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活下来了,又要面对这被禁锢的人生。
她哭着说完了前因后果,江沐掏掏自己的裤兜,拿了两张纸出来,“这不是你的错。”
江沐知道自己的安慰不过是杯水车薪,但是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
勉强安抚住女孩的情绪,他们一前一后地走进了包厢。
第31章 失控
女孩的母亲见他来了,忙招呼他:“江老师,来坐,跟谢先生坐一块儿。”
江沐于是望向他们对面那人,谢镧腰背挺得笔直的,目光淡淡地落在自己身上。
江沐硬着头皮在他边上坐下。
女孩的父亲,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压着声音问了女人:“怎么还有一个?”
女人冲他使眼色,“让他劝劝霏霏。”附在他耳边轻声道:“学美术的,高材生,来这边教书。”
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心下了然,开始客套起来。
江沐没应答,因为他刚刚靠着听见的几个字眼大概推断出了他们的耳语。大学那阵子噪音攻击后,他就对声音异常敏感。
男人面上有些挂不住,笑容硬了下,转而奉承谢镧。
饭桌上的话题主要由男人主导,凭着这层受恩人的身份,几进阿谀奉承之词。
江沐没怎么说话,他听着也慢慢品出了点味。敢情这场答谢宴和女孩的关系不大,只是成年人之间牵线搭桥的一个借口。
谢镧话不多,只偶尔回应几句,那个中年男人像是精品店里热情的推销员,对着谢镧赞不绝口,只不过推销员赞美的是商品,他赞美的是顾客。
听着二人的对话,江沐得以稍稍窥见谢镧这些年的生活。包了山种荞麦、柑橘和一种新品种的橙子,还计划开展特色旅游业,也是当大老板的人了,怪不得时间那么自由。知道了他的生活过得不错,江沐心里爬过一阵欣慰,暖暖贴贴的。
江沐不想说话,就一直默默吃桌上的菜。其他人重心在谈话上,不怎么动筷子,转桌没人动,江沐也不好闹出太大动静,就一直吃面前几盘菜。
中年女人还记着叫他来的目的,丈夫的声音一低,她就见缝插针,把话题引到江沐身上。
看江沐时不时把筷子伸向面前的肉,女人笑着说:“好吃吧?这可是我们镇上的特色,干锅狗肉,一点都不腥,香香嫩嫩的。”
口里的东西好像凝固了,江沐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谢镧皱着眉看向他,“你没事吧?”
他想尖叫,想呕吐,但是喉咙好像被水泥封住了,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面色铁青地去了厕所。
就算是镇子里最贵的饭店,设施也很简陋,厕所里砖头灰扑扑的,上面还有一些可疑的褐色污渍。江沐的微洁癖在此刻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半跪在那块平时都不一定踏足的地板上,朝着蹲坑呕吐。
他的胃像被灼烧一样,嘴里还带着红烧调料的芬香,连着厕所劣质香薰和下水道的腥臭味一起钻入他的鼻腔。他恶心得想要呕吐,却死活吐不出来。
“呕,咳咳,呕……”他再无法忍受胃里的翻江倒海,伸出手指扣了扣喉咙,终于吐了出来。
他吐了很久很久,好像要把胃里的东西都清空,就连已经消化的糜状物也一齐吐了出来。他拖了力,靠着墙边望着顶上的排风扇发呆。
他想起来几年前,香蕉还在的时候。那会儿他刚和家里闹掰,几乎已经失去了与外界联系的欲望,整天呆在家里上上网,打打游戏,门也不太愿意出。
因为遛狗的时间缩短了很多,香蕉很不乐意,叼着狗绳来找他。
他当时在做什么呢?
