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米今天受了大惊吓,即便施霜景为它准备好了食粮、水和猫砂,用的都是它在家最常用的那套用具,玉米还是直到第二天天亮才终于愿意出来,赏脸吃两口已经氧化的湿润罐头。
施霜景一夜没怎么睡好,浑身很热,像把他送进窑里上下左右地烤一般,闭上眼睛原本应该漆黑一片的视野透着一层不祥的蓝。这一挨就挨到天亮。施霜景去浴室,澄黄顶灯照下来,其实什么也看不清楚,但他摸到自己后肩和腰腹的地方手感很粗糙,大片大片都是凹凸不平的,可能是起了疹子。施霜景双手撑着大理石洗手台,发懵一阵,摇了摇头,久远的记忆复苏——他这应该是起荨麻疹了。
现在是早上七点过,施霜景看见自己起疹子,这才缓缓觉得浑身发痒,肯定不舒服,他就打算换衣服去买药。罗爱曜前夜睡眠也不好,被施霜景窸窸窣窣的动静吵醒,没好气地问道:“你换衣服要干什么?还敢一个人出门?”
“不知道为什么,我身上起疹子。我想去买点药,可是这个点药店还没开门。”
施霜景从浴室出来,看见罗爱曜倚着床头,是醒了但还不打算起床。
“哪里长疹子?”
施霜景老实地掀衣服,风团上横竖都是粉红的抓痕,遍布胸腹,施霜景刚刚新鲜挠的。罗爱曜勾手,再让施霜景靠近,靠得非常近,然后罗爱曜边抚摸边顺手替施霜景治了。
“长得这么结实,一天到晚小病不断。”罗爱曜嘲讽说,“还有别的毛病吗?”
“……没了。”
施霜景到底是个闷葫芦。大部分时间里,可以不说的话他都选择不说,说了会引起后续谈话的话也都不说。聊天可以,但聊多少次天都会让他感到焦虑,只是焦虑的程度轻或重罢了。
身上连疹子带抓痕都消失不见,施霜景低头盯了半晌,他已经过了会觉得罗爱曜的能力神奇的阶段。玉米蜷缩在角落里舔毛,可能因为焦虑吧,它把尾巴舔得湿湿的,施霜景靠近,玉米就警惕地停住舌头。施霜景就不伸手摸猫了,让玉米再调整调整比较好。
昨晚施霜景和罗爱曜没□□。
明明是酒店,包养和被包养的背景,可他们不仅没□□,晚上还抱在一起睡觉。准确地说,是施霜景抱着罗爱曜睡觉。施霜景醒来自己都吓了一大跳,这也是他慌不迭就去浴室的原因之一。施霜景不像罗爱曜那样,用性骚扰的方式抱人睡觉。施霜景就只是搂着罗爱曜的手臂睡,人靠过去,脸埋进去,他小时候经常这样抱着爸爸的手。今天施霜景总是想起从前。
施霜景小时候不算是特别健康的孩子。父母都因癌症过世,不知道基因方面有没有问题。大概四岁多的时候,施霜景就有整夜因为荨麻疹而睡不着觉的经历,施楼庭一个晚上起来帮他涂两次炉甘石洗剂止痒。施楼庭死了之后,施霜景被远方表姑带回农村,也是冬天,身上起疹子,这回没人替他处理了,施霜景只能硬扛,痒得受不了了就用冷毛巾搓一搓。进福利院以后,刘茜带他去看病、开药,如果有起疹子的兆头,刘茜就给施霜景喂过敏药,也很有用。随着年纪渐长,大概十岁以后,大抵是因为免疫功能发育跟上了,施霜景便不再怎么起荨麻疹。
“佛子,不然你以后还是别给我打钱了。”思来想去,施霜景还是挤出了这句话,他约计自己就是因为在想这事儿才没睡好,“我不愿意想我自己是为了钱才跟你做。”
“为了钱?你不是为了提高智商和考试成绩吗?”罗爱曜反倒很无所谓,“这点钱不算钱。你今后不上学、生活了吗?正常人应该都会多要点吧?”
