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汪成文险些被气得栽倒。
“怎么,汪大人不敢,”苏兰贞神色睥睨,“是怕自己前脚一头撞死,后脚皇上便找了人来顶你兵部主事的位子?汪大人,你在这个位子上也待了三年了,三年都没有半点挪动,我劝你还是别去嫉妒旁人,先想想自己到底为何迟迟不得升迁,是不是心胸太过狭隘的缘故?”
“我、我何时嫉妒!”
汪成文气得人摇摇欲坠,一群人连忙来搀扶。
苏兰贞扫视了围成一团的人,“诸位大人连苏某也辩不过,就别妄想什么倒宦了,简直贻笑大方,张大人,我们走——”
张平远忍了许久的笑,他是知道内情的,苏兰贞面上是个雪人,那张嘴可是能把工部那帮老油条说得都恨不上吊,连忙道:“诶,走走走。”
苏兰贞拂袖而去,张平远走在他后头,不忘拱手道:“汪大人别往心里去,道真不是背后告状之人,这儿茶不错,多谢款待。”
“你——你们——有辱斯文,真是有辱斯文——”
汪成文气得直打哆嗦,众人不断安慰。
汪成文刚缓过一口气,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见墙上那幅夜宴图忽然动了,一只堪称惨白的手撩开图画,素白的脸从画后显出,简直如同画中妖幻化成一般,汪成文瞠目结舌,终于是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众官员见卿云从画中走出,也是吓得魂不附体,纷纷倒地,惊恐万状地看着仿若凭空出现的卿云。
“诸位大人真是有闲心,看来是六部的事务还不够繁忙,”卿云瞥了众人,原是有话说的,只不过方才已有人把他们驳得话都说不出来,他便无话了,眼角眉梢都是寡淡之色,“看在他的面子上,这次就放过你们,再有下回……”
卿云未将话说全,便径直离去,探子们将五花大绑的茶肆主人也扔了过去,一行人也离开了茶肆。
坐在回宫的马车上,卿云脑海中时时回荡着苏兰贞方才说的那些话,马车轻轻摇晃,他面上神色毫无变化。
马车停在宫门内,换了软轿,卿云上轿前,问身边内侍,“茶叶呢?”
内侍神色一变,后头事情发展成那般,他早忘了那事,自然也以为卿云只是随口一说,便连忙告罪:“公公恕罪,奴、奴才忘了。”
他屏息凝神,却听身侧大宦只轻轻笑了一声,内侍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他已许久没听这位大宦笑了,带着微淡笑意的声音传入耳中,才叫他确信那大宦的确是笑了。
“忘了便忘了吧。”
第142章
茶肆一事,卿云未曾发作,只让他们自己悬心,不是都自视清高吗?想也不会怕的。
卿云眼瞥过去,那日参与聚会的人便低头回避,是不敢看他了。
卿云心下连鄙夷也无,只觉看不上。
若说真君子,他们实在差得太远。
真正的君子绝不会因一人的出身、身份便对那人定论好坏,他会懂得体谅他人的难处,也记得旁人待他的好,替人辩解出头……
卿云脚下踌躇,仍是踏入了工部,他方才一抬头,便见苏兰贞正看着他。
四目相对,卿云却是一瞬便避开了目光,苏兰贞微微一怔。
卿云正同工部另一位侍郎说话,却觉侧面似有人走来,余光已瞧见那双皂靴,便毫不迟疑地截断话头,转身便走。
他今日便不该进工部的,前几日便一直如此。
都怪苏兰贞,那一番话搅得他的心又乱了起来,那层被薄纱挡住的心竟又不知死活地重新迸发出热意,他从来都是那样的人,好像永远学不乖。
卿云踏出工部大门,心下才轻轻舒了口气,他怔怔地想着方才苏兰贞望见他的神情,眼眸深邃,分明似是有话要同他说。
他想同他说什么?他什么都不该说。
即便他身边已是安全的,他也什么都不该同他说。
他早已不是他自己的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时,卿云尚未反应,待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卿云侧过脸,只斜斜地看到一个影子,便立即绷紧脸色离去。
身后脚步顿住,过了片刻,却又再次跟了上来。
卿云快,他便也快,卿云慢,他便也慢,始终没有真的追上来,只是一味跟着卿云。
卿云心下顿生出一股躁意,面上也微微泛起了红色,疾走了几步,却在下一个拐角处一头撞进了一个人的胸膛,被他撞得人没事,他自己倒是疼得闷哼一声。
“没事吧?”
卿云抬头,看到面色比先前晒黑了许多的李崇不由微微瞪大了眼睛,李崇也听到了后头的脚步声。
“有人在追你?”
卿云尚未反应过来,胳膊便被扯了过去,李崇将他直接甩到了身后,如今天气冷了,李崇身披大氅,便将他挡了个严严实实。
苏兰贞便和李崇打了个照面,他脚步顿住,瞥了一眼躲在亲王身后的紫色衣角,拱手道:“下官工部侍郎苏兰贞,参见齐王。”
“工部侍郎……”李崇淡淡道,“本王听说过,你是颜归璞的得意门生。”
“回王爷,那是误传……”
苏兰贞看着那衣角全然缩到亲王大氅之内,心下终于还是叹了口气,“下官方才莽撞了,王爷若无吩咐,下官便告辞了。”
李崇颔首示意,苏兰贞后退而去,待得他走远了,李崇才回转过脸,“他为何追你?”
