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回原本就是宣凤岐选给小皇帝的贴身侍女,小皇帝吩咐她自然推脱不得,而且她看小皇帝的神情那样严肃,想必也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她想也没想就应了下来,“是,奴婢愿意。”
随后小皇帝就将这份遗诏以及大周各地金矿的地图交给了她。
其实春回在她的家族里可以说是最不起眼的一个人了,她的母亲出身卑微,所以连带着她也不受父亲和府中下人的重视。她无法改变自己的出身,可是当她听到宣凤岐前来她们府上选人要去宫里当婢女的时候,她紧紧抓住了这个机会。
在别人都瞧不起她的时候,宫中的人相对而言反而好相处一些。她虽然是宣凤岐选给谢云程的人,可是谢云程从未苛待过她,甚至会赏赐她许多份例之外的好东西。
她痛苦的根源来自于她的父亲,所以她想就算她在宫中没有挣得一个好前程,等到她年满二十五攒够了钱把她的母亲从府中接出来也可以一起过上好日子。谢云程冷不丁把这么大的事情交给她,她反而震惊到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就当她进退两难时,谢云程对她说——他已经把她母亲安排好了。日后哪怕他死了,她的母亲也能顺利脱离她父亲,跟她一起去外面过无拘无束的生活。
或许春回之前犹豫过,可是当他听到谢云程这样的话便再无后顾之忧。前些年宣凤岐恩准她出宫的时候她也想方设法留在宫里,她虽然很想将这份“遗诏”交到宣凤岐手中,可若真的是这样也就代表着谢云程战死沙场了。
她既希望自己能让真相大白,也不希望听到谢云程战死的消息。
没想到转眼间过去了五年,当年那个抱着必死决心赴往沙场的少年皇帝竟然得胜归来了。他虽然回来了,可是皇宫中事多,皇帝怕是一时之间想不起她这个人,而就在三日前皇帝身边的公公找到她,问她是否还愿意留在宫中。
春回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她知道的太多了,她要是选择继续留在宫中就代表着她会成为这宫中永远为陛下做事的人,可若她选择不的话,那她跟她的母亲势必不会逃过皇帝的手掌心。
春回抬眼用一种十分恳切的目光看着宣凤岐,“陛下当年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将这封诏书亲手交给奴婢的,陛下对王爷的真心天地可鉴。奴婢既然应下了陛下,也做好一辈子待在宫中的打算,只是……”她说到此不禁哽咽起来,“只是奴婢的母亲思念奴婢心切,近些日竟然卧床不起了,求王爷看在奴婢这些年忠心耿耿的份上,能够让奴婢出宫尽孝!”
话音刚落她的头便重重磕在地上。
宣凤岐见状连忙弯下身来去扶她,“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春回仍是跪在地上不肯起身,“求王爷答应奴婢!”
宣凤岐见她这般于是点头应道:“本王答应你。”
春回在得到宣凤岐准确的回应后一时惊喜竟忘记了规矩,她猛的抬起头来,“真的吗?”
宣凤岐又点头道:“本王之言岂会有假?”
春回听到之后又连忙磕了几个响头:“多谢王爷,王爷大恩,奴婢永志不忘!”