“那我就是不正常。”
“你不想‘卖身’。我能读出来。”罗爱曜饶有兴趣地欣赏施霜景的脆弱,说出这句,施霜景的气场就更冷下两度,罗爱曜拖了个心满意足的长节奏,才继续道,“我习惯用金钱估量一个人的剩余价值,你曾经浑身血肉加这条性命也才只值一万。从我破戒救你那次起,你的剩余价值因为我对你的关注而升值。我给你钱只是做个记录,记录我在你身上投了多少关注。我不在乎钱,这只是将数字从我的账户挪到你的账户,你的账户是一张白纸,作记账用。我不喜欢稀里糊涂、无法估算的东西。”
施霜景想起罗爱曜账户上那天价的数字了。那代表罗爱曜的总关注度吗?那这六十万其实……占比真的不大。“你会找我要回这笔钱吗?”施霜景问。
“当然不会。”
“如果你关注我,你还会继续给我打钱?”
“看我心情。”
“不用上床?”
“要上床。”罗爱曜说,“别的也要。维持现状就好。你要干嘛?”
“不干嘛……谢谢佛子。”此时玉米竟然悄悄走过来,蹭了蹭施霜景的小腿,施霜景坐在床沿,俯身摸玉米的脑袋,并说,“不管你对别人怎么样,你对我来说是个好人。”
罗爱曜不置可否。
一顿酒店早茶,施霜景的心情终于多云转晴。
罗爱曜今天吃饭极其挑口,餐食全只是浅尝一口就剩在盘中,施霜景本能地杜绝浪费,收尾的时候就把全桌扫荡了。明明是罗爱曜这人口味清淡才早上吃茶点,可不论清淡还是荤腥,他都这幅样子。施霜景看罗爱曜点菜纯粹是点着好玩。这次有罗爱曜提醒他别吃太饱,别一顿撑到晚上去。施霜景扫着一桌大笼小笼,吃麻了。
“这几日如果你有任何的身体不适,都要像早上那样告诉我。”罗爱曜冷不丁来了一句。
施霜景敷衍地点头,他真的快吃不下了,但红米肠真好吃啊。
罗爱曜昨天将施霜景的肉身拖进他自己的虚空境界里,那是他琉璃法身的放置之处。过去其他人类进入这里,统统只是为了一个死字,都是那些献祭的信徒被他法身吞吃的前序。罗爱曜想,施霜景的肉身进出了他的境界,本来就是违规,而且罗爱曜还等比例复制过施霜景的幻象,在施霜景逃出生天之后,幻象与本体合二为一。这过程会不会带来后遗症,罗爱曜不清楚,只能时时观察了。
蒋良霖一家到下午才施施然出现,蒋良霖夹了一卷彩打的图纸来,摊开才发现是非常详尽的地图。
“S省有两个蒋家地宫,我都标注在地图上了,如果你让小鼓做护法,这两个地宫可以出借给你做藏经地与藏宝阁。除此之外,你看到橙色的标记了吗?这是郎放原本打算走访的剩余地点,就是有关感应沙漏装置的地点。郎放做梦梦见它们,然后他做标记,准备一个个排查过去。如果他没有被拖住的话,他已经摸排过这些全部的地点了。可事实上那沙漏装置除了把你引去升仙湖那回,最近再也没有入过郎放的梦。我不确定这装置与昨天那人的关系如何,但我真想杀了他。欺软怕硬的东西。”
四个大人,小女孩没出现,因为小女孩化龙缠在妈妈的腰上,心情太差,以至于不想见人了。施霜景好奇得要命,是龙啊!郎放就轻轻掀起一点衣服,那流光溢彩的细鳞就让施霜景看呆了,再看见小龙的脑袋……真的是龙啊。真的是龙。怎么看都是龙。果然是龙!
