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转头看向冯香莲,抬着下巴,冷笑了一声道:“不知道的还以为赶哪儿来了尊大佛,银钱全给眛下了,连喜宴都不去,算什么长辈,沈应哥的长辈在家里的牌位上呢。”
听他提到银钱,冯香莲的脸色微微一变,捏着手帕瞪了眼他:“你一个外姓的,在这儿出什么头,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沈家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江槐正等着她说这话,用同样的话回怼她,“你也不姓沈,你一个外姓的,沈家的事又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冯香莲被他噎住,只吐出了一个你字,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沈穗抱着木盆站在一旁,看着冯香莲和江家哥儿拌嘴,缩着脖子连大气都不敢出。
见对面的媳妇夫郎都在看笑话,自己却连个未婚哥儿都骂不过,冯香莲走过去,出气似的掐了沈穗一把,边掐边骂,“我让你偷懒,让你偷懒,还敢在这儿看你老娘笑话,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沈穗偏着头想要躲开,反过来被冯香莲揪住了耳朵,疼得脸都皱了起来。
陆芦看着忍不住皱了皱眉。
后爹打他骂他,是因为他不是后爹的亲哥儿,后爹不喜欢他的阿爹,也不喜欢他,可沈穗明明是冯香莲的亲女儿。
他想不明白,也做不了什么。
冯香莲就这么揪着沈穗骂骂咧咧走了,待她一走,看热闹的媳妇夫郎也很快跟着散去。
洗完衣裳,陆芦端着木盆和江槐一道回去,路上江槐跟他讲了许多有关沈家的事。
快要走到山下的草屋时,两人在路边的田埂上碰到了刚干完活的江家大叔,挑着箩筐,才从田里上来,挽着裤腿的光脚上还沾着泥水。
江槐隔着老远挥手喊了声爹,朝他小跑过去,陆芦端着木盆跟在后面。
江大山在原地等着他们,待他们走近后,从筐里捉起两条鱼,用草绳穿着递给陆芦,让他带回去炖鱼汤吃。
他年轻时是个猎户,成日都泡在山里,等到江松江槐长大了,便把打猎的手艺传了出去,回到了山下开始种地。
鱼是从田里捉的,浑身沾满了泥浆,在箩筐里活蹦乱跳,鱼鳃一闭一合,瞧着很是鲜活。
马上就要插秧,养的鱼不能继续留在田里,以免刚插下去的秧苗被鱼吃掉。
因此,插秧之前都要清一次田,小鱼留着,等秋收时长成禾花鱼,大鱼则全部打捞起来。
陆芦接过草绳说了声多谢,提着两条鱼回了家,走时江槐跟他约好了,明日一起到山上去摘野菜。
到了家后,陆芦先把鱼放去了灶屋里,削了根竹竿搭在土墙上晾衣裳。
今早出门时,沈应说傍晚就会回来,可等到了天黑,外头都不见人影。
陆芦摸不准他什么时候到家,先煮了米饭用木甑蒸好,添了柴在锅里温着,又把鱼开膛破肚,去掉鱼鳞,切成一块一块的鱼片,用盐巴和葱姜腌好放在一旁。
葱、姜、蒜和辣椒这些调料都是办宴席剩下的,煮鱼的酱料家里也有,只差一样用来增香调味的山茴香。
陆芦去草屋前后找了找,最后在土墙边的荒地旁找到了一大丛,还在草棚后发现了一棵长满刺的花椒树。
山茴香叶可以去腥增香,煮在鱼汤里最是鲜美,加上新鲜的花椒,更是又麻又香。
等东西全都备好了,还不见人回来,陆芦便坐在堂屋门口继续编着没编完的背篓。
他没有点油灯,借着昏暗的天色架着篾条。
初春的天黑得早,傍晚的山林清幽寂静,几颗疏朗的星子挂在林梢上。
山林深处时不时传来几声鸟鸣,鸟雀落在树枝头,歪着圆圆的脑袋啄了下羽毛,又扑腾着翅膀飞远了。
过了一会儿,不远的地方响起几声犬吠,片晌后,院子外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木栅栏被推开,一道高大的身影迈入院中。