看着他爸发来的快递单号发愣,他在家里放的所有东西都被打包寄过来了,那个家不再属于他。
反正也是相看两厌,为什么还心怀期待。他转手把爸爸、妈妈还有那个他们引以为傲堂弟给删了个干净。
他的手无力地垂落,香蕉拿嘴筒子蹭,尾巴还在那摇啊摇。
江沐敷衍地摸了摸他,“乖,晚上再带你出去。”
他转身,遮住眼睛,睡了过去。
等到醒来的时候,已是日渐黄昏,静得没有一丝动静的房间让他产生了被世界抛弃的感觉。事实上,日夜颠倒,不分朝夕,他的生活里早就没有别的东西了,就像个傀儡一样留存世间。
他打开桌上的一瓶矿泉水,润了润喉咙,叫了一声“香蕉”,或许这是世上唯一一个需要他的东西了。
没有回应,江沐以为它是在狗窝里熟睡了,可是去狗窝一看,空无一物。
他这才慌了神,走到玄关时发现,门竟然漏了个缝出来。原来是上午买完菜回来的时候,因为连日的熬夜他有些精神恍惚,门没关好,从门框处弹了出来,他却没发现。
前几天他就发现这锁变得很难锁上,想着过两天叫师傅来修,没想到这一拖就出了事。
他急得鞋子也没换就出去了,找保安调监控,果然看到香蕉一条狗鬼鬼祟祟从门缝里溜了出去。
他住的是一个刚建成不久的新小区,监控的覆盖面不大,很快就找不到那只淡黄色的狗的身影了。
江沐给香蕉戴了个铜链子,里面有个很简略的定位器,但是隔远了就很难感应到,他想着香蕉最多在小区里走走,可是没想到香蕉已经脱离了可感应的范围。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报了警。
白天在周边发寻狗启示,晚上举着手电奔波在各个草丛,仍是没有任何结果。
直到一周后,警察给他打来了电话。
“我们在城郊那块儿抓了个狗贩子的窝点,说不定你的爱犬在里面。”
江沐双目赤红,这是这些天来的第一条线索,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打车赶去那里。
愧疚和自责无时无刻不在蚕食着他千疮百孔的心,他压力大得快不能负荷,双手死死地绞着,怕希望落空。
等到了地方,他却希望自己这趟可以无功而返。
警察说的委婉了,这不是狗贩子,而是狗肉贩子。
环境很脏很差,到处散落着血水和毛发,每一个又矮又小的黑色铁笼子里都关着好几只小狗,它们被挤得几乎无法动弹。
他帮着志愿者一起清点和拍照,他看到了很多只拉布拉多,但是没有一只是他的香蕉。
等到清点完活着的狗狗,已经是大半夜了。他举着手电,不知何去何从。他不能再失去了,这已经是他最后拥有的东西。
他不想离开,怕这里还有遗漏的小狗,就呆在那里看警察处理剩下的残肢碎肉。
跟他对接的小警察劝他:“你快回去吧,后面的场景可能有点血腥。”
他回去也没事情干,这据点这么大,万一香蕉机灵躲起来了呢。
他摇摇头,留下来继续帮忙。
他们把狗毛,碎肉搬到了集装箱上,就在最后一队人搬走的时候,“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掉了出来。
江沐以为是谁的东西不小心掉了下来,边喊着“有东西掉了”边走过去捡。
等他蹲下身子打算捡起的时候,他愣住了。
那是一块铜牌。
手电筒的灯光照出它斑驳的摩擦痕迹,上面还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
上面刻着两个字:香蕉。
身上的气血上涌,他手脚发软,摔在了地上。
然后,发了疯地冲向那堆正在被搬运的残肢碎肉。
后来发生了什么他记不清了,只记得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一想到这个,他又控制不住地呕吐了起来,但他没有东西可以吐了,只能对着那个黑漆漆的洞口干呕。
痛苦的记忆将他拉回失控的边沿,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混乱的一天,空气中好像还散发着那股可怖的味道。
啪啪!厕所隔间被人大力地拍着。
门外传来谢镧焦急的声音:“你在里面吗?”
记忆里那股血腥味好像消散了,消毒水和劣质香薰的味道重新占据他的鼻腔。
第32章 照顾
江沐失神的眼睛逐渐回焦,他撑起自己瘫软的身体,拨开了隔间的锁。
谢镧还维持着拍门的姿势,看到半瘫在地板上的江沐时,手僵在半空中,似乎是愣了好一会儿,才起身把他扶起来。
江沐头痛欲裂,神情恍惚,没挣扎,乖顺地任他半提半抱起自己。
谢镧又把他的手搁在自己的肩膀上,扶着他出了厕所。
谢镧问他:“还有东西在包厢吗?”
他摇了摇头,谢镧就略微点了点头,带着他出了饭店。
一路上,他像是失去了骨架的支撑,几乎是半挂在了谢镧身上。街上不乏时时探索的目光看着他们,但他们没有一个人在意。
很快就到了家,谢镧无比自然地把手伸进了江沐外套的口袋里,拿出钥匙,转开了门锁。然后把挂在身上神志不清的人轻轻地放在沙发上。
江沐的衣服已经脏得不能看了,身上还有厕所里带出来的腥臭味。谢镧知道他现在不太正常,因为回来那一路上,江沐身上的肌肉都在微微地颤抖。
江沐爱干净,他是知道的。所以他先去到了浴室里,把水调到刚刚正好的温度,又来到沙发前,单膝下跪和江沐对上眼。
谢镧有点担心地看着他:“你可以吗?”
江沐恍若未闻,身上依旧克制不住地发抖。
谢镧没法,只得把他身上那件皱巴巴脏兮兮的外套给脱了,又去卫生间里找了块干毛巾,用温水浸没,拧干,给他擦了擦脸和手。
做完这些,他又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呆呆愣愣杵在江沐面前,看江沐兀自扣着指甲盖。
空气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谢镧的腿都要站麻了,江沐才开口道:“香蕉。”声音很小很小,好像只是不小心说出口的一句呢喃。
谢镧马上蹲到了江沐面前,问他:“你说什么?”
江沐依旧是低着头,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在床头柜。”
谢镧便转身去了卧室,里面干净整洁,还有股淡淡栀子的香气,阳光落在床头柜上,画出一块金黄的圆圈。
他伸手拉开了床头柜。
第一层有一些画稿和散装的小袋颜料,他看了一眼就关上。
第二层空空荡荡,只有中间放着一块小小的铜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