卿云脸色已恢复了白净,面上红晕消失不见,只瞥了一眼李崇的脸,李崇晒黑了许多,甚至显得有几分粗糙,他这般形象便和那俩父子瞧着更不一样了,这也是方才他睁大眼睛的原因。
卿云没回答李崇的问题,反而直抒胸臆道:“齐王殿下,你晒得好黑。”
李崇神色一怔,随即便笑了笑,抬手摸了下脸,“是吗?”
二人转身,并肩在回廊行走。
“殿下离京也一年多了。”
“嗯,”李崇道,“这次是父皇召我回京。”
“皇上政务繁忙,太子又在外监军,需要齐王殿下你回来帮忙。”
“是啊,我方才入宫觐见了父皇,说来也奇怪,也不过一两年的时间,我觉着父皇面上疲态倒重了许多。”
“齐王殿下何不直说你觉着皇上老了便是。”
说起皇帝,卿云的神色语气更冷了。
宫中秘辛,苏兰贞不知,李崇却是知道的,毕竟他母妃还在后宫,而后宫本便是个没有秘密的地方。
“父皇……”李崇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只道,“你还真是超出我预料的胆大。”
“不过向皇上推荐个把人才,怎么便胆大了?”卿云冷冷道。
李崇笑了笑:“便是我向父皇推荐人才也得反复斟酌,小心谨慎,你胆子未免也真的太大了,”李崇瞥了一眼卿云的侧脸,“比起此事带给我的震惊,我倒觉着你还安然无恙更叫我惊讶。”
二人在水榭停下,卿云立在栏前,颇为讽刺道:“安然无恙?”
李崇立在他身侧,负手看着凿出的小池水流轻轻流过,“比起你得到的,算是吧,如今在朝野上下,我恐怕你的影响力快超越我了。”
卿云道:“齐王殿下这便是哄我了,你可以明着招募幕僚,培养自己的官员,我呢?别说皇上会不会再多心,一气之下将我处死,便是招来的也都是些闻风而动,蝇营狗苟之辈,谈何影响?程谦抑只是个意外,再无第二个了,否则皇上也不会放我出来。”
李崇听罢,道:“我未料你竟如此通透。”
“在宫中也生存了多年,平日里也总陪着皇上处理政务,我若再连这点事都想不明白,那我还真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上回我替你与父皇说和,你们二人似乎还好,这回因这事,是真离了心了?”
“这话齐王最好去问你的好父皇,不必在我这儿旁敲侧击。”
李崇微微一笑,“我发觉你对我说话总是夹枪带棒的。”
卿云冷冷一瞥,“这事是怪我吗?”
李崇颔首,“怪我。”
同皇帝的那些事,卿云实在是无人可说,先前还有个勉强算是“同病相怜”的秦少英可以倾诉一二,如今秦少英离去,他是真的只能自己说给自己听,全憋在心里,憋着憋着他也快成了自己最厌恶的那种人了,什么喜怒不形于色,分明便是个活死人!
“啊——”
卿云忽然大叫了一声。
李崇显然是被吓了一跳,挑眉看向卿云。
卿云胸膛起伏,苍白的面上浮现出了红晕,双眼像是被点燃了一般,忽然捡起地上的石子往池子里狠狠掷去。
“你们李家没一个好东西!”
低吼着骂完的人胸膛起伏,像是张牙舞爪暴怒的小兽,李崇嘴角弯翘,又强行压了下去,看向波纹阵阵荡起的小池,道:“你说这话,我的确无法反驳辩驳,非要论的话,其实二弟还可以。”
卿云也快被气笑了,“齐王殿下,你是有什么毛病吗?不是替你父皇说和,就是替你二弟自夸,你是媒婆转世啊?”
李崇没说话,卿云翻了个白眼,心下那层薄纱终于随着方才的发泄只余下极淡的一丝阴影。
皇帝想逼疯他,皇帝想让他陪他一块儿去死?做梦!他偏不如他的意!
卿云捡起地上石子,又狠狠扔了数颗,每扔一颗便在心中骂一句老王八。
李崇一直在边上瞧着,还是忍不住道:“打水漂不是这么打的。”
卿云正在发泄,闻言微微气喘着停了下来,看向李崇,“什么?”
李崇脚底揩了揩地面,踢掉了脚下的几颗石子,都不满意,透过围栏捡了快薄些的石片,直起身向前一扔,卿云看着那石片像是活了一般在池面连跳了五六下,不由睁大了眼睛。
“多年不玩,还是有些生疏了。”
李崇拍了拍手,垂下袖子,负手站立,仍是那个稳重自持的齐王。
卿云扔了块石头。
“咚——”一沉到底。
卿云看向李崇,李崇偏了下脸,“挑一块薄的石片,不要石子。”
卿云捡了一块,李崇瞥了一眼,“可以。”
“扔的时候,人向后斜一些,手腕带上劲。”
卿云忽然想起秦少英当初教他怎么挥刀的事,石头扔出去,在水面竟真蹦了一下。
李崇点头,赞许道:“孺子可教,若是再多加练习,很快便会成为打水漂的高手了。”
卿云不理他,又捡了几块薄石片扔了三回,最后也就蹦那么一下,卿云有些泄气,便不扔了,捡了块最大的石头,双手扔出去,“咚”的一声,溅出了个大水花,李崇反应很快地向后退了退,胸口还是溅上了水。
“齐王殿下今天为何到六部来?”卿云扭头道。
李崇手指掸了掸身上的水珠,“父皇让我管一管户部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