靛青衣袍,正是尘赦。
苴浮君眼瞳是彻骨的冰冷:“你只是怕赌错了,杀了他,你也活不了。”
尘赦垂着眼,也不问苴浮君囚在此处是如何知晓外界之事的,只淡淡地道:“父亲何必这般猜忌我,您重伤未愈,少君归来的正是时候。”
“多年未见,你还是这个假正经的样子,半分未变。”苴浮君忽地笑了,“魔向来推崇随性放纵,你却偏要学人,‘父慈子孝’装腻了,又想要演一处‘兄友弟恭’?”
尘赦神情未变:“我的性命皆是您所赐,断不会让他伤到分毫,毁了父亲的一番良苦用心。”
苴浮君缓缓倾身,四肢无形的锁链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若不是吾,你早已死得连尸骨都同污泥为伴。”
尘赦颔首:“父亲这些年的栽培,尘时刻铭记于心。”
苴浮君漠然看他。
短短数年,尘赦已从孱弱如同蝉翼、长成连他也无法撼动的大山,他本就爱装模作样,同人相处时刻带着一副君子模样的假面。
如今喜怒不形于色,更显得高深莫测,令人难以捉摸。
苴浮君瞧不出他的心思,却也知有把柄在,乌令禅勉强能在尘赦手底下苟活一段时日。
……就是不知能活多久。
尘赦等了等,没等到苴浮君再开口,彬彬有礼地颔首:“父亲,我先告退了。”
尘赦抬步便走,只是还未走到门口,一只玉做的酒盏凌空而来,准确无误砸在尘赦脚下,碎片四溅。
“尘赦。”
尘赦动都没动,侧过身:“父亲还有何吩咐?”
“别对吾儿起别的心思。”苴浮君淡淡看着他,“吞了他骨血,你也变不成真正的人。”
尘赦笑了:“是吗,多谢父亲提醒,那我有时间试试看。”
苴浮君第一次怒了:“你爹!”
尘赦温声劝道:“父亲再生气,也别骂到自己身上。”
苴浮君:“……”
尘赦没再停留,在苴浮君的谩骂声中姿态优雅地离开彤阑殿。
砰。
只停滞一刻钟的阵法再次平地而起,数千万道符咒铺天盖地化为庞大的牢笼。
***
乌令禅身上的咒已解,可终究元气大伤,整日在丹咎宫休养。
他闲来无事,越想苴浮君说的话越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
“墨宝。”乌令禅趴在桌案上练字,若有所思道,“你觉得尘赦真的会想吃我吗?”
玄香:“……”
玄香说:“所以我之前说的话你全当耳旁风吗?”
玄香刚恢复意识后便同乌令禅说了尘赦不可信,快点远离,乌令禅根本没往心里去。
乌令禅还是不想相信:“可他不像那样的人。”
玄香:“因为他会装。”
“他救了我两次,若真想我死,冷眼旁观便好,何必给自己找麻烦。”
“因为他会装。”
“抚琴、下棋、品茶、爱竹。”乌令禅自顾自地说,“这些可都是君子才做的事呢,君子怎么能吃人呢哈哈哈!”
玄香:“因为他会……”
笃笃。
有人扣了扣门。
玄香立刻装死。
“少君,少君还活着吗?”
是池敷寒的声音。
乌令禅:“哎哟,手下败将。”
“你再骂?”池敷寒一脚踹开门,没好气地溜达进来,“好心来看你,恩将仇报啊。”
在他身后,温眷之和青扬也跟了过来。
青扬动作像是闪电般咻地跃到乌令禅身边,上下打量发现乌令禅已平安无事,终于松了口气,寻了个安全又隐蔽的地方躲着了。
温眷之颔首:“少君安好。”
乌令禅:“安好安好,你俩没去上学斋吗?”
池敷寒大马金刀坐在乌令禅对面的蒲团上:“我俩逃课,看望少君,感不感动?”
