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劳你多陪一下他了,陈先生。”他说,“这么多年,虽然焦娅女士只是住家女佣,但也是一直陪老板过来的。”
陈舷问他:“焦娅女士在他这儿呆了多久?”
“还挺久的,怎么也有五年了。”马西莫歪歪头,“老板说没必要跟您说,所以我一直没提,但我们工作室也不是一帆风顺的。”
“被人盗用,被污蔑抄袭,老板家里都被过激派砸过,有一次差点儿就破产了。前几年,老板被人陷害得最厉害,都发不起工资了,不得已,还卖了当时住的别墅。”
“陈先生,你这几个月住的,是老板换的更便宜的一个。”
“之前那个,比这个大了好几倍。可都这个情况了,焦娅女士一直没走,留在他旁边照顾,倒贴钱也要留下,说总要有个人照顾他。”
“老板应该是慢慢把她当母亲了。就算不是亲的,焦娅女士也多少算个精神依靠。”马西莫说,“焦娅女士,做了很多住家女佣本来不用做的事。”
陈舷没吭声,回头望了眼方谕。
陈桑嘉倒是一针见血:“怪不得跟方真圆能那么撕破脸,一点儿都不惦记什么亲生的情分。在外头受过真的关爱了,当然分得清哪个真哪个假。”
陈舷苦涩地笑笑,说不出什么。
方谕还是站在那儿没动。
陈舷望着他的背影。那背影和之前没什么不同,一样笔挺,肩宽腿长,可陈舷却莫名觉出他的落寞。
焦娅女士每对他好一点,每多做一点,都算是一种凌迟,都在拿刀划开方真圆留给他的虚假,都让他清晰地意识到,方真圆不爱他。
一点都不爱他。
真正的爱是这样的。
哪怕没血缘,哪怕一开始只是雇佣关系,可人也会关心别人,爱别人。
你看,真正的爱是这样的。
关心是这样的。
不是责怪你不给面子,不是责怪你给人添麻烦,不是嫌弃你不爱笑不爱说话不会来事不打招呼,不是哭着责问你为什么不懂事怎么变成这样了为什么不回家怎么变得这么不孝顺,不是问你为什么我做了这么多你还看不见。
焦娅把他对母亲最后一点眷恋打碎了。
纵使知道方真圆人不好,方谕也一直对她有一点最后的期盼。陈舷知道的,小时候方谕也会跟他自言自语,说方真圆可能还是在意他的。
方谕原本对她还是有一点眷恋。
但这些年在意大利,他已经意识到,全是假的了。
方真圆不爱他。
只爱她自己。
他们上飞机了,坐上了头等舱。方谕一直红着眼睛,但也没忘了陈舷。他拉着他的手,放好他们的小行李箱,跟他坐在了一起。
陈舷转头看他,见他红着眼睛低头,瞳孔里转着倔强的水光,沉默地打了几下手机。
陈舷越看越心疼。
“小鱼,”他凑过去抱他,说,“别伤心了,小鱼。”
“没有。”方谕抹抹脸,朝他笑笑,“没那么严重,又不是这辈子见不到了。我们有联系方式的,就算回国,我也还能找她。”
陈舷松了口气。
“别难过了。”他搂着方谕,“以后,我们还可以回来旅游,你到时候可以来见她。”
方谕歪歪脑袋,和他贴在一起。
他闻言轻笑,轻嗯一声说好。
“倒不是难过,”他说,“只是想到以后很难见到,就提不起劲来。”
“这就是难过啊。”陈舷说。
“说得也是。”方谕拉住他的手,飞机巨大的轰鸣声里,他说,“但一想到是跟你回去,就也挺高兴。”
“焦娅说,她也很高兴,因为我说,我想一直跟你在一起。”
话题转的真快,陈舷愣了下,笑起来:“一直是多久?”
“死了都埋一起。”方谕说,“跟你一起变地缚灵。”
“别变了,要去跳江才能变。”陈舷说,“不跳了,咱俩好好的。”
“行,好好的。”方谕点头,“那就一起上黄泉路。”
陈舷苦着脸:“这刚上飞机,咱能说点阳间的话吗?”