宣凤岐见她拼命磕头的样子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丝苦涩的滋味。
春回跟她母亲的感情真好啊。
这让他想起了记忆中那位名为柳青鸾的母亲,她也是那样温柔和蔼,她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在保护着她的孩子。她在被仇人灭门的情况下对自己的孩子嘱托不是为全家报仇,而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好好活下去。
宣凤岐不知不觉间眼圈竟然红了,待到片刻后他才伸出手来去扶春回,“你是本王亲自挑选的人,你的人品本王是信得过的。你在宫中受了这么多年的苦,又替陛下保守着这份遗诏的秘密,本王自然不会亏待你的。”
春回听到这话后眼中闪过了一丝激动的光。
说话间宣凤已经岐接过了春回手中的那些东西,“既然陛下让你将这些东西交给本王,那你的任务也算完成了。今日出了这里你便是自由身,本王许给你乡君尊荣,顺便再在玄都赐予你和你母亲一座宅院,这样你们母女不仅可以脱离父族还可以在玄都安享天伦。”
春回听到这话后已经感动到不知该说什么了,片刻之后她又重重地跪下去,她哽咽着,“奴婢谢王爷恩典。”
……
谢云程处理完朝政之后就马不停蹄地跑到宣凤岐的寝殿里来。虽然宣凤岐不许他做出过分的事来,但谢云程却总也忍不住想时时刻刻看着他。
谢云程都回来这么久了,他偶尔在做事的时候会想起宣凤岐,有时候是吃饭的时候想他,有时候是批阅奏折的时候想他……所幸宣凤岐并没有因为他说的那些浑话而生他的气。
谢云程兴奋地跳进寝殿中,“皇叔。”
“……”
“皇叔?”谢云程又喊了一声,可是寝殿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回应他。
往常这个时候,宣凤岐不是应该出现在他面前,然后一边摸着他的头一边轻声教训他不能再像个小孩子一样蹦蹦跳跳的了。
谢云程紧锁起眉头来,他继续往前走。最后他在书桌的方向看到了被烛火映照的身影。
谢云程小心翼翼地撩开了纱帘走了过去,而就在这时他发现宣凤岐手中好像拿着什么东西在看。
哼!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宣凤岐看得这样入神,竟然连他的声音都听不到。
谢云程一想到这里心里就忽然冒出了一个坏主意,他神不知鬼不觉地蹑手蹑脚走到了正在将精力集中在手中书卷上的宣凤岐的背后,随后他伸出双手来蒙住了宣凤岐的眼眸,“猜一下我是谁?”
“……”
“……”
在一阵长久的沉默后,谢云程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手心里好像多了一点温热的东西,就算他再怎么迟钝他也察觉到了那是什么。此刻他有些慌张地连忙撤了手,“皇……皇叔,你怎么了?”
他语无伦次的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宣凤岐忽然转过头来用那双哭红了眼睛凝望着他。
谢云程看到宣凤岐这副神情愣在原地,他不知为何心里有些慌乱,他的目光也开始不由自主往四处瞄。而恰好就在此刻,他看到了宣凤岐手中拿着的东西——好像是他以前写过的“遗诏”。
……
宣凤岐拿着谢云程五年前留给他的这些东西的时候有些怅然地抬起头来仰望着宫中这四角的天空——谢云程在写这封遗诏的时候他的心里想的到底是什么呢?
是无助,伤心还是平静呢?
随着思绪的流转,他又对上了谢云程那双满是惊讶的眼睛,“云程,为什么要写这个呢?”
其实他写了,只要有人想要他死,他还是抵挡不过的。
那个时候的谢云程太过天真,天真到以为自己战死在沙场想要杀宣凤岐的人就会放过他。
谢云程微愣了片刻,随后他偏过头去,“我……”
他当时没什么特别的意思,他只是想让宣凤岐好好活下去。
谢云程小的时候已不见宣凤岐流过一滴泪,可是他现在回来不过两个月却已看到宣凤岐哭过两回了。他不忍看到宣凤岐伤心的模样,于是他向前乖巧地蹲下身来像以前那般将头伏在宣凤岐的腿上,“皇叔,我发誓以后不会再写这种不吉利的东西了。”
宣凤岐这次没有推开他。
他伸出手来轻轻摩挲着谢云程的侧脸,而谢云程闭上眼睛一脸享受地接受宣凤岐的抚摸。
他最喜欢的就是他依偎在宣凤岐的身旁,然后宣凤岐像抚摸狸奴一般轻抚着他的侧脸。这种感觉让人觉得温暖又安心。
这一夜,宣凤岐很难得的没有赶谢云程去他自己的寝宫里睡。谢云程虽然睡在宣凤岐的床上,但他们两个却不能盖同一床被子,不过这样也好,他已经睡到宣凤岐身边了,这已经成功一大半了。
第145章
清晨外面的第一丝霞光透过月白轻纱照进寝殿的时候, 谢云程已经扶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躺在床里面的宣凤岐笑了。他很高兴宣凤岐不再赶走他了,其实只要宣凤岐愿意,他甚至能为了宣凤岐改掉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
但宣凤岐总有那么多的顾虑。
他担心有人会说闲话, 有人说他祸乱朝纲,但谢云程从来都不怕这些。
谢云程知道在宣凤岐的心里,这个江山永远比他重,所以他愿意一点点去改变宣凤岐的想法,他可以变得跟宣凤岐心中的江山一般重要。
或许是因为他盯着宣凤岐的眼神太过炙热, 所以宣凤岐在此刻也睁开了双眼,他一偏头就对上了谢云程那双饱含深情的眼睛。
宣凤岐又转过头去耳尖泛起了薄红, 不久他坐起身来看向谢云程, “听说你当初是把遗诏给了一个叫春回的小宫女?”
