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陈舷笑了两声,随后一发不可收拾。他笑得越来越厉害,好像是在说什么笑话似的,笑得声音都断断续续。
方谕望着他,眼睛随着他的眼睛飘离,脸上落着一片怜悯的凄楚。
陈舷浑然不觉,还笑着说:“我跟你说,其实最开始我成绩还行。”
“但是到了家长会上,我爸没来,后来到了第二个学期,我就不好好学了。那会儿,他俩刚离婚,我爸从白天到晚上都不着家。他都不管我,我就想让他管管我,问我怎么成绩变这么差,是不是他哪儿疏忽了。”
“结果他还是不来,我后来都交白卷了,他还是不来。”陈舷笑着,“等我回过神来,我真的追不上去了,我不会的太多了。干脆我就什么都不干了,反正没人管我。”
“结果今天他跟我说,让我好好学——他居然在乎!哎,你说他要是在乎我的学习,怎么之前都不管我?”陈舷说,“你有没有觉得他这人特别搞笑?”
陈舷哈哈乐个不停,笑得眼睛都红了。
方谕看着他,脸色越来越晦暗。
“你怎么不笑啊?”陈舷抹抹眼睛,“不好笑吗?我笑点太……”
“哥,”方谕说,“自己的痛处不能当笑话讲。”
陈舷愣住。
像被突然打了一巴掌,他怔愣在那儿半天,脸上浮上一片猝不及防的迷茫。
“委屈的话,可以直说,可以哭。”方谕说,“我不会笑你的。”
陈舷眼睛忽闪两下,忽然无所适从。他后退两步,下意识地尬笑两声,抹了把脸。眼前很不是时候地模糊了一片,他吸了口气,眼泪却很不听话地滚滚落下。
这么多年早已麻木的事儿,他以为怎么说出来都没事的事儿,方谕简简单单两句话,却一下子让它决了堤。
陈舷转身去抹眼泪,眼泪却越流越多,他也越来越委屈。他终于绷不住了,他转身,朝着方谕走过去两步,扑到他身上,抽抽噎噎地哽咽起来。
方谕抱住他,把他往身上拉了拉。
陈舷很快把他肩膀哭湿了。他深吸一口气,下意识觉得对不起人家:“你有洁癖没有?”
“没有。”方谕苦笑不得,“没事,哥,你放心哭。”
陈胜强和方真圆还在家,陈舷还是不敢哭大声,只抱着方谕小声小声地抽搭。
他哽咽很久,后来哭累了,就抱着方谕不动弹。发呆了又好久,他说小鱼,咱躺下吧。方谕说好,就抱着他躺在了床上。
屋子里开着暖黄的床头台灯,灯光不强。陈舷望望灯,又转头呆呆望着天花板。
“我爸总不回家。”他又唠唠叨叨起来,“好几年了,我每次回家都一个人。我爸回家总是很晚了,也不怎么跟我说话,每个礼拜跟人机似的准时打一笔生活费。”
“嗯。”方谕应声,表示自己在听。
“小鱼。”
“嗯。”
“你可别离开我。”
“……”
“我说真的。”陈舷说,“你现在在陪我,知道吗。”
“我知道。”
“以前我没人陪,天天跟死了似的。”陈舷念叨,“你现在在陪我,我还活着。但你哪天要是走了,又把我整成一天到晚没人管的那样,我估计就要想不开了。”
“别瞎说。”方谕有点不高兴。
“谁跟你瞎说了,我说真的。”陈舷揪揪他的睡衣,翻了个身过来,面对他正色说,“以后不要离开我,你哥我就是只化人形的兔子精,太寂寞,我就嘎巴一下死给你看。”
“我都帮你打退宗哲阳了,你可不能忘恩负义地不管我。”陈舷伸出手,“来,跟哥拉勾,以后不许抛弃哥。”
方谕哭笑不得:“太幼稚了吧?”
“不管,我妈说跟人拉勾是最好的约定方式。”陈舷说。
“几岁的时候跟你说的。”
“五岁。”
“五岁的事你还当真?”
“那自然当真,这是我妈说的。”
方谕无可奈何,伸出手来,跟他拉了勾。
小拇指和小拇指相勾上,尚且残留湿气的沐浴露香味儿蔓延。方谕小指有点冷,陈舷把他轻轻往自己身前拉过去,一脸严肃道:“叫我一辈子哥。”
方谕无奈地应:“好。”
“不是说‘好’啊,要发誓!”陈舷嚷嚷着纠正,“一个字一个字地给我发誓!你要叫我一辈子哥!”
见他不满,方谕连忙拿出另一只手按了按,苦笑着示意他知错,开口说:“我叫你一辈子哥。”
“叫谁一辈子哥。”
“我叫陈舷一辈子哥。”方谕复读。
“你以后绝对不离开我!”
