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老板抹了把脑门上的汗,一脸疑惑。
他低头看了看谢镧手中写着的“招聘学徒”的公告单,终于反应过来,嘟囔着“我贴都还没贴上呢。”
谢镧问:“只招一个吗?”他的语调尽量放得平缓,嘴角也略略上扬,想让自己的态度更诚恳,但由于此人面瘫了多年,这会儿倒像是往日不苟言笑的老大哥面露慈祥,亲切地询问手下。
老板汗颜道:“是的是的。”突然反应过来,怎么自己缩个头像鹌鹑一样毕恭毕敬,明明自己才是老板!
他抬头,只见眼前这位颇有气势的青年人将那张通告单揉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又随意在桌上扯了张纸巾拭净指尖刚刚沾上的胶水。
老板捡回自己的威严,叉腰道:“扔了干嘛?我还没说要你呢?”
谢镧没露出丝毫不适或是尴尬,只是道:“那你面试我吧,不行的话我给你贴回去。”
老板准备好好挫挫这位年轻人的傲气,例如教他的时候,故意模糊其词,引导他犯错,然后不留情面地痛骂他一顿;或是各种挑剔他哪里哪里做的不好,反正现在是上课时间,不是人流高峰期,他有时间,店里人又少,这些动静吸引了他们的目光,可以叫这位年轻人丟得一把好脸。
可是自始自终,那个年轻人依旧是那副淡漠的样子,无法从他的脸上窥见一丝尴尬,反倒显得又唱又跳的自己像个小丑。
没啥可挑剔的了,这个年轻人干事稳当,情绪稳定,又细心勤恳,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还有一个地方,虽然他不想承认,这个年轻人的帅脸确实很适合这份工作,在吧台试做的这短时间里,让许多女孩子留恋忘返。以后店里的生意会更好也说不定。
于是,谢镧就这样留了下来。
果然不出老板所料,店里的客流量大了许多。
谢镧每每一下课就赶往咖啡馆,然后做起了被众人围观的猴子。他倒是感觉没什么,正好锻炼锻炼在聚光灯下如常的能力。
某日,这些欣赏的目光中多了一道满怀恶意的目光。
“您好,这是您的冰美式。”谢镧将一杯打包好的咖啡推出去。
“谢谢。”一只白皙的手伸了过来,有意无意地触了下谢镧的手。
这时候是高峰期,忙得焦头烂额,谢镧没空管这么多,头也懒得抬,只当他是不小心。
可是过了会儿,那双白皙的手去而复返,又把那杯咖啡推了回来。
一个笑嘻嘻的声音从那双白皙的手的上方传来:“太冰了,麻烦给我换成热美式。”
谢镧愣了一下,刚想说我们这是不退不换的,一抬头却对上了一双戏谑的眼睛。
谢镧记忆超群,自然没忘记这就是几周前在江沐的聚餐上碰到的那位,风流多情的同学——施茗。
他公事公办地回答:“抱歉,除质量问题,已售出的概不退换。”
“那你帮我加热一下吧,我肠胃不好,喝不了太凉的。”施茗眼里依旧噙着笑,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
第28章 我知道你也喜欢他
谢镧认命地接过纸杯,只道:“味道会稍淡一点。”
施茗靠在柜台上,斜睨着他:“那你加点浓缩就好啦。”
谢镧点点头,“一份浓缩加五元。”说着用小漏勺把冰块捞了出来。
施茗歪歪头,笑道:“是你给我弄淡的呀小朋友,我让你加浓缩是给你提供挽救的方案,怎么还要我另外付钱呢?”他的语气微微上扬,音量大了些,吧台上的目光涌了过来。
原本闹哄哄的吧台瞬间静了下来,大家都在看这位帅气店员小哥哥如何应对。
他什么也没说,手上动作没停,往热好的咖啡里加了半份浓缩,装袋插管一气呵成,推了出去。
“只加了半份,2.5,现在可以付钱了吗?”