罗爱曜没有立即收下地图,反而以手指圣母领报修院的坐标,昨天才去过,今天就已经觉得非常疏远了,是心理上的故意而为之。罗爱曜说:“我上次在地铁深陷九天,找到了一块残碑,那残碑明显可以影响我的心情,但不能随意、随地破坏它,因为人类只会比我更容易受影响。所以我去找了残碑的出处,发现它来自圣母领报修院,并且推理出地铁站里发生的事——有不祥之活物与人类行不正当关系,人类为了保存这种邪恶,试图用圣母院的残碑达成目的。不论地铁里的不祥活物还是人类试图保存的这种‘邪恶’,最终都消亡了。有我的加速,但主要还是敌不过另一推手的影响。”
“我去圣母院破坏残碑,是因为在它们的来处毁灭这些秽物最省事。那个叫庄晓的人不知道怎么赶来的,迫切想要这残碑,甚至是圣母院中大块的残碑,为了复原他想保存的‘邪恶’。说来奇怪,我不明白为什么不论你,蒋良霖,还是它,庄晓意指的那个东西,你们都不是人类,却都那么热衷繁殖。”
“喔,喔,喔,不可以这么说哦,罗爱曜,你越界了。”蒋良霖半开玩笑半强硬地打断他,“我和郎放在一起的时候,我们都还是人类。我家小孩还在这里,你休想让我们否定她存在的必要性。”
“我想说的重点是,秽物、异星来客、怪异存在——这些东西,它们也渴望繁殖。我想不明白它们为什么不找同类,而是非要找人类。总之庄晓就是与那种东西在一起了,还有了后代。圣母院残碑来自第三种怪奇。第一种怪奇是我提及的地铁之物,第二种是庄晓的孽缘,第三种则是圣母院中暗自侍奉的‘地脉圣母’。庄晓认为,‘地脉圣母’也已经消亡了,但残碑可以帮助他的后代造出一具躯体,可以让其自在地生活在人类世界。”
“我想,滑冰场的那东西应是庄晓的孽缘,种种机缘巧合之下,我追杀过它。我不知道它是如何做到的,但它在我家开过一个连接非常复杂的风洞,郎放曾经往里面投过纸条,我们都以为是自然形成。我意识到这个风洞有异常,就往风洞中投了三回法器,前两回都不得其法,第三回终于是找到了些苗头。那东西为我接触庄晓和投放法器这两件事而报复我,同时也是看上了龙女的资质,这才在昨天突然出现,借我的法器对他们下手。至于龙女的资质——它吞噬一切虚弱的异常。似乎不论是来自这一星球还是远星,只要具有造成信仰的能力,都可以成为它的食物。龙女如果成为我的护法,也将拥有她的信徒,现在还处于前置阶段,最适合它狩猎。”
第70章 旧日幸存者篇(二十二)
介绍那么多,活像是罗爱曜在上课。无人应答,罗爱曜忽然敲敲地图,彩纸扑拉作响。“它把人当奴隶,把弱神当食物。”罗爱曜一句话总结。
“然而它们同时又和奴隶生孩子?”蒋良霖费解,觉得这东西的行事作风好抽象。
“人类有时候很神奇,也有潜力。人的想法也很多。人是某种前置阶段。”罗爱曜说,“你们怎么看?是打算换个地方假装无事发生,还是冤冤相报?我已经清算不出事情的开头到底是什么,是你去追那沙漏装置还是我真的进入地铁站深处。但它出现在我计划招揽鼓龙的期间,看来与我有关,那我就必须得争了。”
罗爱曜一直气性大,只是寻常没有什么事件去引出他这面,实际他性格非常追根究底、不依不饶,甚至好斗。就凭莲花法器能被三次投放,就知道罗爱曜这人不行动则已,一行动就必须有个明白结果。他才是冤冤相报何时了。
蒋良霖说:“你提到那位庄晓,我突然想起昨天吃饭的两位警官,这个庄晓应该也有点东西吧,不然怎么会手握这么多失踪人口证件,同室失踪犯人应该也是他干的。嗯……你不会已经把他带过来了吧?关在某个你的随身空间什么的?”