方谕说:“我以后绝对不离开你。”
陈舷哼哼唧唧:“这还差不多。”
“对,这很差不多。”方谕说,“我以后绝对不离开我哥。”
五星级酒店里,正厅富贵堂皇,外头风雪交加。
叼着一根烟,陈舷晃晃悠悠走出酒店。
迎面寒风吹来,落雪凛冽。他抬头,头上是密布的乌云。
满脑袋黑毛被风吹得杂乱,嘴里叼着的烟头燃着细微的火光。
陈舷两眼麻木,一团烟气飘了起来。缥缈的白烟中,他看见十四岁的方谕弯着眼睛无奈笑着,在昏黄的暖灯里,伸着手指,陪他拉了几下小指,陪他念着一百年不许变,说辜负的人要吞一千根针。
陈舷嗤地笑了声,身形摇晃地走向远处,吐出嘴里的烟头,把烟踩灭在地上。
物是人非。
第18章 过年
“你对我已经知根知底了,小鱼。”
拉完勾的第二天一早,陈舷起了个大早。
陈舷诚诚恳恳说这话的这会儿,方谕刚起,正在卫生间里顶着一脑袋鸟窝似的乱毛刷牙,嘴里全是牙膏沫子。
他一脸睡眼惺忪,听了这话,又无语且无奈地低眼一瞧。
陈舷正扒在洗手台边上,仰着脑袋,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虔诚得像拜神仙——方谕就是这尊神仙。
“你对我,已经知根知底了。”陈舷又说了一遍,“小鱼。”
方谕朝他一挑眉,示意这话刚刚他听到了。
“所以!”陈舷啪地双手合十,兴高采烈地两眼冒光,“你接受了哥的全部,哥也愿意接受你的全部!有什么事儿,你都可以跟哥说!什么事哥都帮你兜着!”
方谕噗嗤一笑,随后一个哆嗦,赶忙低身。
他差点把一嘴牙膏沫子吞进喉咙里。
方谕匆匆接了水,咕噜噜地漱干净了嘴巴。他转头拿着毛巾擦干净嘴,才说:“用不着,哥,我的事你也差不多都知道了。”
“那不是还不全面嘛。”陈舷说,“你笑啥?”
“笑你大早起就演这种恩恩爱爱小夫妻才会玩的坦诚局的戏码。”
陈舷很不赞同:“你这话说的,哥哥和弟弟之间怎么就不能玩坦诚局了。”
“主要是,咱俩已经玩过了。”方谕把毛巾往肩膀上一搭,拿出洗面奶来,“我不就那点儿事。家.暴的爹,放养的妈,悲惨的我。”
陈舷:“……”
方谕打开水龙头,洗了一把脸,哗啦啦的水流声里,陈舷盯着他看。
洗完了脸,方谕拧上水龙头。细密的水珠洇湿方谕的脸和发丝,顺着他的脸颊滴滴滑落。方谕抓起肩膀上的毛巾,擦了一遍脸。
他一转头,才看见陈舷盯着自己的灼灼目光。
“又干什么?”方谕问。
“没啊,就是在想,你昨晚说我不能说笑话,结果自己现在说这些,也跟说笑话似的。”陈舷说,“不要这么风轻云淡好吗?”
“哪儿说笑话了,我只是轻描淡写。”方谕用毛巾搓搓自己湿掉的刘海,“他都打人了,能是什么好事。我不想跟你提,你不要问了。”
“哦。”
陈舷想想也是,有的人想让别人心疼,就会拉着别人说自己委屈——比如他。
但也有的事不仅是委屈,更是害怕,是心理阴影,是提都不敢提的恐惧,所以一个字都不想说——比如方谕。
他说得对,他不想揭自己的伤疤也正常。
“那我不问了。”陈舷说,“但你哪天要是憋不住了,或者突然想说了,就来找我,什么时候都可以。半夜三更也行,你过来直接把我摇醒,我随时都能听。”
方谕笑出声来:“这么随叫随到?”
“那当然了,我是你哥。”陈舷一脸大义凛然,“哥什么都为你做。”
“别说得这么视死如归。”方谕拉了把他胳膊,“起来了哥,吃饭去。”
陈舷一直趴在洗手台旁边半蹲着。
方谕这话一出,他应了声,一个猛子蹦了起来,高高兴兴地出去吃饭了。
今天周日,陈胜强和方真圆不在家。老陈家的装修公司全周无休,员工们虽是做五休二,但都有调班,有一大半都是在平日休息。
毕竟是干装修的,客户一大半都是周末才有空,所以公司里周末其实最忙。
作为老板,陈胜强在周末时也时不时的得出门,见客户或者去应酬,对接业务等等,要忙的事很多。
方真圆是那公司里的销冠,又已经是公司的老板娘了,自然得跟着出去忙,周末时也变得越来越不着家。
平时上班她也是七八点才醒,那时候陈舷跟方谕早上学去了——所以方真圆其实根本就没怎么给他俩做过早饭。
因此,陈舷跟方谕的早饭大都是自己解决。周末的时候点外卖,上学的日子就在学校门口吃手抓饼,或者去食堂来碗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