是上山捕猎的沈应回来了。
陆芦立马站起了身。
沈应右手提着一只野鸡和两只野兔,左手牵着一头野鹿,野鹿腿上瞧着像是受了伤,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他先把野鹿牵到草棚里,才提着野鸡野兔转身走进屋去,看到屋子门口的篾条,说道:“怎么没有点灯,天黑了仔细伤着眼睛。”
野兔身上流着血,陆芦没敢接到手里,一边点着油灯,一边小声道:“我以为你天黑之前就会回来。”
沈应这才明白了夫郎刚才在等他,是自己让他担心了,扯了下唇解释道:“上回下的套子有点远,我和大松走了很长一段路,不过这趟收获不错,应该能卖不少钱。”
他说着又扫了眼篾条:“你刚才在编背篓?还编了鸡笼?我在草棚里看见了一个笼子。”
陆芦点了点头,把还没编完的背篓移到一旁,透过油灯的灯光看着他,“饿了吗,我这就去做饭。”
沈应嗯了声,在山里跑了整整一天,早就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虽然山里也有做饭的地方,可自己做的饭哪有夫郎做的好吃。
他把野鸡野兔放在灶台旁的干柴堆里,用稻草搓的草绳捆好腿脚,回头对陆芦道:“这只受伤的兔子就不卖了,留着我们自己吃,其他的我明早坐骡子车和大松运到城里去卖。”
陆芦应了声好。
木甑里的米饭仍是热的,陆芦让沈应把木甑搬去堂屋,往灶膛里添了几根干柴,准备开始煮鱼。
煮鱼不难,只要调料齐全了,去足了腥味,味道都差不了,重要的是火候,火候太大鱼肉会变柴,用筷子一夹就坏。
先把葱姜蒜瓣和各种调料切好,待油锅热后,倒进锅中炒出香味,加入清水慢慢熬出汤底。
若是用盐水泡过的辣椒,炒出来的味道会更香,加上酸菜,还能做成酸菜鱼。
鱼肉已经提前腌好了,等到汤底煮沸,熬出汤色,把鱼片一块一块放下去,鱼头不易熟透,要在前面放进锅里,煮了一会儿再下鱼片。
煮好后,陆芦把鱼肉盛进粗瓷大碗里,依次在上面放上山茴香叶、鲜花椒和切碎的干辣椒,浇上热油,滋啦一声,油汁四溅,诱人的香味瞬间被激发出来。
用山茴香煮鱼是爹亲教给他的,爹亲说,阿爹很喜欢山茴香的味道,但是后爹不喜欢,爹亲去世以后,他就没有再吃过用山茴香煮的鱼了。
沈应从堂屋进来端菜,闻着香味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看了一眼鱼汤里的叶子道:“里头加了山茴香?山茴香煮鱼?”
陆芦点头嗯了声:“我在屋后摘的。”又说:“这条鱼是大山叔给我的。”
今天他碰见江大山时喊了声江叔,江大山让他跟着沈应叫他大山叔就行。
“我知道,前几天大松跟我提了一嘴,说他们要捞鱼,到时候给我两条。”沈应把鱼端上桌,先给他盛了碗米饭,“你今天和槐哥儿出去了?大松说早上他出门的时候,槐哥儿说要来找你。”
陆芦点点头,想了想,到底没把在水塘边碰见冯香莲和沈穗的事说出来,只道:“槐哥儿来找我一起去洗衣裳,还给我带了婶子做的米糕。”
“婶娘做的米糕味道还不错,我也吃了两块。”说到江槐,沈应道:“槐哥儿虽心直口快,却是个心善的,你有什么事都可以找他。”
陆芦道:“他挺好的。”
“我就知道你俩肯定合得来。”沈应挑了块刺少的鱼腹夹进他碗里,“这鱼是大山叔自己养的,多吃点。”
刚煮好的鱼肉嫩滑无比,汤汁鲜美浓郁,每块鱼肉都浸着山茴香叶的清香和花椒的椒香,入口香滑细腻,鲜嫩可口。
转眼沈应已经吃了两碗米饭。
陆芦原本还担心他不喜欢山茴香的味道,见他大口吃着,稍稍放下心来。
他忽然想起翻地种菜的事,正好沈应明天要进城去卖野物,想叫他顺道买个锄头,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反倒是沈应看出了他的犹豫,停下筷子问道:“怎么了?”
