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妈回家去。”她只说了这一句话。
江沐呆呆地愣在原地,他不太理解现在的状况,只能对江眠晟投去疑问的目光。
江眠晟叹了一口气,“进去说吧。”
屋子里连个沙发也没有,江沐只能把他们请去了…阳台。
上面有一把胶椅,他又去厨房端了把塑料椅子。这就是屋子里唯二的两把椅子了,他自己只能坐着。
江眠晟不由得皱了眉,“你这里椅子都得凑吗?”
徐佳媛甩了他一掌,“你还说!不都怪你吗?”
这一掌把江眠晟打哑火了。
徐佳媛呜呜哇哇地哭了好久,断断续续地讲着,“我都知道了,他这个没良心的不跟我说,”她说着,一边剜了江眠晟一眼,又对江沐道:“你为什么不回来找我吗?”
江沐还是很懵,“什么事情?”
许佳媛抚上了江沐的脸,她不知道这些年江沐到底是怎么过得,怎么会活成这样。
她叹了一口气,这一动,眼眶里的泪珠又掉下来,“你在医院呆的那三个月,我都知道了。”
江沐沉默了一阵,那段记忆是他再也不愿回忆的过往。
“我不是没有想回去,只是…混成那个样子,我自己都有点不太能接受。”
她恨铁不成钢地道:“那跟你回不回家有什么关系,”转念一想,又恍然大悟:“是,是我们逼你…”
转头又哭起来。
江沐不知道说些什么。
江眠晟难得低头,轻声道:“回家吧。”
江沐很意外,他深知父亲脾性,倔强要强又骄傲,从他嘴里听到一句示弱的话,真的比登天还难。
他们俩对视一眼,江眠晟率先挪开了视线。
他们是父子,他们也是天生的对手。
“你爸爸知道错了,他以后再也不会逼你了。你就跟我们回家吧。”徐佳媛声泪俱下地祈求。
江沐道:“我只是很懵,没有不想回去的意思。”他顿了顿,“我之前一直想要你们理解我,想让你们看得起我,”
徐佳媛打断他,“我们没有看不起你。”
江沐摇了摇头,“期待了那么久,这一天就这么毫无征兆的地来了,我没有反应过来而已。”
徐佳媛拉起他的手,“从那天你回来开始,我就顺着你的租住合同一路找,想看看你这些年过得这么样。”她没忍住又哽咽了,一想起调查看到的江沐那些过去,她就心里堵得慌。
“妈妈早就想接你回家了。但是那天过后我去敲你的门,怎么也敲不开。”
她转头又剜了江眠晟一眼,“我才知道过去那些他都是知道的,你住院的费用也是他缴的,但他什么也没有告诉我,只说你过得还好,就是不愿意见我们。”
江沐很无力地笑了一下,“我确实不愿意见你们。”
许佳媛哽了一下,又继续说:“去你工作的学校找,他们说你已经离职了。电话也打不通,房子租期没到,我们想着你总要回来的,就拜托了邻居,如果撞见你回来一定要联系我们。”
江沐恍然大悟,“原来那天烘床单的时候,他是在联系你们。”
“还好你回来了。”徐佳媛道。
“我们本来在你外婆家,那边有点事情拖住了一天,今天一有空就回来了。”
江沐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能不能不要怪爸爸妈妈,我们真的知道错了。”徐佳媛拉着他的手问。
江沐定定地看着她,一时语塞。
他掏出兜里的纸,塞到徐佳媛手里,“太突然了,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徐佳媛也知道这事急不得,“我们的车就在楼下,今天就是来接你的。你如果想通了就下来,和我们一起回家吃年夜饭,不想回去的话,那我们明天再来陪你。”
第86章 我爱他
屋子里又只剩下了江沐一个人。
他想打开窗透透气,却又在阳台的窗边看见楼下的车,江眠晟靠着车窗抽烟,朝天空吐出一圈白色的烟雾。
江沐把窗户重新拉上了。
厨房还有一扇窗户,打开没几分钟,楼下的饭菜香飘了过来。
本就委屈着吃泡面凑合的肚子响亮地叫了一声。
他们怎么说来着?
哦,接他回去吃年夜饭。
有几年没有在家里吃过年夜饭了呢,他都忘记了。
那真是很遥远的记忆,他窝在房间里画画,也可能是在看动漫,嗅到厨房里溢出来的饭菜香,梦游一般飘过去偷吃一两口。
徐佳媛总笑他,两分钟也等不了,非要现在过去偷偷摸摸吃。但他总觉得刚出锅的那几口是最好吃的,到了饭桌上就变了味道。
饭桌上沉闷的气氛,总把饭菜香味都蒸没了。
“嘭!”
