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有人道:“你早料到会有这一日。”
尘赦头也不回,心不在焉地道:“我倒是没料到你身负重伤,还敢现在出关找死。”
大长老孤身站在大殿门口:“紧要关头先内讧,是昆拂墟的习俗吗?”
尘赦笑了起来:“你不动他,我便不杀你。”
大长老沉着脸望着他。
两人并无血缘,尘赦却护乌困困护得过于紧。
这并不正常。
“他是苴浮和乌君之子,若非迫不得已,我也不忍送他去死。”大长老死死注视着他,“你呢?你恨苴浮,恨昆拂,为何还要搜寻镇物?”
你对乌困困……到底怀着什么情愫?
尘赦察觉出大长老话语中的意思,神态浮现一抹似笑非笑:“与你何干?”
大长老:“你……”
“昆拂墟从来困不住我。”尘赦漫不经心地道,“只要我肯,随时都能带困困离开此处。”
他之所以留在昆拂墟,一是继承乌君遗志,以五块镇物震住枉了茔结界,二则是让乌令禅彻底摆脱鱼钥封缄之称,不再被人觊觎,获得真正的自由。
大长老望着他,忽然没头没尾地道:“人人都说你冷血无情,可在我看来你是我见过最长情之人。”
尘赦挑眉看他。
大长老活了成百上千岁,见过的人无数,一眼能瞧出尘赦的心思。
冷血无情和那副虚假的君子面一样,只是尘赦伪装兽性的一种方式罢了。
他在极其扭曲的爱中长大,哪怕尘观那样待他,可微弱的爱在一望无际的苦涩中显得尤其的甜。
乌君那点从手指缝漏出一点的爱,尘赦视若珍宝,为了一句话能独守昆拂墟十余年。
这一生,他好似都在被细微的爱束缚,画地为牢。
“大长老高看我了。” 尘赦笑了起来,“万万担不得‘长情’二字,毕竟我这种是会被谩骂乱伦的。”
大长老只是隐约有点疑虑,却没想过尘赦竟然如此光明正大地点破,当即脸色大变。
“尘赦!你……”
尘赦注视大长老陡然变色的神情,不知怎么心中竟产生一种扭曲的快意,就好像方才所有的进退维谷、自弃厌恶终于寻到一个发泄口。
“大长老该不会忘了我是半魔吧。”尘赦低低笑了起来,“半魔本性粗暴野蛮,从不在意伦常,只追求快意欲望,乱伦之事更是遍地都是……更何况我同他没有半丝血缘,为何不能呢?”
大长老恨不得穿回去将夸他“长情”的自己一巴掌抽死,暴怒道:“你简直龌龊至极!”
尘赦“嗯”了声,心不在焉道:“也许吧。”
说罢,他睁开竖瞳似笑非笑望着大长老:“可你们能奈我何呢?”
大长老:“…………”
习惯尘赦那人模狗样的君子面,大长老几乎忘了此人身负半魔那恶劣暴戾的血统。
偏偏此时整个昆拂墟都得依仗他。
大长老闭了闭眼,冷冷道:“苴浮会杀了你的。”
尘赦轻笑,语调又轻又柔:“他有那个能力吗?”
大长老:“……”
看着尘赦这幅要将乌困困掳了当炉鼎的阴鸷森冷模样,大长老脑海中浮现当年初见他时的两个字。
反噬。
苴浮君这天杀的,终于遭报应了。
就在大长老即将被气得拂袖而去时,天空猛地传来一声剧烈的琉璃破碎声。
天已破晓。
霞光万丈,斑驳朝霞中,枉了茔的方向开始一寸寸裂开微弱的细缝,伴随着阳光倾泻万物之上,破开巨大的裂缝。
枉了茔的结界破碎了一道口子。
乌令禅坐在丹咎宫殿门的长阶上注视着远处天边诡谲的朝霞,心口一阵阵剧烈跳动。
玄香问:“怎么?”
“第五块镇物,真的有用?尘赦会出事吗?”乌令禅总觉得忐忑,第一次对未知的危险有种莫名的畏惧。
玄香化为人形垂眼看他。
乌令禅还小,肩膀单薄纤瘦,根本无法支撑什么重担。
玄香心软下来,低声道:“这种大事自然有其他人摆平,还轮不到你瞎操心。”
祖灵、苴浮君、大长老,尘赦,再不济还有那些尸位素餐的长老们,怎么说也不该将重担压在年仅十七岁的孩子身上。
乌令禅将脑袋歪在手臂上,懒洋洋地问:“墨宝,你说祖灵赐字‘困’给我,到底什么意思?”
