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记得当初谢镧来他家的借宿的时候,自己兴致勃勃地对他展示唯一种活的植物——欧石竹里的初恋。
七八年前的谢镧暗暗记着,如今将它种满了院子。
谢镧的身体僵得像一块铁板,双手傻不愣登地垂落在身体的两侧,也不知道回抱,只喃喃道:“你开心,就好。”
无人看见的角落里,强行被按压在地底下的欲望和爱意因为忽然降临的甘霖生了根。
暮色渐浓,天边最后一抹霞光被欧石竹的绿浪揉碎。谢镧外婆在厨房敲响铜盆,叮叮当当的声响惊得两人分开,谢镧耳尖泛红,低头踢开脚边的小石子:“走吧,外婆喊吃饭了。”
木制餐桌上早已摆满热气腾腾的菜肴。搪瓷碗里炖得酥烂的红烧肉泛着琥珀色油光,筷子轻轻一夹,颤巍巍的肉块便从骨头上滑落;酸辣土豆丝在青花瓷盘里堆成小山,红椒丝与葱花点缀其间,鲜亮得勾人食欲,最惹人注意的是砂锅里炖得软烂的鸡肉,浸在金黄色的汤汁里,让人看着就想大快朵颐。
“快坐快坐!”外婆脱下了身上印着金龙油字样的围裙。
江沐看着桌上的满汉全席,微微张大了双眼:“今天是什么日子啊?怎么这么多好吃的。”
外婆过惯了穷日子,哪怕是现在有钱了依旧是奉行节俭,冰箱里的菜没吃完断不会去买新的,同一个桌上不会出现两个硬菜。
外婆指着谢镧嗔怪道:“还不是他哟,突然要种草修院子,我们这边的习俗装修是要做大餐吃的!”
江沐点点头道:“那我跟着沾光了。”
外婆挖了一大勺鸡肉,伴着少量的鸡汤放进小搪瓷碗里,推到江沐面前:“喏,别让这只鸡白死,多吃点,可营养了。”
江沐垂眸掩住笑意,用勺子舀起滚烫的鸡汤,蒸腾的热气模糊了视线,他不自觉眯起眼:“很鲜。”
饭吃到一半,外头忽然飘起细雨。细密的雨丝掠过欧石竹的花瓣,落在院子里的青石板上,发出沙沙轻响。谢镧起身去关窗,潮湿的风裹着泥土与饭菜的香气涌进鼻腔里。
屋外细雨绵绵,屋内的三人坐在暖融融的灯光下,吃着平常吃不到的菜凑在一块说着最平常的话。
或许幸福就是如此简单。
第55章 不速之客
江沐在谢镧家住了几个月,难得在他情感贫乏的生活里体验了一把家的温暖,自然也就把之前说的再去找房子抛在了脑后。
家里有很多农业相关的书,谢镧整理了一下,把它们都堆在自己原来那个房间里,然后就没怎么回去过了,全身心地赖在江沐房间里,不像以前一样只是晚上留宿。
理由是书把房间堆满了,没地方下脚。
江沐看着眼前振振有词的人,指着地上的书问他为什么有柜子不放非要堆在外面。
谢镧大言不惭道:“闷在柜子里会生虫,还容易发潮。”
于是就这样,谢镧有了合法理由彻彻底底搬到江沐房里,江沐的单人大卧室被迫爆改双人间。
白天没课的时候,谢镧呆在院子里看书,江沐就在他旁边画画,冬日的阳光斜斜地打在两个人身上,院子里明亮又温暖。
有时候谢镧还会带江沐去各种各样的地方采风,激发他的灵感。
“不用有压力,就像你以前那样,画你自己爱画的就好。”
谢镧太了解江沐了,江沐爱在技法上精益求精,但并不意味着他对画画没有特殊情感,相反他只有在感触深刻的时候才会动手画画。
他的作品并不是为炫技而生的工业品,每一个笔触都是打心眼里逸出来的情感凝成的。
在失去自信和勇气的三年后,江沐重新找回了画画对自己的意义。
很奇怪的一点是,谢镧明明是一个没有任何艺术细胞的理工男,却总能恰到好处地读懂江沐的画。
“心灵感应吧。”谢镧这样回他,嘴角还噙着未消逝的笑,隐隐有些得意。
江沐觉得他大抵是幸福的,但是心里又总觉得这份幸福不那么尽兴。
可是幸福就如太阳底下的肥皂泡泡,稍不留神就“啵”的一声碎掉了。
这样心照不宣又自以为隐秘的亲密其实一直暴露在阳光之下,只有当事人看不通透,又或许是不愿意去看清。
江沐这样长得帅有腔调、工作稳定的单身人士一直是乡镇里的稀缺资源,这就难逃一难——介绍对象。
尤其是学校里上了年龄的女老师,最爱给人做红娘。她们都是江沐的前辈,又不好推拒太过,每每被缠身都是一桩麻烦事。
“我大表姑家儿媳妇的女儿,那是年纪轻轻一表人才哦,也在城里当老师,工资收入都稳定的嘞!”
“我这工作…配不上她。”江沐无比坦率地道。
“现在不都流行那什么女强男弱嘛,她不在乎的,就爱看长得帅的。”
“我自卑。”
“哎呀,都是年轻人,就当交个朋友啦,多个朋友多条路。”
江沐逐渐自暴自弃:“我不会交朋友。”
“你看你这年轻人真是死脑筋,下了班请人出来吃个饭,聊聊天,一来二去不就熟了!”
