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刚才的怪物,窦德凯,六年前宙斯大饭店绑架纵火案的主谋。”易恪收回手机,“在进入规则区后,越快触发具体规则,受困人员才能越快离开,并且受伤后的怪物有可能产生极强的攻击性,你刚才那一刀,已经可以被归为对破除行动的蓄意破坏。”
“我很欣赏易慎先生。”倪睿灵双手抱在胸前,“所以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他的弟弟竟然会选择加入秩序维护部,在我看来,”她朱唇微启,一个一个字地往外吐,“这是最没用的一个部门。”
庄宁屿按了按耳机,继续翻着资料。
因为规则区的存在,秩序维护部的地位可谓水涨船高,人民群众自己愿不愿意加入姑且另说,但至少对在职人员是发自内心感谢并拥护的,毕竟绝大多数人在面对白雾时,都处于“菜菜,捞捞”的状态,秩序维护部是专门为规则而生的拯救者,拯救者,不说盖世英雄,至少也和“没用”两个字不搭边吧?
易恪问:“理由?”
倪睿灵转了转手里的书摘卡,借用了上面的一句话:“我只是‘不接受他的世界’”。
易恪一笑:“能看出来,你对规则区很有意见。”
“你难道不觉得很荒谬吗?突然有一天,世界就变成了一个游戏大厅,而人类却并不是玩家,只是‘被玩弄者’。”倪睿灵说,“虽然各国政府都在刻意回避‘主神’‘操控者’之类容易导致群体恐慌的字眼,但事实摆在眼前,我们,所有处在规则区内的人,都是‘操控者’的玩物,他们能任意制定规则,我们却只能服从规则,而你们,秩序维护部,负责强迫群众服从规则,这难道还不够没用吗?”
“如果在规则区外,我理解并尊重你的一切观点,但在规则区内,不好意思,倪女士,你只能听我的。”易恪并没有驳斥她的长篇大论,只是提醒,“下次怪物再出现时,我希望你能配合。”
“不可能。”倪睿灵一口拒绝,“那个程序员叫什么名字,窦德凯,还是窦凯德?”她丝毫不掩饰脸上的嫌恶,“一个在现实世界里,根本就无法靠近我的低级男人,只是因为进了规则区,变成了怪物,就能光明正大地扛着我走,而我还要配合?”
“他在扛走你之后,规则就必须产生一条逻辑链,来合理化‘你被扛走’的事实。”易恪说,“逻辑链越多,越有助于我们尽快离开。”
“我说了,我不会成为一个‘被玩弄者’。”倪睿灵语调冰冷,“况且刚刚我已经配合过了,按照规定‘第一时间寻求专业人员帮助’,结果是你们秩序维护部的人把我顶在了最前面。”
“按照现行法律,倪女士,如果你还是不配合,执意要拉其余群众做你反抗规则的垫脚石,”易恪举着手里的枪,“我有义务保护他们。”
“你会对我开枪吗?”倪睿灵声音里有些轻蔑,“别忘了,怪物选中的是我。”
“不是不愿意成为‘被玩弄者’吗,”易恪眉梢微挑,“怎么现在却又要用‘被怪物选中’来自保?”
倪睿灵语塞。
“重申一遍,我的责任是保护所有人的安全。”易恪说,“现在规则还没出现,我就算开枪,也不会使这个世界的逻辑链崩塌,最多只会激怒怪物,但,反正你也一直在激怒怪物,二者并没有本质区别。”
倪睿灵的视线从枪上挪到他脸上,像是在权衡利弊,片刻后,终于妥协:“好,我会配合。”
易恪点头:“谢谢,出去后我会给你申请一张友好公民奖状。”
倪睿灵不甘心地问:“难道你们就从没试过反抗规则吗?”
易恪想起了庄宁屿伤痕遍布的膝盖,他回头看着她:“你怎么知道没有?”