方谕想了想:“那就永远永远吧,下辈子都跟你一起。”
陈舷这才心满意足,笑着往他身上又拱了拱。
“我爱你,”他说,“我爱你,小鱼。”
飞机开始播报了,但头等舱里十分安静。
他们关着座位门,高级的舱位空间密闭,只有视线和彼此在说话。
飞机启动了,轰鸣声里,飞机向前行进。
“我也爱你。”方谕看着他,“哥,我最爱你。”
第117章 蝴蝶
十二个小时后, 飞机落地。
一下飞机,陈舷有点儿恍若隔世。
在意大利呆得太久了,看见满街的亚洲面孔, 陈舷反倒有些不适应。
同样已进深秋的海城仍然绿意盎然,虽然空气里也刮着凉风,但路边的树仍然枝繁叶茂——换做宁城, 这会儿早数九寒天, 雪风飘飘了。
站在机场门口,陈舷抬头, 天上云高日晴,天气很好。
陈舷动动鼻子,小狗似的闻了闻空气。
空气里还有草木味道。
“哥。”
方谕叫了他一声, 陈舷回头。
方谕蹲在地上,把托运小狗的航空箱打开, 将陈舷的这只小伯从箱子里抱了出来。
“抱着吧。”方谕把狗递过来给他。
陈舷依言接过来,抱住, 问他:“我们去哪儿?”
“先找个酒店吧, ”方谕说, “明天我们去找个房子租,然后我再带你去买个小别墅……不对,你得先去看医生。”
“买小别墅干什么?”
“我们之前在这儿买的房子,装不下泳池, ”方谕说,“去给你买个能装泳池的别墅。你不是很喜欢那个泳池吗,临走的时候,我看你天天盯着泳池看。”
“……”
靠,这都被发现了。
方谕看着他被戳穿而恼了几分的脸, 笑出声来:“喜欢可以跟我说,我给你买。”
陈舷犹豫:“两套房子,过分了吧?”
“过分什么,”方谕拉起他的手,“我买得起。”
又是这么豪横的话。
陈舷哭笑不得,又有些感慨。方谕在意大利差点破产过,为此换了个小了很多的别墅,而后就算东山再起也没换回去。不知道是穷怕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可到陈舷这儿,方谕从来不吝啬给他花钱。
方谕牵起陈舷一只手,另一只手拖着他们托运来的行李箱。
他们这一趟回来,只带回一个行李箱。方谕把托运小狗的航空箱放在拉杆上,拉着走了,牵着陈舷一起。
三个人所有的行李,总是一直在方谕手上。
不论是从医院出院,还是从江城到海城,亦或是从海城到意大利,他们三个人的行李一直是方谕拿。陈桑嘉有想帮他拿过,但是方谕没给,他总说他拿着就行。
大概是知道陈舷出了事,方谕一直就总想帮他把所有事都做了,不管大的小的,能做多少是多少。
他一直想补偿他。
陈舷看得出来。
他把方谕的手又握紧几分,搓搓他的手心,跟着他往扶梯那边走。
他俩走了,陈桑嘉却手插着兜,站在原地,没动。
她正看着远处发呆。
直到走出去了一段距离,陈舷发觉身后没声音,一回头,见她没动,才喊:“妈。”
陈桑嘉这才回神,转头一看他俩走了,连忙跟上来。
“怎么发呆了?”陈舷问她。
“有点感慨,”陈桑嘉哈哈笑了两声,“这都十一月了,江宁那边早下雪了。”
陈舷刚刚也在想一样的事。
他笑了声,说:“确实。”
三人上了扶梯,一路向下。吹着海城凉爽的秋风,他们走了。
方谕带他们找了个五星级酒店住了一晚,第二天,房子还没找,他就先火急火燎地带着陈舷去看了心理医生。
医生是个面色和蔼的中年女人。
一进诊室,她就笑吟吟地招呼陈舷坐下。没急着问他问题,医生先和他唠了会儿家常,诸如从哪儿来的,是哪里人。
就这么聊了几分钟,医生终于直入主题:“最近有没有犯病?”
陈舷摇摇头:“最近好很多了,有几个月没发病了。”
医生点点头:“那很好。你刚说在意大利呆了几个月,换了环境,对病情也有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