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炉鼎采补
幸樽关,天幕乌云密布。
似乎要落雨了。
昆拂墟的四琢学宫教导学子,往往十年才出师,前来祝贺崔柏生辰的大多都是出锋学斋的同窗。
崔柏一身花枝招展,比及冠时穿得还要奢华。
往那一站,整个幸樽关都不必点灯。
崔柏站在门口,翘首以盼。
池敷寒笑眯眯地双手环臂靠在一边看好戏,和温眷之嘚啵:“哎,你瞧他那个深情的死样子!困困脑子缺根弦,我怎么觉得再过几年,两人说不定就真成了呢?”
温眷之挑眉:“绝不可能。”
池敷寒“哟”了声,来了兴致:“你怎么知道不可能?不行咱们赌一把。”
温眷之笑了,温柔地说:“好啊好啊,怎么赌呢?”
“我赌二十年之内,青扬化人之前,他俩必成。”池敷寒豪气地说,“你呢?”
温眷之眯着眼睛笑,伸出手指比了个一。
池敷寒:“一百年?”
温眷之说:“一年之内,崔柏必败。”
池敷寒:“?”
池敷寒哈哈大笑,有种走路上见到钱的狂喜,赶紧一把抓住温眷之的爪子,上上下下地摇了摇:“就这么说定了!一年之内,若崔柏还不死心,那就算我赢!”
此子持之以恒,被三番四次拒绝却仍秉承着不要脸的原则,继续死皮赖脸追着乌困困,怎么可能在区区一年内就彻底死心了。
绝不可能!
温眷之点点头,含笑不语。
池敷寒喜滋滋,打算到时候狠狠敲温故一笔。
崔柏翘得脖子都长了,终于瞧见乌令禅前来。
今日乌令禅打扮得漂漂亮亮叮叮当当,丹枫纹红袍外还披了件薄薄的靛青披风,腰间青玉佩悬挂,说不出的撩人。
崔柏一喜,立刻下台阶迎上前去,视线后知后觉发觉跟在乌困困身后的尘赦。
崔柏吃了一惊。
尘赦自从枉了茔归来后便一直闭门不见客,那些妄图揣摩尘君是否有夺位之心的人急得抓耳挠腮,都期盼着何时能见一见尘赦。
没想到尘君初次在公开场合路面,竟是来幸樽关?
大乘境的修为深不可测,哪怕只是站着也给人一种不怒自威恨不得跪地叩拜的压迫感。
崔柏立刻叫人去叫父亲,快步上前恭敬行礼。
“见过君上,尘……尘君。”
尘赦眉眼覆着乌令禅所画的墨痕,不必遮掩眸瞳的冷意,直勾勾望着他,之前那点怜悯在此人胆敢向乌困困索要丹咎宫丹枫树时便已烟消云散。
胆大包天的小辈。
崔柏忽然打了个寒颤。
乌令禅伸手将一个紫檀匣子递给他:“送你的生辰礼,长生安乐哦!”
崔柏笑着接过,打开一看却是块完美无瑕的宝玉,瞧着符纹流淌,竟还是件不可多得的法器。
崔柏的笑容却落了下来:“君上不是答应了……”
乌令禅没心没肺:“一枝丹枫叶算什么生辰礼啊,我要是拿来送了,别人指不定以为我堂堂君上,连点厚礼都出不起呢。”
崔柏:“可是……”
“别可是了。”乌令禅说,“一枝破树枝而已,你想要就直接去丹咎宫折嘛,随便折!君上送你一棵都没问题!”
崔柏还没说话,却莫名感觉有一股无形的灵力在自己手腕上逡巡,好像他真的折了,这只手就保不住了。
乌令禅想了想,又补充了句:“除了我阿兄送我的那棵。”
崔柏腕间的灵力瞬间烟消云散,连头顶的乌云似乎都散去不少。
崔柏还想再争取一下,就见站在乌令禅身后的尘赦轻轻将手按在君上单薄的肩上,语调冷淡。
“困困大病初愈,不宜久站,崔少主不先迎君上进去坐下吗?”
崔柏后知后觉:“请请请。”
尘赦也没将手放下,宽袖垂曳将乌令禅整个后背罩住,就这样保持着把人半抱怀中的动作,一起迈入内院。
崔柏疑惑地看了一眼尘赦放在乌令禅肩头的手,但也没多想,快步跟上前。
池敷寒还在说:“他这幅样子,怎么可能轻易死心?”