遥远的天际又炸开一片烟花。
楼下传来热热闹闹的人声,和楼上的寂寞冷清像是两个世界。
他想知道这么多年过去,家里的饭菜变成什么味道了。
所以下楼,没有带任何行李。
江眠晟还在靠着车门抽烟,一手端着烟灰缸,一手夹着烟,不知道抽了多久,但从烟灰缸里堆积的数目来看,或许从下楼就开始抽了。
一看江沐过来,就把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
好半晌没话说。
江沐心说你不如夹根烟呢,闭嘴也闭得好看点。
徐佳媛从车里下来,裹着外套,她想了好一阵,只说:“进车里吧,外面冷。”
江沐沉默地坐了进去。
回家的路上,徐佳媛给家里的阿姨打了一通电话,她吸着鼻子道:“小沐今天回来吃,准备一下油焖大虾,油淋茄子…”
阿姨喜出望外的声音从电话那头清晰地传过来,“哎哟我知道的,小江爱吃那几道我都记得。”
江沐小时候父母总不在家,他的衣食起居总是阿姨在照料。
徐佳媛想及此,又是一阵心酸,流着泪挂了电话。
玄关处,他自然而然地往门口的衣架上挂上了外套,挂完自己都愣了一下,好像这些年只是一个漫长的工作期,终于假期了,他拉开门,久违的放松蔓延全身,肌肉记忆被唤醒。
直到阿姨递给他一双新的拖鞋。
他一看就知道是新的,徐佳媛一直很注意生活的体验感,全家上下的行头家具用品都是经过精挑细选。
江沐的这双拖鞋和他们的,不是同一个款式,甚至不是同一个品牌。
他能理解,自己几年没回家了嘛,有些杂物堆在家里也是占地方,当然是丢了比较方便。
他像一个第一次来这个家里做客的客人,被请到沙发上喝茶。
徐佳媛和江眠晟一左一右地夹着他。
他有点无聊,也不愿意面对这一左一右的欲言又止。
打开了电视,随便选了一个台。
客厅里变得吵吵闹闹。
义愤填膺的男主指着他倔强顽固的父亲,“我迟早要脱离你的控制!”
那个秃顶的中年男人冷笑一声,“呵,非要跟我作对,我倒是要看看您能干出个什么名堂来!”最后拂袖离去。
一边的江眠晟不自在地正了正身子,还装模作样地理理袖口和领带,哪怕那里一个褶皱都没有。
江沐忍笑忍得简直要撅过去,他可太乐意看江眠晟吃瘪了。
这好戏还没看两分钟,阿姨就来叫吃饭了。
江沐兴致缺缺地走开了。
三个人各怀心事,这桌饭注定不会吃得太愉快。
但江沐早不似当年那样战战兢兢地等着江眠晟开口挑他错。
他主动将这些年的经历说了一通,又介绍了新的工作。
其实徐佳媛早就把这些调查得清清楚楚,只是听儿子轻描淡写地说,明明是那样冷静客观的语调,她却总是听得心中一窒。
她缺席太多,哎哎又叹叹,最后只能摸着他的发际说你这些年辛苦了。
其实江沐说完这些,他才发现自己早就释怀了,不再求理解和包容,也没有期待。
他只是像再遇很多年没见的朋友,再自然不过地寒暄几句,聊聊这些年的近况。
等到轻舟已过万重山,才发现山外有人等我与否,原来没有那么重要。
终于等到一场父亲没有出言否认、打击他的晚饭。
他看到江眠晟斑白的鬓角,抿得平直的嘴角,绷紧的下巴,紧皱的眉头,才意识到,他不是不想继续争了,只是他老了。
年轻时再怎么凶狠的雄狮,都有老的那天。不再蓬松的毛发,缺了几块的牙齿,松弛的肌肉,再也无法发出高亢叫声的喉咙,无一不在宣告它的无能。
它并非是不想再争夺土地,只是老了争不动了。
江眠晟也老了,如果争斗的代价是又一次看着唯一的儿子离家,郁郁不欢的妻子成日埋怨他,心里的亲情缺口无法再被填补,他也会选择沉默。
沉默不是赞同,但却是让步。
“阿姨已经收拾好房间了,你直接住进去,以前那些东西,不要就不要了,妈妈给你买新的。”
江沐下意识道:“我还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