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揉着额头:“我爹醒了吗?”
“并未。”
乌令禅“嗯”了声,敛袍从魔君的座椅上起身。
青扬高大的身形立刻站起,亦步亦趋地跟随着乌令禅。
走到荀谒身边时,它还凶狠地冲他龇牙,示意他别挡路。
荀谒:“……”
不太像羊,倒像是只护主的狗。
昆拂墟落了第一场雪。
乌令禅衣袍厚重披在单薄肩上,一步步走向彤阑殿。
苴浮君浑身被反噬的符纹,仍在昏睡不醒,而在后殿一处被结界笼罩的荷塘中,莲花一年四季盛放着。
莲花池最中央,有一处墓碑,上书几个字。
乌栖霜。
乌令禅第一次知道母亲名字,却是从墓碑上得知。
乌令禅上了柱香,努力回想却也只能记起滔天火光中,她朝着自己脖颈一点的模样。
“愿我的困困,长生久乐。”
乌令禅手指抚摸着那三个字,像是当年的自己朝她伸出手回应。
“娘,我会的。”
***
荀谒杀了两年,才终于将昆拂墟有异心之人杀得不敢再将爪子往丹咎宫伸。
乌令禅被寄情反噬的灵脉也终于休养好,也不似最开始的消沉。
没有什么能够真正打倒他。
祖灵之地静谧宁和。
直到一阵嘈杂声响彻云霄,打破安静。
开了春,乌令禅噔噔跑来祖灵之地,到那石头前就噗通一声跪下,哐哐磕了几个头,速度快到和青扬有的一拼。
等祖灵反应过来时已晚了,只能忍痛又给他一滴墨。
“哎呀,我不要这个。”乌令禅得知了一块仙阶镇物的消息,已让伏舆去寻,有机会让阿兄回来之事让他欢喜极了,乖乖跪在那,眼巴巴地道,“义父,我能在您身边修行吗?”
祖灵身侧除了鸣之外,数千年来几乎无人敢停留过久。
乌令禅期盼着看祂。
良久,鸣展翅飞了下来,肃然道:“少君……君上,祖灵需要清修,您还是回去休息——若是担忧魔气不足,祖灵会在丹咎宫为您单开一处魔眼。”
乌令禅道:“哦!”
乌令禅转身走了。
鸣松了口气。
唔,意外的好说话。
没想到第二日,乌令禅再次溜达过来,二话不说就矻矻磕头:“祖灵,义父!今日您还需要清修吗?我能在您身边修行吗?”
祖灵:“……”
鸣:“……”
祖灵说走。
乌令禅走。
第三日,乌令禅再次过来关切地询问义父的修行情况。
祖灵:“……”
没人能拒绝乌令禅三次,祖灵怕不答应,这孩子能一年三百六十日都过来咋咋呼呼,简直无可奈何,只能将他留在此处,指点他修行。
乌令禅本就天赋极高,更何况在这灵力馥郁的祖灵之地。
及冠礼他并未大操大办,连表字也没有取,孤身坐在那巨大的祖灵之石前打坐修行。
日夜不休,风雨无阻,青苔顺着灰扑扑的红衣爬上身躯,鸟雀落在他肩膀展翅。
乌令禅好似和四周融为一体,没有片刻休憩。
在伏舆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将新的仙阶镇物寻到时,已是在两年后。
泼天雷劫中,乌令禅乌发曳地,从祖灵之地走出,浑身上下散发的已是化神境的灵力威压。
短短四年时间,乌令禅已从元婴突破,历经七日雷劫,终于到达化神境。
若在之前他早就呜嗷喊叫着让人给他立新榜了,此时却是满脸平淡,唯有见到伏舆手中的镇物才终于露出笑容。
这块新的仙阶镇物是在一处秘境中所得,伏舆蹲守了半年才将其收服抓到,正好和第五块镇物的属性相合。
伏舆已两年未见乌令禅,乍一见他竟还有些不敢认。
乌令禅身量已长高不少,可还是纤细,脸上的稚气早已消退得一干二净,那股咄咄逼人的艳色好似更加出挑惑人。
他纤细的手指抚摸那带着强大灵力的镇物,屈指轻轻一点,淡淡下令。
“换镇。”
替换已经成型的五行镇物实非易事。
整个枉了茔被彻底封印,不可出入,仙阶镇物不能将最中央的镇物换出,只能另辟蹊径在四方重新寻一处魔眼催动。