庄宁屿看着走来的易恪,摘下单边耳机,双手一摊:“又是一个‘演说家’,要命。”
像倪睿灵这样的‘演说家’并不少见,互联网上一抓一大堆,总有人以为自己考虑问题比国家更周到全面,置实际情况于不顾,恨不能靠着键盘在一天内荡平世间所有规则区,实际上观点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秩序维护部在出任务的时候,最怕遇见这种演说高手,上次有个大爷拉着庄宁屿大谈人生而平等,大谈凭什么规则能凌驾于人类之上,说得周围一圈受困群众眼含热泪群情激昂,结果在怪物袭来时,恨不能整个人挂在青岗身上,声嘶力竭地大喊了十几分钟“别管他们,先救我”。
“至少她暂时愿意配合,先离开规则区再说。”易恪捂着他的膝盖,“这儿太冷了,我去给你找个暖贴。”
“不用。”庄宁屿说,“喝点水吧,嘴都干了。”
保温杯还在,易恪随手摸出一个,拧开喝了两口就觉察出不对,狐疑道:“你在书店里抱着这个杯子咕嘟咕嘟喝了半天,怎么还是满的?”
大意了。庄宁屿一秒否认:“没有的事。”
易恪用力捏住他的后脖颈,万没想到这人喝水都能有假动作,他恶狠狠地说:“下次给你换透明杯子。”
庄宁屿:“透明杯子没有隐私。”
易恪:“喝水要什么隐私!”
行行行,你说没有就没有吧。庄宁屿把咳嗽强行压下去,免得又被压住灌水,他说:“你刚才怎么不问问倪睿灵,她和傅寒的关系?”
“问她也未必说实话。”易恪晃了晃手机,“不如问别人。”
庄宁屿看了眼聊天界面,群名“超完美人类夸夸小组”,群成员数量58。易恪在圈子里的人缘和庄宁屿一样,好得离谱,反正正常人追个老婆,肯定是组不齐57个狐朋狗友当军师的,数量都快赶上了两个排。庄宁屿此刻尚且不知道被夸夸的超完美人类就是自己,还以为是这群人在彼此自恋,随口问:“都是你朋友?”
易恪点头,他之前已经发了消息,关于倪睿灵和傅寒,结果群里的人没细看,反正易哥在这个群里发消息,来回就一个主题,先夸肯定没错,因为第一个不读乱回的也是个文艺青年,所以其余人就排队刷了三十来条“哇,光是这个美貌就太迷人了,我的天性,我的灵魂,还有我本身,都深深为之沉醉”,然后才发现卧槽怎么故事的主角是傅寒,于是纷纷狂点撤回,超过时间的只有猛猛哭泣,表示自己一定将功折过,现在马上立刻去问。
问出来的结果,倪睿灵和傅寒没关系,和傅寒的嫂子倒是有点关系,她开的那个美容院很高端,所以和不少阔太都私交甚笃。
“除此之外,还有这个。”易恪点开一张照片。
庄宁屿看着屏幕上的类人男性:“我的天呐。”
“丑的没法看,但他是倪睿灵目前的男朋友。”易恪说,“已婚,美容行业大佬,之前尤红的星美丽和他的产业比起来,压根不够看。”
“所以倪睿灵并不排斥规则,只排斥不能成为规则的既得利益者。”庄宁屿接过他的手机,又往下翻了两条——
新消息。
AAA专业钓鱼小王:兄弟们,我刚刚请维也纳的一位知名钢琴大师给《当冬天大家没有花看的时候,庄哥就应该待在花园里》谱了一首曲,我觉得以后它可以成为我们的群歌!
庄宁屿瞳孔地震。
这是什么东西?
第57章 城南书店4
易恪也瞳孔地震,没想到群诗竟然会在这种时候突然出现,他本来试图把这件事合理化,但未遂,只能含含糊糊地承认:“瞎聊的。”
夸夸群的建立初衷是所有人都不相信易恪能追到庄宁屿,倒不是两人的客观条件有多不匹配,而是因为庄宁屿实在是出了名的无差别拒所有追求者于千里之外,互联网上广为流传的一张照片,是他刚从规则区出来,身上的血还没来得及清洗,黑衣浴光,粗犷装甲车和那张清冷细腻的脸形成鲜明对比,如机械世界里被加入的一抹光辉神性,和其余人完全不在一个维度。
开始的狐朋狗友:确定一上来就要挑战这种史诗级难度吗?
后来的狐朋狗友:糟糕,好像真的要被他追到了!