罗爱曜:“……”
“那你帮庄晓找残碑了吗?”施霜景开口。
“我把他锁进圣母院的地脉圣母残骸里了。”罗爱曜说。
施霜景:“……”
“他自愿,而且请我设障,防止那东西探知,是便宜他了。”罗爱曜耸耸肩,“如非必要,我不打算让他与你们见面。这些信徒已不能算是人类,处于半疯半痴边缘,大部分信徒还与他们所信仰的异神共脑。你们昨日碰见的‘外国人’叫纪复森,是那东西的人类形态,据说他的人类身份在黑市地下运营拍卖生意,我猜想郎放之前那些作品已是转手被他收回了。那些梦可能是它故意设下,一步步引你们过来,但不知道它的目标究竟是龙女还是你们全家。庄晓与纪复森不共戴天,从他那儿倒是可以透露许多情报。我没答应他别的,只是残碑而已。”
蒋良霖听下来,只觉得罗爱曜出现得真是时候:“你需要蒋念琅帮忙,我们因隐隐受到威胁而出现于此——所以为了合作,你接下我们的要求……那你可千万不要放过纪复森!”蒋良霖露出“这一切都是那么的刚好”的表情,对味了,这竟然真是因果。
罗爱曜:“要我提醒你么,其实我吃人也吃神。我只是不需要吃它们来维生,纯粹是喜好。”
“我才不管你怎么吃。人吃人都不奇怪,更何况你这样的存在。”蒋良霖说。
郎放再一次出来结束二人的口头争执,“我还是想见见庄晓。”郎放深知罗爱曜没有耐心转述所有信息,罗爱曜与蒋良霖都是喜欢跳步骤的人,不论说话还是做事。要想真正地知晓事件全貌,恐怕还是得靠郎放这种耐性十足的人去作一手接触。
“我已指了圣母院坐标,你们可以去看看,郎放可以找见那条路,我使用的是金刚轮密阵。今天我要带施霜景去别处,我们就分头行事吧。”
罗爱曜一把拎起施霜景,后者完全不知道今天还要出门,以为今天就是留给他和玉米收惊的呢。蒋良霖再要了一杯咖啡,七年多了,他还是那个被事情追着屁股咬的社会人,郎放面色淡定,指不定心里怎么摩拳擦掌呢。还是早点解决这事吧,蒋良霖真的不想再被郎放的画作或是雕像惊出后背冷汗了。
“那你说什么‘我不打算让他与你们见面’?!‘们’字在哪里?”蒋良霖如梦方醒。明明只是不想让庄晓见施霜景。
罗爱曜轻巧地绕过这质问,给到提醒:“对了,见到庄晓的时候,不要演你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戏码,小心被他记恨。”说完他便带着施霜景离开,他们现在其实聚在蒋良霖的房间里。
蒋良霖苦着脸酗咖啡,郎放看出他不想去,亲和道:“你在这里照看小鼓?我自己去。”
蒋良霖赶紧抬手让郎放停嘴,“请不要这样诛我的心。我肯定要跟你一起去的。我在想,我们过去没找到的许多钟山神,是不是也是让纪复森这样的东西吃了?为什么我们之前没有发现?”
“一起去看看吧。佛子其实也算得上恶神,我已应付过了。小鼓和小景都说纪复森是外国人,我对西方流派不甚了解,庄晓如果了解他,那我们就去问庄晓。”郎放隔着衣服捏捏小龙的脑袋,低声嘱咐她,让她就这么盘好,不要乱跑。两个男人带一个女孩,傻子都知道要朝女孩下手,不能把蒋念琅暴露在不安全的环境里。
“这么说不大好,可幸亏昨天小景和小鼓在一起。只有小鼓的话,我不确定罗爱曜真会上心救人。”蒋良霖起身,“也幸亏小景遭了报复,否则罗爱曜现在估计就退出了,只会觉得无聊和事不关己。我看他现在报复的心思可比我们重得多,毕竟他对自己的能力更自信。”
