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令禅将金铃从衣服里拽出来,郑重地宣布:“我是天运之子,同所有人都不一样,他们觊觎我的血肉乃人之常情。”
尘赦:“…………”
尘赦似乎想说什么,可见乌令禅以此为豪,只好收回了话。
这时,乌令禅手中的卷轴又开始“困困少君”地叽哇。
温眷之将白藏秘境的详细消息写在卷轴上,乌令禅随手一招,墨飘了过来在半空凝出密密麻麻的字。
尘赦挑眉:“你想去白藏秘境?”
“是啊,刚才不是说过了吗?”
“白藏秘境是因虚空裂缝新开辟出的‘险’级境界,危机四伏。”尘赦道,“为何要去这里?”
乌令禅在卷轴上写“收到收到”,头也不抬地随口道:“恢复金丹之法中所需要的丹药最后一味——秋丧元,就在白藏秘境。”
尘赦回想乌令禅在藏宝阁系的那四根灵草,加上这罕见的秋丧元,眉头轻轻蹙起。
“温故所说的恢复金丹之法,是‘破茧’?”
乌令禅想了想:“方子好像是叫这个,怪好听的。”
尘赦神色微沉:“温故为何会给你用这个法子?”
乌令禅不明所以:“你怎么生气啦?这个方法怎么了吗,他说这是唯一能恢复我金丹的办法。”
尘赦朝他摊开掌心伸出手。
乌令禅狐疑,伸出脑袋将侧脸歪在他掌心。
“……”尘赦,“给我你的手。”
“哦。”
尘赦的灵力顺着乌令禅的经脉探入识海,势如破竹卷入丹田滚了一圈,瞧见碎成满天星的金丹。
尘赦眉间微蹙。
尘君虽然修为已至洞虚境,只要他肯,神念一扫甚至能探查内心。
可罔顾人的意愿强行侵入,是野兽才会做的事。
尘赦的欲望和凶性被压抑到了极致,若非准许,从不会越过边界去探查旁人的任何私隐之事。
乌令禅的灵力始终是微弱的炼气期,若非用灵力强行破开防护进入丹田,很少有人能瞧见金丹的状态。
尘赦指腹按着乌令禅腕间的名门,随着探查不知不觉间微微用力。
欢快的脉搏顶着指腹,乌令禅被按着有些疼了,看尘赦的神情前所未有的阴沉,心中咯噔一声:“阿兄?我命不久矣了吗?”
尘赦倏地将指腹松开,丝线般的灵力断在乌令禅经脉中。
“金丹碎了多少次?”
乌令禅没心没肺,还在拿着笔画小人:“几次了来着,八次?不记得了。”
碎丹之痛,一次就能让人死去活来,他竟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尘赦眉眼的朱砂缓缓往上爬,神念的扫视下只能瞧见人的动作和四周的灵之波动,他已学会和这样的世界和平共处。
此时,尘赦却想看一看他的脸。
“破茧之法,太过冒险。”尘赦的朱砂终于归为宁静,将他的所有欲望强行克制,“阿兄会为你寻其他法子,莫要去寻秋丧元了。”
乌令禅托着腮眨了眨眼睛,忽然伸出手去。
尘赦:“什么?”
“给我你的手。”
尘赦的身形几乎比乌令禅大一圈,手更是对比强烈,乌令禅双手捧着阿兄的手背,带着他的手指摸向自己的脸,一寸寸描绘五官。
尘赦指腹微微一蜷:“……怎么?”
“我本顺风顺水道途坦荡,可只是一年时间,我便从人人惊羡的天之骄子变成了金丹破碎的天之骄子。”乌令禅唇角轻勾,“阿兄摸我的脸,摸起来像是试都不试就轻易放弃的长相吗?”
尘赦:“……”
的确。
乌令禅想做的事,哪怕全世界反对他都会固执己见。
就如同当初的魔炁之事。
尘赦收回手,思量良久,终于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乌令禅眨了眨眼:“哪里呀?”
尘赦没回答,牵着乌令禅的手转瞬缩地成寸。
乌令禅只觉得耳畔一阵呼啸风声,身体微微往前一个趔趄,再次抬眼已不再奢靡华贵的丹咎宫。
“呜……”
耳畔一阵痛吟,听着有气无力,好似时日无多了。
乌令禅站在尘赦身侧,身处高空,下方是一片楼舍废墟,丝丝缕缕的死气弥漫当空,墨痕似的还未近身便被轻缓的灵力击碎。
一个浑身狼狈的魔修跪在破了大洞的魔神像庙中,呜咽着将一枚红色丹药吞噬。
乌令禅好奇极了:“他在吃什么?”