陆芦抿了抿唇,酝酿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婶子今天还让槐哥儿给我送来了两袋菜种,说到时候叫江大哥和大山叔来帮着一起翻地。”
“嗯,这事大松也跟我说了,等明天进了城我就去买把锄头。”沈应说着看着他,目不转睛道:“以后想买什么直接跟我说,或是下次我带你一起去,反正银钱都在你那儿,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听他说要带自己进城,陆芦不由愣了一下,怔愣之余,眸子里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欣喜。
长这么大,他还从来没有进过城。
可想到这些银钱都是沈应的,陆芦又慢慢将那丝欣喜藏在了眼底,说道:“我没什么可买的。”
“发带、胭脂、簪子,想买什么都可以。”沈应笑着道:“没事,等去了再慢慢挑。”
他说完,心里却开始盘算着,等明天卖完了野物,就去城里的布庄买几块好看的布,给他的夫郎做几身新衣裳。
第6章
每次山上打猎回来,翌日一早,不等天亮,沈应都会和江松赶着骡子车去一趟城里,他先把野物带去江家,装上骡车,两人再一道从江家门口出发。
这回除了野鸡野兔,还多一头受了腿伤的野鹿,另外还有喜礼送来的一只公鸡。
他们上了山都是各下各的套子,各自给套子做好记号,像野鸡野兔这些也都是各猎各的,只有碰到稍微大点的猎物,才会一起行动,卖来的银钱也一起分。
江松这次猎到了一头狍子和两只野鸡,其中一只野兔是沈应给他的,每回打猎完下山,沈应都会给江家一只野兔或一只野鸡,算作平日坐骡车的银钱。
都说亲兄弟明算账,这样关系才会更长远,若不是大山叔教他打猎,他也不会这门手艺,更别说平日里还得了江家那么多照顾。
经过村口时,有个同村的汉子扛着锄头下地,同他们招呼了一声,“大松大应又进城呢,猎到了什么好东西?”
沈应和江松分别坐在左右两侧,随口回道:“没什么,就几只不值钱的野兔野鸡。”
那汉子自是不信,可也没有往下追问,人家有真本事,真猎到了什么,想酸也酸不着,顶多眼红地看上几眼。
从水塘村坐骡子车进城将近半个时辰,等他们到城门口时,天已经亮了。
如今太平盛世,国泰民安,当今君王以贤仁治世,朝廷为此免去了许多赋税,商贾百姓们过城门都不必收取门税。
进了城后,两人直奔市集。
这种野物要越早去才越好卖,除了饭馆酒楼,有时候还会有城里的大户人家来买,尤其是野鹿野羊,最是受他们喜欢。
两人没在一个地儿卖,一个在市集东边,一个在市集西边,都是人多又热闹的地方。
沈应解了绳子,把野鹿牵下骡车,刚迈出脚,忽地记起昨日的盘算,回过头去问江松城里胭脂铺的位置。
昨晚洗碗的时候,他无意中看见了陆芦手腕上的红印子,一问才知是他后爹打的。
听说城里的胭脂铺有一种羊脂膏,用之可以消痕祛疤,他便想着待会儿走时买盒回去,再顺道给他买盒胭脂。
江松看了眼他:“怎么?要给芦哥儿买?”
沈应点点头。
江松看着他忍不住笑了笑:“早跟你说了,叫你早点成亲,前年催你还不乐意,现在知道成亲有多好了吧,这么快就知道疼夫郎了。”
沈应也跟着笑笑,没驳江松的话。
他不是不乐意,而是不愿夫郎跟着他一起吃苦,想多攒些银钱再娶亲成家。
分家也是,他知道后娘偏心三弟,对他不公,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但他不能让夫郎跟他一样。
沈应又问了江松布庄的位置,说道:“我还想给他买几块布,做几身衣裳,到时候恐怕要麻烦一下青荷嫂子。”
“什么麻烦不麻烦,你我之间还用得着说这些。”江松道:“你嫂子每天在家里围着秋小子打转,手上正闲着,刚好找点事做,你尽管买就行。”
沈应说了个好。
两人说完,分别前往东西的市集,而另一边的水塘村,陆芦也背着背篓走出了院门。
他昨日和江槐约好了,今天一同去山上摘野菜,东边的天刚微微发亮,江槐便挎了个篮子来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