庄宁屿把手机还给易恪,扶着墙咳嗽了半天,他感觉自己受到了另一种意义上的精神攻击,此生不愿再想起五十八个人的夸夸群。易恪帮他拍拍背,比较心虚地继续谈工作:“倪睿灵的这段感情进行得很隐秘,我觉得就算调查组再细查下去,也未必能发现。这次我朋友能找到线索,全靠熟人误打误撞,大佬名叫侯军业,对她很舍得,自从两人在一起后,候就通过不同渠道,先后给了倪睿灵许多事业上的支持,远超给其他情人花的钱。”
“侯军业的其他情人,也进行得这么低调吗?”庄宁屿问。
“没有,低调的只有倪睿灵。”易恪说,“侯军业在男女关系方面比较混乱,有时同时能交往好几个,经常带往各大酒局,他应该并不觉得这种事需要隐瞒。”
“但他却隐瞒了和倪睿灵的这段关系。”庄宁屿若有所思,“为什么?”
“或许是倪睿灵不想让这段关系公之于众,所以提出了隐瞒,而侯军业只是单纯配合她。”易恪分析,“这样一来,是不是就合理多了?”毕竟虽然在当今社会,“傍大款”已经不什么算新闻,但侯军业实在是丑得别具一格,倪睿灵不想公开,实属人之常情,尤其是,根据她刚才的演说内容来看,这个人应该已经习惯了做上位者,因此,易恪继续说:“她可以接受委身于比她更加‘上位’的侯军业,但却无法接受被‘下位’网民当成茶余饭后的八卦谈资。”
“那要说服她配合工作,假意接受窦德凯,确实有点难度。”庄宁屿说,“你刚才做得不错。”
得到表扬的小狗立刻就要贴贴,结果没成功,庄宁屿及时战术后撤,拍掉他的手:“关于窦德凯的信息呢?”
易恪坐回原位:“警方当年约谈了他在地铁里加的女性,发现她们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漂亮。窦德凯虽然自身条件一般,但眼光相当高,‘搭讪培训班’没能成功让他PUA到美女,他自己倒是先被‘搭讪培训班’给PUA了,光学费就交了八千多,深信不疑自己就是情感讲师口中的蒙尘明珠,只要假以时日,一定能娶到仙女。”
这个“搭讪培训班”还有个学习分享群,经常会有学员现场直播自己的搭讪全过程,当然,用的是偷拍的形式。窦德凯也传过两次视频,他的手法直白到有些吓人,一旦认准了美女,就死缠烂打地贴着人家,姿态极低,但就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哪怕被骂也不放弃。偏激、执拗、轻易就能被洗脑,这种性格的人,确实容易走极端。
角落里忽然传来一阵惊呼,是一个读友因为低血糖和紧张而晕了过去,有人赶紧递过去一根棒棒糖。总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城南书店里的同事因为规则未被触发,仍迟迟找不到进来的路径,易恪打算主动出击碰碰运气。
倪睿灵瞪大眼睛:“现在跟你出去?”
易恪点头:“规则还没出现,所以从理论上来说,所有人都可以自由地去任何地方。”他又看向另一侧的傅寒,友好表示,“傅总也会和我一起陪着你。”
突然被他点到的傅寒面露不虞,但易恪才不会管他虞不虞。这句话明显起到了作用,倪睿灵没有拒绝,而是转身看向傅寒。规则区里,群体利益大于个人利益,傅寒站起来,冷冷开口:“走吧。”
他只带走了一个保镖,另一个则是守在了距离庄宁屿不远的地方。走廊里一片死寂,陈旧地毯上新鲜的血迹还未干,一路淋淋漓漓延伸向白雾深处,最后隐没在了一扇华丽的欧式宫廷门外,没有落锁,虚掩着,轻轻一推就能开。
“吱——”合页干涩地摩擦着,门后是另一间空荡荡的偏厅,一般是婚礼中用来给新娘伴娘们休息化妆的地方,和前厅一样破败,但却在正中央挂了一件华美的白色婚纱,看装饰,和怪物身上穿的那件白色燕尾服是情侣款。
倪睿灵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白眼几乎要翻上天。傅寒从桌上拿起一张卡片,抖落灰尘——
婚礼请柬
新郎:窦德凯
新娘:
1月31日中午12:00
宙斯大饭店
欢迎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三十一号,明天。”傅寒说,“怪物想邀请我们参加他的婚礼?但新娘一栏是空白。”
“因为压根就没人想和他结婚,所以只能现场抓一个。”易恪转过身,“倪女士,你不得不承认,他的眼光还不错。”
倪睿灵接过请柬:“所以这就是规则?我把自己的名字填进新娘一栏,参加完婚礼,就能离开了?”