施茗怒极反笑,连连称道:“好好好。”抽着包装袋把咖啡顺走,还洒出了几滴来,他却毫不在意,径直走到门口,拿出手机拨打门上贴着的老板电话。
他耀武扬威地看着谢镧,电话一接通,就表面上亲亲和和,实际压迫挖苦地一一列举罪证。
谢镧没什么反应,他觉得自己做得没错,面色如常地给下一位顾客点单。
有位小姐姐忍不住道:“你就这样让他给你老板告状啊?”
谢镧耸耸肩:“是他没事找事。”
小姐姐叹了口气道:“这老板不是个明辨是非的,琳达就是跟他闹掰了才走的。”琳达就是谢镧在别人口中听到的,那位技术娴熟受人喜爱的咖啡师。
谢镧满怀着无用的天真,不懂圆滑以及世故。他拥着公正道义,那么注定举步维艰。
老板住得不远,很快就来了店里。他一向欺软怕硬,先是对着施茗点头哈腰,道歉连连,哄着施茗把手机里的照片删了,并确保他不会发到任何社交平台上,才朝谢镧走来。
他自卑于丑陋不堪的长相,即使靠自己打拼出了个店,终其一生也摆脱不了丑陋的标签,妻子在外面找了个小白脸,对他毫不留恋,从此他就对这些天生有一副好皮囊的人有一种莫名的嫉妒。有朝一日可以凌驾于他们之上,他就莽足了劲地行使自己那点可怜的权利。
趁着“教训店员,给您一个交代”的机会,他用力发泄自己的嫉恨。
只有在训人的时候,他才摆脱了自己短小的身材,好像吃了某种生长剂,变得如巨人般高大威猛。他破口大骂,谢镧低着头,没有反驳,并不是不屑,而是因为知道了那是无用功,说不定还会让自己丢了这份工作。
施茗靠着玻璃门,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
有女生替他抱不平,嘟囔道:“有必要么这?”
老板这才停下,掩饰性地随意安抚了几句,画了个大饼:“我这是为你好啊,将来上了社会,人情世故这块儿够你吃八百壶了。”
老板一走,看热闹的人就散了,谢镧的半张脸掩在阴影里,阴沉又低落,他收拾好了吧台,背起书包就准备走。
施茗挡在他身前,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怎么,这就干不下去了啊?”
谢镧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道:“我去上课。”
施茗本想顺着说:我也不是想让你丢工作……结果被这理由打得措不及防,调整措辞,又道:“还挺坚强的嘛。我也不是故意针对你……”
他突然停了下来,想了想又道:“好吧,我就是针对你。不过也不是想享受把你踩在脚底下的感觉,哪怕你已经在我脚底下了……”
谢镧皱眉,忍不住打断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很简单。”他慵懒地伸了伸手,隔空从上到下划拉了一下谢镧全身,“别穿这身衣服。”
“嗯?”谢镧很疑惑。
施茗歪了歪头,有点无语地说:“这身衣服是你的吗?”
确实不是,这衣服是江沐走之前给他的。
施茗又道:“这衣服是你哥的,不用反驳我说只是同款的。”
谢镧又打断他:“我没想反驳。”
施茗:“……”怎么每次提前准备好的说辞被这小子一打断就接不上了?
他没管谢镧说什么,硬着头皮继续酷拽地道:“因为你哥穿这件衣服的时候,背面被我画了一朵小花,所以这肯定就是他那件。”
那是一节催困的水课,午后的阳光斜斜照在窗边那人的身上,衬得他整个人都在发光。江沐低着头,不时地点几下,坐在他身后的施茗惊奇地发现,江沐睡着了!
