦在以前欢乐但如今只剩痛苦的回忆里,也知道人这一辈子不可能每一步都走得正确,走错了就走错了,明日璀璨,无需一遍遍陷在昨日里。
他甚至也知道他如今就站在悬崖边上,那些回忆会让他有纵身一跃的冲动,会让他立即坠落,会让他摔得粉身碎骨,他却不由沉沦,然后无穷无尽的思念再次涌来。
有时候他能克制住,不再去想往日种种,做人要往前看,然后他又想:
闲清林有安全抵达神界了吗?
他有没有事?
他有想他吗?
战乱平息了吗?
应该还没有吧!龙族的怒火不是那么好平息的,就算他把蛋抱了回去,也更改不了九天陨落在他手上的事实。
要是战乱还没有平息,那他会不会有事?他实力尚未恢复,在神界那种地方,他洞虚实力根本不够看,他会不会受伤?
如今是不是忙得焦头烂额?
孩子呢?闲清林会不会交给龙族?应该不会,闲清林为什么要回去,许一凡都知道的,因为他已经无法再相信火灵儿了,他不敢把蛋托付给火灵儿,所以他只能自己带着蛋回去,他也不可能把蛋交给龙族。
但龙族需要王,所以孩子以后还能回来吗?他以后还能见到吗?九天直到陨落,都不知道那孩子的存在。
如今他知道了,却也无法看着他破壳,也许是父子缘分薄吧!
有些人,出现在生命中,其实并非偶然,他的出现,一定会教会你什么,然后再行离去。
蚺云在,闲清林和他的孩子也许就是想教会他何为'后悔',又何为'遗憾'。
可是……要是知道会有这么一天,那时候他就不该冷落那孩子,要是知道会分开,他一定要把他时刻带在身边,可是现在都晚了。
这么一想,那股悔意就如排山倒水一样朝他袭来。
那一刻,许一凡深刻的体会到了楚含和蚺云在的那种感情,楚含说他对娘,由恨成悔,最后成了遗憾。
他呢?
终究孩子还是成了他的遗憾。
成长本就是孤独的过程,而人生难走的也向来不是路,而是心里的那一关。
在孤寂的、一望无际的令人窒息的黑夜里,他独自蜷缩在床上,那一刻,他从未感觉时间是如此的漫长,好像翻来覆去的,天怎么都不亮,安静得让人可怕。
可是更可怕的是,在这一片黑暗中,突然传来的喘息声。
许一凡:“……”
妈的。
他都这么难受了,还有鬼来找他。
他燃了一张符箓,抬头看,默默不知道什么时候躺在他旁边,肥嘟嘟的侧脸被挤着,看着比鬼还恐怖,看见许一凡看他,他还很高兴:“老大。”
这个比鬼更让人扎心。
许一凡翻过身去不想理他,默默又爬起来躺他对面:“老大。”
许一凡:“你是嫌我不够烦啊?”
“不是,是斯斯了,他说小老大不在了,夜深人静,你可能会寂寞得直挠墙,会想他,想多了一个受不住上吊了咋办,默默一听老担心了,所以想来看看你。”
“我现在不想了,你走吧!”
“真的?”
许一凡很烦:“我啥时候骗过你。”
“你天天都在骗我啊!”
“……”
许一凡看他迈着两条短腿哒哒哒走了,心累得慌,迷迷糊糊要睡着了,又感觉好像有人在盯他。
一睁眼,王八默默又消无声息出现了。
“……”
“我想看老大有没有骗我。”
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许一凡很害怕入睡,他害怕那种突然醒来后的那股巨大失落,也许人在夜间都会显得更会懦弱,也许寂静的环境里,也会容易多想,可是更让他害怕的是,会突然看见神出鬼没的默默,还有入睡时,那股被人直勾勾盯着的悚然感。
这王八搞得他精神都要虚弱了。
不过默默成功的引起了他的注意。
每当他脑海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想法,只要想到那颗蛋,看到默默几个,在这个大到空旷的,已经没有了那个人的世界,他才恍然想起,他还有责任在。
闲清林走了,他还有儿子,还有小弟,他不是一个,只有闲清林才是一个人,他把喧闹都留在他的身边,只带着一颗蛋就走了。
许一凡不敢再闲下来,到处忙,他虽未参与战斗,但却名声大噪,整个战区的修士都知道他,也更是崇拜他,原本大家以为他只钻研三术,直到使用他的符箓,看到他为法器尽毁的修士炼制法器,大家才震惊的发现,这许家小少,根本就不是什么术法三修,而是五术皆修,是真正的天才。
闲清林不会术法,偶尔除了留在后方帮许一凡,大多时候他都带着斯斯和楚含他们在前线作战,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剑术和实力,也让一众人刮目相看,诧然不已。
十二月,战事彻底平息,各城重建完成,由许家、阵灵宗等宗门带头,领着其他宗门、世家、宗主、家主等一同前往海族,强迫各海族首领以心魔为引,签下契约,保证此后绝不可再攻打陆地。
十二月底,前来作战的修士们纷纷返回各自宗门,也是这时候莫兰心众人才知晓闲清林已经离开。
他们不知该如何宽慰许一凡,但都知道在没有闹矛盾前,许一凡最爱黏着闲清林,开口清林闭口清林,现在人走了,他们以为他会闹,会哭,会想办法去找闲清林,可是许一凡出奇的安静,楚含给他做吃的,他都会按时吃,看着好像什么都问题都没有。
却没一个人敢放心,莫兰心在大战中受了伤,回来本想直接闭关,可是如今,她哪里敢闭,许修轩不在,凌惊然不在,最后连闲清林也不在了,她怎么放心留许一凡一个人,许家众人怕他无聊,时不时的就往轩竹院跑。
许一凡知道他们担心什么,却什么都没有说,照旧的接单子,偶尔会跑北部去阵灵宗指点指点众弟子,闲住几日。
对于他的到来,阵灵宗显得异常震奋,许一凡在中天域曾教导过几个丹师,如今指点起人来显得游刃有余,往往三两句就能直指重点,以前弟子们有不懂的,得向师兄师姐请教,师兄师姐们也搞不定,就得出动长老,长老搞不定,那就得出动最后人物——宗主。
一众弟子平日都是师姐师兄教导,然后每周有三天,由长老开课,公开教导,可不论是长老还是师姐师兄,每次指点他们都会把他们说得云里雾里,似懂非懂,叽叽呱呱一大堆,到后面他们啥也没记住,对方说得口干舌燥还嫌他们笨。 。
宗主凌二少一周只指导一次,他说的就精辟入里了,可现在他不在,一众弟子觉可惜极了,许一凡刚来的时候,大家其实也没过多'指望'他,他虽是十级阵师,但有些人等级足够高,可教起学来不外如是,能教着教着把自己都给说糊涂了。
后来许一凡教导了半个时辰,大家惊奇的发现,许一凡他很会指点人,他们只说两句,他就知道他们是哪里不懂了,举的例子更是直白的让人一听就懂,因此他每次来,弟子们都高兴得跟过年似的,都不愿他走。
几位长老有些尴尬,却也不得不承认他是有本事的。
许一凡总是两地跑,他不敢让自己闲下来。一年内,高阶丹药他就练了足足几百炉,符箓、法器、阵盘更是多不胜数。
外界人高兴坏了,直夸许家小少厉害,非凡人。
可阵灵宗和许家人却高兴不起来。
到了这一刻,他们哪里还不知道许一凡这是在麻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