傅寒在易恪开口之前,已经从西装口袋里摸出一根签字笔,递过去:“试试。”
倪睿灵深吸一口气:“傅总——”
“不管你想和我谈什么,都要先离开这里。”傅寒冷声提醒,“我不在规则区里谈生意。”
倪睿灵静默,一把抽过笔,用一种吃隔夜馊饭的表情,在新娘栏草草写下了自己的名字,龙飞凤舞,咬牙切齿,力度几乎要滑透纸背。
新郎:窦德凯
新娘:倪睿灵
在她写完最后一笔时,周围的空气也随之变冷了一瞬,而后,又有一张新的海报出现在了墙上,那是一张招聘启事,为了这场婚礼,宙斯大饭店共需招聘宴会经理、厨师、服务生、清洁工、策划师、司仪、摄影、伴郎、伴娘……共计120人,此外,还需要准备食材、酒水、喜糖、鲜花等,林林总总,列出了好几十页,最后,来了个总预算0元。
海报同样也出现在了大厅里,董翔看完之后佩服不已:“嚯,敢情这大哥结婚只出一个人,剩下的都要从我们身上薅?”
“这是好事。”庄宁屿说,“通知四区的张队,让他抓紧时间去准备。”
易恪并没有马上回到前厅,而是带着傅寒和倪睿灵,在所有楼层都走了一圈,期间身穿燕尾服的怪物也出现了几次,但每每都是双方刚一打照面,他就转身落荒而逃地跑开,消失得比风更快,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倪睿灵给打怕了,脑袋上的匕首还在,使他看起来既恐怖又凄惨。
倪睿灵瞥向易恪:“现在你同意我的看法了吗?现实中的废物,在进到规则区后,依旧是废物。我之所以愿意配合,是因为你所说的,现行的法律,而不是因为规则。帮一个窝囊废完成他在生前无法达成的,找一个美女结婚的梦想,这就是你们工作的全部意义。”
“我没义务也没兴趣和你进行一场关于过程和价值的哲学辩论,”易恪警告她,“但是倪女士,如果你再试图利用诡辩干扰我的正常工作,”讲到这里时,他稍微停顿了一下,倪睿灵和他对视,忽然就从那双眸底读出了一丝隐秘的寒凉,不同于彬彬有礼的表面,而是带着几分她所再熟悉不过的高高在上,于是倪睿灵总算想起了,易恪在小公务员之外的另一重身份。
傅寒也在等他的剩下半句话。
易恪继续说:“那我就收回已经决定颁发给你的友好市民奖状。”
倪睿灵:“……”
傅寒:“咳。”
耳机里,庄宁屿哭笑不得:“活干完就回来。”
易恪:好的好的老婆啵啵啵!
规则区外,无数车辆正满载赶往城南书店。秩序维护部的行动队员们换好各自的服装,也分配好了各自的角色,拉着音响的,扛着鲜花的,拖着食材的,很快就组建完成了一个五A级婚礼筹备团队。白雾再度升腾,再消散时,全体“工作人员”果然带着他们的拉货车,全部成功进入了宙斯大饭店。
五十多名群众,一百二十名行动队员及志愿者,安全感瞬间从零直接拉满。这一次进来的支队长名叫张虎刚,和庄宁屿也很熟,两人分工协作,很快就把所有受困者转移到了更加避风干净的小厅里,食物和保暖物品被分发下去,倪睿灵也领取到了一份。
庄宁屿和易恪则是拿着地图,绕到了仓库区,当年爆炸案发生的地方。
“这里,二楼西南角,是窦德凯身亡的位置,”庄宁屿伸手一指,“鲍铭铭被捆绑在二楼东北角,炸药分别堆放在一楼、二楼这五个点位。”
易恪站在二楼往下看,在窦德凯当时所处的地点,并不能看到大门。他说:“这不符合常理吧,正常来说,绑匪都应该挑一个视野最好的地方。”
“警方后来查明,他是利用暗网,在黑市购买的炸药,从按下引爆钮到炸弹真正被引燃,中间有三十秒钟的时间。根据鲍宇宙回忆,他在回到车内后,就解锁了手机,准备接收新的消息,好去指定地点接儿子,结果还没来得及点开消息,仓库就炸了,中间最多有个十秒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