乌令禅站在远处的山巅之上,注视着远处那五道伞似的强光缓缓消失一道,便移着朝着最北方那道新的镇物而去。
直到新的结界形成,乌令禅才轻轻吐出一口气,纵身跃下走到结界边缘。
尘赦已不必在做镇物镇守枉了茔,应当很快就能来到入口。
乌令禅站在那等。
大雪纷纷扬扬,将他单薄的衣衫吹拂地胡乱飞起。
直到积雪落了满身,丹咎宫的人三番四次前来寻他回去,乌令禅依然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着枉了茔。
他足足等了七日。
什么都没等到。
若尘赦还活着,不会不来寻自己。
这个念头刚浮现脑海,支撑着乌令禅走到今日的那根蛛丝终于紧绷着,陡然断裂在这呼啸北风之中。
第67章 杖黎溪遇故人
短短二十年,昆拂墟已换代三任魔君。
众所周知,苴浮君吊儿郎当,勉强算是阴险损招层出不穷来掌控昆拂墟;尘赦则心狠手辣,以铁血手腕掌控众人,违者便杀,毫不留情。
有了父兄的对比,乌困困无论做什么都会显得心慈手软。
更何况乌困困在四琢学宫的可爱欢脱人尽皆知,就算侥幸登上魔君之位,也必定是个……
“暴虐无道、狼戾不仁之辈!”
“噫,我昆拂墟从未有过哪任魔君如同他一般残忍毒辣!”
昆拂墟主城的茶摊,几个魔修三五成群地嘚啵嘚啵,字里行间全是对现任魔君的不满和畏惧。
“他才二十四,就带着伏舆那杀神杀遍各地所有有异心之人效忠于他,如今连他爹苴浮君也不能叫‘君’了,大孝子!他到底想干什么?!”
那人说着说着,愤怒地一拍桌子:“就算是魔君,也得有封号!乌君、困君、困困君,他随便挑一个不就行了,非得做那独一无二的‘君上’!放肆!太放肆了!”
不少人也跟着附和。
“区区化神境修为,就算认了祖灵当义父又如何?!”
“魔君印没到他手上,他就和尘赦一样,名不正言不顺!”
还有人小声嘟囔:“还不如尘君呢。”
有了乌困困这强硬又张狂的掌权手段作对比,众人一合计,当年的尘君果然是君子,勤勤恳恳封印枉了茔,除非有人得罪到他脸上,否则绝不滥杀无辜。
不像乌困困,直接带着人杀上门去。
众人一阵唏嘘,觉得当年的自己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嗤。”有人轻轻嗤笑了声,“你们也就敢在这里说一说了,有本事去丹咎宫里说,君上说了,任何有不服他的尽管打上门去,他恭候。”
茶摊所有人循声望去,眉头一皱。
“崔子贞?我记得幸樽关的尊位也被乌困困收回了,你断袖断上瘾了,这还要护着他?”
崔柏支着下颌懒洋洋地说:“幸樽关本就为守护枉了茔所赐,如今封印已封住四方,尊号自然要收回,难不成还要任由四方那些有异心之人,靠着尊位自立为王,造反夺位不成?”
“你!”
崔柏将茶盏一放,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这些人,抬手一点茶摊上的灯笼:“君上最厌恶别人说他坏话,你们,自求多福吧。”
众人抬头一瞧,脸色陡然变了。
就见那灯笼上写着“茶”字的一撇墨,忽然动了。
玄香太守……
崔柏慢条斯理地拂了下衣摆,踩着一地的惨叫声慢悠悠地往丹咎宫而去。
乌困困极其放肆,丹咎宫的结界早已被撤去,谁都能过来取他狗命——若是能突破魔羊、荀谒、伏舆,和四冥金铃这四层防护的话。
崔柏走上台阶,刚进门就听到一声:“当心!”
崔柏眉梢一挑,早已习惯地伸出手去。
下一瞬,一道人影陡然出现在半空,直直摔了下来,被崔柏扶了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