昨天蒋良霖和郎放从商场的安全通道追进去,郎放专司神鬼巫术,这种带有异质色彩的凶险情形颇让郎放束手无策,就连罗爱曜也得找到切入点才能施以咒法。郎放的阴阳眼与蒋念琅的龙目差不多,都遭遇了视野融化,安全通道是唯一稳固的地方,郎放看进去,无鬼无魂,一片干干净净,这就更是异常。
既然蒋念琅是龙,那她父母中必然有一方同是龙,在这方面她是随了蒋良霖。蒋良霖的故事说来复杂又话长,只用知晓他现在是半条龙即可。反正他是最活在当下的人,还把自己当纯粹的社畜。
蒋良霖的逆鳞嵌在蒋念琅的神魂中,他知道蒋念琅暂时还没事,而且他能感觉到他与自己的逆鳞相距甚远,说明他们看起来是在一个空间中,但其实中间距离根本无法估量。蒋良霖与郎放一致决定先追踪始作俑者,一路顺阶梯往下,本来滑冰场就在B2层,安全通道的楼梯无止尽地往下铺设。蒋良霖感知到蒋念琅没有化龙,这小姑娘其实平时非常冲动,不化龙肯定有她的原因,蒋良霖就也只能沉住气,不使用他的龙态。愈往下走,感觉愈奇怪,有种脱离地球的感觉,仿佛重力条件缓慢发生改变,精神也受影响。走到某一阶,蒋良霖忽然拉住郎放,不能再往下了。
郎放想留标记,蒋良霖不让,他感受到某种非常阴险的氛围,毒蛇吐引信一般,令人一阵一阵地后背发寒。或许此刻假装自己只是个普通人更好?正在这时,蒋良霖忽然感觉到他与蒋念琅的距离近了很多很多。蒋良霖只好拉郎放回去,一路上感觉阶梯愈来愈软,像水泥融化,蒋良霖没法,只好谨慎地释放自己的龙息。
他是龙在这个世上的投影,是一条半死的龙,如今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借着龙这个概念而驱使灵力,就显得更没有章法。不同于蒋念琅那晶莹剔透的龙气,蒋良霖的龙息更像是烛阴焚毁天地所剩的灰尘,而这样的龙息其实与熵减过程有关,帮助稳定混乱环境。这般调整之下,二人很快回到出口处,还没推开门就已听见蒋念琅的哭声。
回忆结束。
今日要去圣母领报修院,蒋良霖去最近的车行租了一辆车,与郎放二人驾车前往。现在仍是元旦假期,但看守已经返工。蒋良霖和郎放到底是更像活人的活人,罗爱曜可以进出圣母院无碍,蒋良霖和郎放却不能。他们为了避开看守,是从领报修院的后山潜入的。蒋良霖这么一个天天坐办公室的精英,和郎放在一起这么多年,终于是习惯了和郎放一起做野人,这真是没办法。
“佛子说他用了金刚轮密阵,幸好我前世是沃燋本体。我们有照应之法。”
总之郎放确实是找到了罗爱曜的密阵,湿漉漉下过雨的领报修院在几息之间轰然崩塌,俨然成了一座废墟,这废墟是百年前的领报修院,在这一时空中才有可能找到地脉圣母的残碑,庄晓也是被关在了这里。
圣母院已是塌了个完全,房梁与柱子东倒西歪,堪堪撑起几面碎墙。令人感到惊异的是,圣母院虽然塌了,其内部却是一点没有见光,是从比较宽阔的规模坍塌成了更为紧凑的结构,院门敞开着,内里漆黑一片,是光所不能至之处。
大概是罗爱曜远程也能控制他的密阵,郎放和蒋良霖毫无阻碍地进入圣母院。这密阵其实完全是笼罩在圣母院原本的结构上,覆盖了每个角落。残砖乱瓦所搭成的小型圣母院只能看见中间一条主道,通往圣母像。圣母像已被砸得面目全非,基石上只剩一圈长裙裙摆与赤足。基石背后有一条下沉的坡道,地上有血一般的痕迹。蒋良霖脑袋中冒出一个无端联想,觉得很像是圣母自断了双足,翻身爬进了这下沉坡道,直进黑暗。
又是下坡。就连郎放都忍不住吐槽道:“这些东西难道是从地心爬出来的吗?所以一有事就要回地下去?”