他本来也困得要命,这一发现直接精神抖擞了。他用手机咔嚓咔嚓拍了数张照片,还录了一段视频发给江沐。
施茗:【视频】
施茗:【江大才子听课好认真!大拇指/大拇指】
做完这些,他还觉得不过瘾,身子微微前倾,想看清江沐睡觉的脸,有没有口呼吸和流口水什么的。
这一倾,他便闻到了淡淡的栀子花香,一点不冲鼻子,还挺好闻。
平时江沐很注意和别人的社交距离,尤其注意和施茗的,这还是他第一次和离江沐考得这么近。他玩心大起,取出包里随身带着的小写生袋,调了色,用黄白为主的颜料在江沐腰处的布料小心翼翼地画了一朵小栀子花。
可能是和这身衣服的风格很相似,江沐竟然没发现,但他衣服多,后来也没怎么穿过。
施茗还小小地遗憾了一下,他很想看到心上人穿上有他留下烙印的衣服,那种在人群里隐秘的默契,就像一夜风情后看到爱人身上留下的吻痕一样,让他兴奋。
可是他没想到,再一次看到这件衣服,却是穿在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身上。
他不会认错的,那朵出自他手的小花,虽然经过洗涤后颜色淡了许多,但他还是一眼就看了出来。
谢镧心里一紧,呼吸急促起来,那张冷漠淡泊的假面摔在地上,他有些急促地问:“为什么?”
施茗好笑道:“什么为什么?你不会不知道吧?我喜欢你哥这件事整个美院都知道,我还以为学校里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呢。”
说完他又想了想,道:“哦,你是新来的,不知道很正常。”
谢镧只感觉一阵惊雷劈在他身上,震惊道:“你…喜欢他?”又喃喃自语道:“男人喜欢男人…”
施茗嗤笑道:“那又怎么了?”他起了坏心眼,突然逼进谢镧,和他的脸距离不过一寸,暧昧却锋利:“我看人可准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他突然把嘴转向谢镧的耳朵,轻声耳语:“你也喜欢他。”
谢镧连连后退,也不知是惊的还是吓的,竟然忘了反驳。
施茗捉弄够了人,走下台阶,头也不回地道:“今天就到这里,别让我再看见你穿他的衣服,否则——”他没再继续说了,像是某种不用出口的威逼。
阶上的谢镧心乱如麻,咖啡店里的顾客还在围观,频频看向他,他反应过来,脚步匆匆走了。
晚上的专业课,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讲台上老师的嘴巴忽张忽合,在他眼里就像一出没有声音的默剧。
猝不及防被点名,他如梦方醒般站起来,椅子回弹的声音响彻教室,大家都被声音吸引,投来好奇的目光。
在这些或好奇,或期待,或欣赏的目光中,谢镧道:“抱歉老师,可以再说一遍问题吗?”
哄堂大笑。
老师无奈摇摇头:“专业课呀同学们,认真点听。大学四年,别浪费这大好时光。”说完也没为难谢镧,让他坐下了。
谢镧惭愧地在心里教训了自己,重新调整好,开始认真听课。
下了晚课,他还特意多在教室里多待了两个小时,等到管理员来赶人,他才被迫慢悠悠离开了教室。
回到宿舍,他没向往常一样迫不及防打开手机回消息。磨蹭了好一会儿,才纠结地打开手机。
他和江沐真的如他所愿,再没有断开联系。他们像挚友一般,每日分享生活,聊聊天,偶尔有空还会打打电话。
在骤然听到“你也喜欢江沐”这个论断时,他心里起了一万个反驳的理由,却又被自己一一打散。
他很茫然,不知如何面对江沐。江沐像哥哥一样,对他那么好,自己却心思如此龌龊地肖想他。其实他也有想过自己是不是对江沐怀有别的感情,但是都被一句轻飘飘的“兄弟情谊”盖了过去。
现下被一个外人戳破了心思,他有点无地自容。
在他犹豫的这段时间里,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桌面上显示又有一条新的信息发了过来。
江沐:【你还没下课吗?】
谢镧在小窗上回复:【刚回宿舍。】
他点开那显示刺目红星的聊天框,在他不在线的这段时间里,江沐一个人给他发了很多条。
有香蕉的绝世狗颜,还有他今日完成的画作,还有些工作上遇到的趣事。
他还待一一回复,江沐却直接打了电话过来。
含着笑的声音从听筒传来,酥酥麻麻的,“这么晚了,我怕你回得太慢耽误休息,索性打电话说好了。”谢镧一边打工一边上学,时间大大缩水,很多时候来不及,就会等晚上再回复,从不错漏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