温眷之:“……”
有无可能,问题出在,君上身上?
乌困困和尘赦一同前来幸樽关,给其他人都震傻了,幸樽关崔家主匆匆前来招待,更有不少世家听闻消息都借着恭贺崔柏生辰前来围观,想探查尘赦的立场。
只是到了后,瞥一眼便知晓。
不必问了。
乌困困虽说大病初愈,但好歹是化神境,早就能上蹿下跳,尘赦却将人当成个碰都碰不得的脆弱瓷器,连走路都得揽着护着。
崔家主匆匆赶来,直奔着尘赦恭敬行礼:“尘君。”
尘赦不假辞色,冷淡瞥他。
崔家主一愣,不知发现什么,朝着乌令禅问候:“见过君上,听闻您前段时日病了,如今可好些了?”
乌令禅乖乖地喝茶:“好多了。”
尘赦一改刚才的死样子,彬彬有礼,装的特别像个人,甚至会道谢了:“听闻幸樽关这些年帮助君上良多,我在此就先谢过了。”
崔家主:“?”
你谢什么?
所有窥着此处的人面面相觑,逐渐琢磨出来。
就算尘君修为已大乘境,却也不会为了君位同乌困困反目成仇。
聪明人一合计,赶忙都上来恭维乌令禅。
乌令禅懒得和他们寒暄,仰头对尘赦道:“我出去玩了。”
尘赦摸摸他的头:“嗯,去吧。”
乌令禅连句漂亮话都不说,直接起身,拂袖而去。
众人面面相觑,却半个字不敢多说。
乌令禅来过幸樽关几次,很喜欢吃这儿的点心,崔柏知晓,特意为他单独摆了一桌,琳琅满目。
池敷寒和温眷之本来陪君上闲侃聊天,崔柏忙完匆匆而来,使了个眼色,两人不约而同“哦”了声,起身告辞。
……实则是在旁边支着耳朵看好戏。
乌令禅见崔柏欲言又止,率先开口:“我起先是想一个人来的,没想到尘……我阿兄会跟来,没搅了你的生辰宴吧。”
崔柏笑了:“尘君前来,幸樽关蓬荜生辉,我父亲巴不得呢,怎会叫搅?”
“那你呢?”乌令禅认真地看他,“你高兴吗?”
崔柏愣了愣,随后有些失笑。
乌困困就是这样,随口说出一句话却能撩动别人的心弦,偏偏他自己一无所知。
崔柏道:“你能来,我很高兴。”
乌令禅得意地道:“那是自然,送你的厚礼我选了好久呢,特别适合你,免礼谢恩吧。”
崔柏注视着乌令禅脚几乎翘到桌子上的架势,如此放松,如此自然。
这是六年来他从未见过的。
崔柏回想起尘赦那戴着半截黑色手套的手,没来由地问:“困困和君上的关系,似乎比之前还要亲密。”
乌令禅根本没把这话往其他方面想,狐疑看他:“你这是说得哪门子的猪话?我和阿兄从小相依为命,自然亲近。”
崔柏:“……”
崔柏无可奈何,拿着酒壶为他斟了一杯清酒。
乌令禅这些年早已学会了喝酒,拿起来和他一碰杯,喜滋滋地喝了半盏。
许是酒意上头,崔柏垂着眼注视乌令禅半晌,忽然说:“我本打算好了。”
乌令禅:“嗯?什么呀?”
“若今日生辰你送了我丹枫枝……”崔柏说着,苦笑了声,“那我这辈子都不会放弃,哪怕孤独终老。”
乌令禅手一抖,酒直接洒了衣襟上。
轰隆隆。
天幕有惊雷劈下,夏日的第一场雨滂沱而下。
乌令禅一时不知说什么,只能将剩余的酒一饮而尽,准备好好和他说一说。
崔柏道:“我已想通了,日后不会再纠缠君上。”
乌令禅所有的话全都被憋了回去,只好干巴巴地道:“啊……好,好的。”
崔柏:“……”
乌困困年幼时遭逢大变却能在仙盟混得风生水起;哪怕金丹破碎仍有勇气和毅力从头来过;又在少年时骤然接过昆拂墟重担,强撑至今。
这样的人,不会因为一个人持之以恒的纠缠就会甘愿将就。
爱就是爱,没感觉就是没感觉。
崔柏叹了口气,想通后再回头看自己,只觉得就像是个不顾旁人意愿的孩子,没忍住又笑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