“就是啊,我们地府出来的都也只是修修地宫而已。”蒋良霖自嘲。这一下就把自己拉回了非人类层面去。
有郎放的先天天赋帮助,他们二人走入密阵阵中的过程相当顺利,散步一般轻松,只是心理紧张。下沉坡道斜斜地插入地下,还不如走楼梯呢,下坡真让人膝盖痛苦。一路上二人都隐约听见回荡的诵经声,几种语言交替,中文、英文、拉丁文,甚至还听见方言,毕竟这是S省教区。
不知行进多久,他们终于见到罗爱曜所说的“地脉圣母”遗骸,也终于明白残碑是从哪儿而来了。蒋良霖和郎放想来见庄晓,庄晓却对他们完全无所谓。庄晓已深深地为“复活”这回事着迷。
第71章 旧日幸存者篇(二十三)
施霜景坐上罗爱曜的车,现在他走到哪儿都背着书包,因为里面装着罗爱曜给他的法器,能让他心安。罗爱曜的目光则是几次停留在施霜景项上的祭蓝色珠串上,越看越不顺眼,像是看废品的眼神。
他们一路开往升仙湖,罗爱曜撂车门的动静简直震天响,施霜景发出疑问:“佛子,你今天心情不好吗?”
“这你不用管。跟我来。”
罗爱曜步亦步,施霜景趋亦趋,很快二人就来到人工湖边。这时罗爱曜往水中一指,对施霜景道:“下去,进水里。”
“现在?为什么??”施霜景一个头上顶三个问号。
可罗爱曜哪会回答他为什么,罗爱曜只是抱着手臂在岸上等,大有一副如果施霜景不下去他就把他踹下去的姿态。施霜景面上不动,心里暗自崩溃,俯身弯腰,准备脱鞋,罗爱曜又说:“你就这么进去。”
“鞋子会湿。”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么?如果不是天气太冷,施霜景甚至愿意脱了长裤再进去。
“让你做你就做,为什么问题这么多?”
施霜景拗不过罗爱曜,紧了紧书包,叹气一声,只好踩着松软的岸边泥地,顺着罗爱曜刚才手指的方向往湖心去。施霜景低着头观察水面,鞋子踩着水了,感觉脚底一凉,但还没有进水,施霜景提气,谨慎地迈步,走了几步却发现好像脚底与脚踝不如他想象中那样冰凉,他狐疑地抬了抬脚,发现根本没湿。施霜景回身看向罗爱曜,罗爱曜绷着脸色,示意他快往前走。
这人工湖的深度不可小觑,施霜景是揣着担心往里走的。大约水没过膝盖的时候,施霜景却踢到了什么,那一下并不痛,只是感觉浑身一震。郎朗白日下,湖水清澈,但湖下水草杂物众多,所以视线还是有遮挡。施霜景伸手进水中摩挲,摸到沉手之物,捧起来,发现是两只手掌合并大小的古钟。
施霜景举起手里的钟,无声询问罗爱曜,是不是这个?罗爱曜点头,让他回来。
“上次你说你总是梦见升仙湖,在湖边绕圈,是因为它。”
甫一上岸,罗爱曜就给了答案。施霜景双手捧着微缩的梵钟,完全是不明所以。罗爱曜继续道:“我常用这钟做警示,且它钟声响起时,自带遏制、困厄的效用,所有有时我也会拿它来捕‘兽’。我埋它在这里原本是为了防止那沙漏装置再次出现,没想到你却总是被它勾进梦里。这不是第一次了,你对我的法器有感应,我的法器还会自动找上你。焰口法会施食恶鬼那时,你得到一枚金刚杵,但那不是我给你的,而是它离开我宝库、自动找上你的。更早之前你对我的佛像也并无禁忌,还记得我去你家吓你的第一晚么?我的兽首梵轮原本应该把你剥皮去骨,可它也只是咬了你一口就停下了。”
听完这些,施霜景身上一阵寒又一阵热的,怎么,你还想让我夸你吗?这不摆明了是罗爱曜一开始真想杀他么!可看罗爱曜现在坦然承认的样子,施霜景都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感恩好,只能问:“你到底想说什么,佛子?”
“总得教你一些防身法,不好再让昨天的事发生第二次了。”罗爱曜顿了顿,施霜景这是有点生气吗,氛围不对,语气放缓,“如今我的因果与你的因果绞缠在一起,你要是在我涅槃之前就死了,事情会有些麻烦。”
“你真的要教我?教什么?”施霜景还没来得及多消沉,一听到罗爱曜要教他一些很酷的东西,施霜景又来劲了。
“我刚才说的不够清楚?教你防身的方法。我们先回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