乌令禅狐疑:“你怎么这么说话?”
“怕你听不懂。”池敷寒从袖子里掏出来一沓丰羽小斋的书,“听说尘君不让你出门,我和温故过来教你认字。”
乌令禅不乐意了:“什么叫尘赦不让我出门?”
这话说的他好像是个听阿兄话的孩子。
池敷寒挑眉:“尘君是怎么说的?”
尘赦说:“三道咒法还是伤了经脉,你这几日好好在丹咎宫休养,等恢复了再让荀谒陪你出去玩,好吗?”
乌令禅瞪他:“明明是我伤还没好才懒得出门,只要我想立刻就能出去个八百回合。”
池敷寒:“……”
哈哈哈,他和一个不认字的孩子计较什么呢!
温眷之窥着乌令禅的脸色,温声道:“敢问少君,我可以为、您探脉吗?”
乌令禅正在小卷轴上画池敷寒的丑小人,闻言抬头:“探脉?”
池敷寒吊儿郎当道:“温故别的都是千年老二,医术倒是不错。你不是修为不稳吗,让他探探看呗?”
乌令禅眼睛一亮,忙将爪子递给他。
温眷之做什么事都精细,拿出个小手枕垫在桌上,指尖凝出雪白的丝线轻轻缠住乌令禅的手腕,认真探起脉来。
乌令禅好奇地问池敷寒:“你们俩都是用的什么修炼方式呀?”
池敷寒说:“我家有一处天然魔眼,自小用魔气渡顶修行;温故不同,家族有传承,加上悬壶世家,要多少丹药就有多少,拿着当糖豆磕。”
乌令禅似懂非懂,看来魔眼渡顶的修行方式更能令修为精进。
几句话的功夫,温眷之探好了脉,略带诧异地望着乌令禅。
池敷寒从未见过他这个神情,赶紧问:“怎么了?救不了?”
“我曾见过,不少修士,金丹破碎。”温眷之神色复杂地望着乌令禅,“寻常人碎、成八片已、已是极限。”
池敷寒:“少君呢?”
“三……”
“三十?!”
温眷之:“三百有余。”
池敷寒:“?”
金丹岂不是碎成渣渣了?
温眷之眼眸比之前更柔和,看着乌令禅像是看一个易碎的琉璃。
池敷寒龇着牙吸凉气,一言难尽看着他:“都碎成满天星了!你都不疼吗?”
“习惯就好。”乌令禅眼巴巴望着温眷之,“那能把我的满天星恢复如初吗?!”
温眷之:“难……”
乌令禅眉眼一耷拉。
“难虽然难。”温眷之温柔地道,“法子是有,可是需要、炼丹淬灵。所需药草,绝世罕见,极其困难。”
乌令禅眼睛一亮。
那就是还有希望!
第18章 催动松心契
温眷之道:“钟乳花簇,持续百年,接连不断,绽放之花。数千百年,难得一见。”
乌令禅感慨:“还真能开啊。”
温眷之道:“秋、秋丧元,生长之处,根须需光、叶片忌水、茎硬如铁、花如利刃、且会杀人,斩花入药。”
乌令禅谩骂:“它怎么不长天上去呢?”
温眷之:“……”
池敷寒拿着糕点吃,翻了个白眼:“用得着你挑刺?你是金丹破碎,且无法散功重修,能重塑之法必定逆天而行,这才哪儿到哪儿,第几个了?哦,才第五个草药,后面还有一排呢。”
温眷之抬手将卷轴后面密密麻麻的草药给他看。
乌令禅托着腮懒洋洋道:“事在人为,区区几十株草药,这有何难?我非得把它们全找到不可。”
池敷寒糕点差点掉了。
任谁瞧见那么长一堆方子,且各个草药都价值连城,寻来极其严苛困难,都开始咚咚咚打退堂鼓了。
乌困困年纪不大,心性倒是坚韧。
怪不得尘君对他如此纵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