“破茧丹。”
几次相处,尘赦估摸出乌令禅的脾气,有些事需得让他亲眼瞧瞧,否则无法更改他认定的半分认知。
尘赦黑袍被风吹得凌乱而飞,同乌令禅红袍交织交缠,他垂着羽睫,无形的力量注视着那个男人,淡淡开口。
“不是温家价值不菲的破茧丹,所用草药是便宜的替代物,可效用却类似。
“此处是昆拂墟之外的流落地,能在此处之人大多是犯下重罪被剖去金丹的废人,他们高价买来破茧丹,为的便是重塑金丹。
“金丹乃修行本源,凝与丹田,又哪里轻易重塑的?”
乌令禅没见过尘赦说这么多话,奋力理解,大致明白了一点意思。
果不其然,尘赦话刚说完没多久,下方服用破茧丹的魔修忽然凄厉地惨叫一声。
那声音简直能刺破耳膜,哪怕只是听着也能感受他宛如一瞬遭受数万次凌迟的剧痛,他疼得面容扭曲满脸泪水涎液,挣扎着好像要逃离这种非人的痛苦。
忽地,魔修浑身上下的经脉像是同时爆炸,轰然飞溅出无数道血柱,散成血雾。
砰的一声。
魔修成了血人重重落地,生机全无。
尘赦这次没有捂他的眼。
乌令禅将一切尽收眼底,呆呆愣在那。
尘赦眉目间的冷意消散不少,温声道:“吓到了?”
乌令禅的反应出乎尘赦的意料,很不解地问:“阿兄来带我看无关紧要的人做什么?”
尘赦:“…………”
“杀鸡儆猴”这四个字,乌令禅从来都不懂。
尘赦难得有些头疼:“乌困困,温故所炼破茧丹比这个好上千万倍,重塑金丹的几率高,可仍会经受剧痛,生不如死。你有没有想过,用了温故的药,自己也有可能会像下面那个魔修一样,灵力爆体而亡。”
乌令禅斩钉截铁道:“我才不会。”
尘赦耐着性子问:“你就这般相信温故的医术?”
“不是啊,我是相信我自己。”乌令禅伸手一指下面的血人,“他之所以爆体而亡,是因为他胆怯了。”
尘赦没料到会是这个答案:“胆怯?”
“他畏惧疼痛。”乌令禅站没站相,几乎把尘赦当柱子靠,懒洋洋道,“明明只要忍过疼痛接纳经脉中爆窜的灵力就能重塑金丹,只差最后一步,他却要逃。”
尘赦道:“对疼痛的畏惧是人的本能。”
“区区疼痛就能让人畏惧,那只能说明他们软弱。”
乌令禅注视着那张定格在满脸痛苦恐惧的尸身脸上,似乎不解那个魔修的逻辑:“我若软弱,便不会选择服下有可能让我爆体而死的破茧丹。既然要赌,为何畏怯而逃?”
尘赦的眉头比方才皱得更紧:“他们没得选,可你有。”
“破茧丹正是我要选的。”乌令禅后知后觉两人好像又要吵架,也不靠着他站了,直起身警惕地看他,随时准备着,“阿兄又要骂我了吗?”
尘赦:“……”
尘赦心平气和道:“骂了你会听话?”
“不会的!”
尘赦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握住乌令禅的手重回丹咎宫。
乌令禅诧异地眨了眨眼:“你答应啦?”
“答应不答应,有什么区别吗?”
乌令禅照样会去。
“那可不一样。”乌令禅眼睛一弯,振振有词,“答应了你就是阿兄,不答应你就是尘君,看阿兄想选哪一个了?”
尘赦:“……”
“天色已晚,先休息吧。”尘赦道,“明日再说。”
乌令禅赶忙拉着他的衣袖:“那到底让不让我去呀?”
尘赦淡淡道:“你觉得我会怎么做?”
乌令禅立刻沉声道:“我觉得阿兄肯定被我一番大道理狠狠说服,并惊叹我的智慧和勇气,改了主意,亲自护送我过去白藏秘境,随意挥两下手就为我取来秋丧元。”
尘赦道:“……也没让你许愿。”
乌令禅脸登时耷拉下来,重新拿起笔,瞪了他一眼。
“恭送尘君。”
尘君:“……”
尘赦的灵识随意在桌案上摊着的小卷轴上扫了一眼,孩子似的画着各式各样的丑小人,上方还写着温眷之、池敷寒、青扬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