“我下班就回家了。”
“你家不也在镇上嘛,坐公交去市里找人家姑娘,多方便。”
“我现在住到乡下去了。”
“朋友家。”
“额,这……”
看着刘姨逐渐变得抽搐的嘴角,江沐继续面无表情地说:“因为没钱。”
在一系列贬低自己的言语之后,江沐终于被放出来了。
本以为这件事情就到这里结束了,没想到还会有后续。那天江沐自己宅在家里看动漫,谢镧不在家,最近一直在为开发旅游资源来回奔波,可以说是三过家门而不入。
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是上次给他介绍女生的刘老师打来的。
“喂,刘老师啊,有什么事吗?”
一个隐隐透着着急的中年妇女的声音从听筒传来:“小江,你上次说你住在乡下,是在挽塘村这屋一片吗?”
江沐觉得奇怪:“是啊。”
“是这样的,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个女孩,这两天刚好到这边玩,结果车子在半路熄火了,这傻丫头油不够,现在困在你们山上那条大马路上动不了了。”
这话听着倒不假,因为最近这边都在尝试开发旅游资源,有很多城里的人慕名而来,一边欣赏大自然和农村乡情的美丽风光,也一边跟着掌掌眼,提供一些宝贵的意见。
江沐听着,突然发出灵魂质问:“那找修车店老板渡点油过来不就行了?”
言下之意就是,找我干嘛?
对面那个妇女有一丝尴尬:“额。找过了的,人家老板没时间不肯来。”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江沐只好应了,想着等谢镧回来的时候让他开车过去渡点油,做个顺水人情的事而已。
“好,我等我朋友回来。”
刘姨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哎呀你怎么不知道把握机会呢,上次说没时间,可现在人车都停你家门口了!”
江沐感到莫名,他这没钱又没上进心的老光棍有什么好的,为什么对方会这么热情。
但是确实这时候再推脱就是太不给面子,他只好应下了:“行,那我招待一下她。”
盘山路上,徐霞坐在车里在跟朋友聊天。
【你车真熄火了还是假熄火?】
徐霞嘴里含着棒棒糖,只用一只手打字:【当然真的,否则我吃饱了没事干在公路上旅游啊?】
【那你直接找个修车师傅来不就行了,找他干啥,他都拒绝你那么多次了。】
懒得打字了,她直接按着语音说:“难得的机会啊,反正他拒绝不了”
好友恨铁不成钢地说道:【这男人有什么好的?除了张脸能看,基本上一无是处,犯得着倒贴吗你?】
“我就喜欢这款,而且他没钱没份像样的工作,最好拿捏了。我又不要他干什么,呆在家里做做家务,在床上满足我一下不就好了。”
【真搞不懂你什么想法…这小白脸型的,没一点男子气概,想找长的帅的街上也不少好吧……】
“我就爱这款呐!”说着她眼里泛起兴奋的光:“长得受受的,说不定可以玩四爱……”
【好了好了别说了,再说要不过审了。】
徐霞看着不远处有一抹高高瘦瘦的身影,“他来了,好了不跟你说了。”
徐霞下了车,倚在车门上朝着江沐挥手:“江小哥!我在这里!”
来人穿着一件简单的灰绿色卫衣和宽松牛仔裤,周身的装束给徐霞一种乖乖的感觉,他一开口更是让徐霞如沐春风。
“你就是徐霞徐小姐吗?”
徐霞心道自己果然没看错人,这就是自己想要的那款,强压下心里想要耍流氓的欲望,露出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是的,江沐先生你好。”
“我朋友还要过一会儿回来,你要不要先去我们那儿坐一下。”江沐跟人说话的时候,眼睛温柔又专注地看着她,又绅士又让人感觉到亲近。
“恭敬不如从命,你带路吧!”徐霞心里觉得奇怪,她在人堆里打滚长大,一向认人很清,这句话的功夫就能感觉到江沐风度翩翩,是个有见识的人,怎么会沦落到来乡镇当个业余兴趣课的老师?
不过这些她并不关心,如果对方那么有实力,自己也不会找他了。
她跟在江沐身后,用因为兴奋而颤抖不止的手指敲击键盘:“我今天这趟来得没错!真的捡到宝了!”
等到了他家里,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院子装修得很有品味,地上铺着翠绿色的草坪,其中零星地点缀着清新淡雅的小花,角落里山茶花开得正艳丽,还种了很多她叫不出的树木。虽然他这个是朋友的房子,但如此有品味的人的朋友能是什么等闲之辈吗!这不就侧面说明了江沐此人也是很有品味的吗?不然怎么会交到如此有品味的朋友!
江沐并没有带着人冒冒失失地进去,对徐霞说:“你等一下。”说完便转身进了屋子拿出一把庭院伞,撑开立在院子里的桌椅旁,贴心地为女士挡住了讨人厌的太阳。
徐霞的心都化了,想着未来老公真贴心。
江沐心里却是另一片风景,他觉得自己带人回来落脚连门都不让进,实在是没有待客之道,为做补偿只能回屋搬出一把大伞给她浅浅遮下太阳。
江沐当然不知道徐霞心里翻过的惊涛骇浪,见人一直盯着自己,他越发心虚,就又回去泡了些茶水招待。
徐霞已经在心里脑补对方也钟情于她了。
就在两人尴尬对坐(江沐认为)的时候,院门吱嘎吱嘎响起来。
是放了月假的文静来找他们玩。
此时文静的到来在江沐心里跟天使突临没什么两样。
他连忙起身介绍:“这是我朋友的表妹,谢文静。”
谢文静在高中忙得脚不沾地,头发都只能抽空洗,更没有什么时间打理自己的个人形象,现在面前站着一个大美女,精致的妆容,一丝不苟的发型,时尚的穿搭,再反观自己,洗的发白的校服,脸和头都油油的,站在她面前就跟个丑小鸭似的,越发地自惭形秽,头恨不能低到泥土里。
文静站在江沐后面,怯生生道:“你好。”
徐霞微笑着打招呼:“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