玄香犹豫了下。
他也不知。
乌令禅没等到答案,又小声问:“我会死吗?”
这次玄香回答了:“不会。”
乌令禅没忍住笑了出来,伸了个懒腰,他不为还未到来的危机苦恼焦虑,将所有忧愁畏惧短暂地抛之脑后,蹦蹦跳跳跃上台阶。
“修炼去。”
***
枉了茔的结界破碎,无数魔兽几乎从缝隙处倾巢而出。
昆拂墟所有化神境之上的修士全数过去斩杀魔兽。
偌大昆拂墟人心惶惶,都在畏惧那些山似的魔兽。
温眷之这种小辈也轮不到去缝隙处忙碌,索性前来寻乌困困打发时间。
丹咎宫有结界相护,宁静得和大乱的昆拂主城截然不同。
温眷之缓步走过来,可还未走上台阶就瞧见丹咎宫大殿入口,站着个熟悉的人。
崔柏?
温眷之上前,疑惑道:“你在此处,做什么呢?”
崔柏转身,轻轻笑了起来,逆着光分辨不出他的神情:“闲来无事,来见少君。”
温眷之更加不解:“那为何还、不进去?”
崔柏淡淡道:“丹咎宫结界在阻拦,得寻少君放我进去。”
温眷之失笑:“你有墨人,无需请示、便可……”
话还未说完,视线无意中落在结界上那成了一滩的墨痕上,温眷之脸色骤然一变。
崔柏:“嗯?什么?”
温眷之眸瞳冰冷:“你是何人?”
崔柏眉眼露出一抹困惑,似乎疑惑他为何这般问:“眷之,你怎么了?”
温眷之猛地祭出法器,冷冷望着他:“丹咎结界,只阻妖邪。”
温眷之极其聪明,只匆匆一看就瞧出这妖邪曾试图以墨人进入丹咎宫却被阻止。
几个月前幸樽关曾被缝隙侵入,崔柏身份无疑,那只能是……
魔兽夺舍。
崔柏听到“妖邪”二字,伪装出来的温和瞬间消失不散,他不耐烦地“啧”了声,眸瞳看来时已经化为诡异的深紫竖瞳。
“聪明人就是碍眼。”
铺天盖地的威压陡然袭来,金丹期的温眷之被一扫,呼吸几乎停滞。
崔柏的视线越过温眷之,就像无视一只懒得伸手捏死的蝼蚁,看向身后,淡淡吩咐。
“杀了吧。”
第63章 魔炁魔兽
今日天气极佳。
乌令禅难得没有修行,坐在院中和青扬闲侃。
一般丹咎宫有其他人在,青扬就往房中一猫,开始装死,唯有和乌令禅单独相处时才会短暂地出来。
春日已悄悄过去,青扬羊角还未消去。
乌令禅盘膝坐在丹枫树下,树荫影影绰绰落在他面颊上,捏着点心高高兴兴地吃:“……我昨日问眷之啦,你这种就是灵力不足羊角又坚硬很难藏住,反正你也不想见人,不用这么在意。”
青扬的脸很少会有多余的神情,垂着眼低声道:“少君,不觉得丑?”
乌令禅嘴里塞着糕点,酥皮太脆,说话差点喷青扬满脸:“完全不丑,多好看啊,我阿兄就有角呢,可威风了!”
青扬伸手将脸上的渣子拂去,在乌令禅面前他简直温顺得像是只真正的小羊,完全没了之前色厉内荏的故作凶悍。
他轻声说:“我怎么能和尘君相比?”
尘赦是昆拂墟的魔君,修为洞虚,位高权重,哪怕整个昆拂都想要乌令禅的小命,他也能运筹帷幄护住少君。
不像他,只是个拖累。
乌令禅喝了口水将点心顺下去,拍拍他的肩膀:“等下次我问问眷之,有没有改变经脉的灵丹,别蔫了,耳朵竖起来。”
青扬哭笑不得:“不老少君操心了。”
他只是习惯性自我贬低,对自我认知很准确,若是灵丹有用也不会有如此多苟且偷生的半魔了。
两人正说着,忽地听到丹咎宫外有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