谢云程听到他这样问后有些惊讶地睁大双眼:“皇叔是怎么知道的?”
宣凤岐又继续问:“人家为你保守秘密这么多年,你不会想着过河拆桥吧?”
谢云程听到这话后呆滞在原地,随后他有些激动地大声说道:“怎么可能?皇叔这时从哪里听到的,前几天我还派人去问她是否想继续留在宫里,若她不想出宫我也会封赏她的。”
宣凤岐听到谢云程这番解释后脸上那丝凝重的表情才逐渐消失。
原来如此, 看来春回是会错意了。
谢云程此刻将脑袋靠近宣凤岐,他有些委屈地说道:“皇叔竟然这般怀疑我,我好伤心啊。”
宣凤岐见他耍赖的模样无奈地摇了一下头,“我只不过是问你一句罢了,哪里算得上怀疑呢?”
谢云程:“我不管, 反正我伤心了。”
宣凤岐见他的身体都快贴到自己身上了, “那你说要我怎么做你才不伤心?”
谢云程听到这话才停止了动作,他的眼睛闪过了一丝狡黠之色, “皇叔亲我一下我就不伤心了。”
宣凤岐听到谢云程这个要求后愣了一下,他耳尖后的红晕一下蔓延到脸上,他转过去有些羞赧地问:“除了这个, 不能做别的吗?”
谢云程靠近他的面庞:“不行,若皇叔哄不好我,我就不让皇叔起床。”
他英俊的面孔就这样静静地停在宣凤岐眼前,宣凤岐往常一定会说这些不符合规矩,但当他一想到谢云程为他做的一切后他却怎么都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宣凤岐在内心经过一番挣扎过终于妥协了,他闭上双眼就像蜻蜓点水一般轻轻吻过了谢云程的脸颊。而还在等着宣凤岐回应的谢云程在宣凤岐这一番猝不及防的动作后,明亮的眼睛蓦的睁大了。
等他回过神来看向宣凤岐的时候,宣凤岐的脸都羞红了。宣凤岐刚做出了那般愈矩的行为,他受不了谢云程的对视,于是连忙抄起手边的被子将自己的脸蒙上。
谢云程看到宣凤岐这副害羞的模样笑出了声,“如今只是亲一口皇叔就羞成这副样子,若往后与我……”
“行了!”宣凤岐害怕他再往下说出什么虎狼之词,于是便掀开被子激动地说了一句,“别再说了。”
谢云程听到宣凤岐这话后才停了下来,他此刻侧卧下身子将头埋进了宣凤岐的怀里,“好,我不说了。”
宣凤岐看到他这番亲密的动作后想让他起开,但谢云程像是预判了他想说的话似的,“皇叔,别推开我……”
宣凤岐听到他这句话后才停住了想推开他的手。谢云程在他怀里轻轻蹭了蹭,“皇叔你看,我很好哄的。”
你一个吻就能把我哄得很好。
我敢保证整个天下都没有像我这般好哄的人了。
宣凤岐在晨曦中看着一直黏着自己的谢云程。罢了,这次就依他吧。
……
孟拓已经许久没回过信了,那些跟孟拓前去调查的死士也不见了踪影了。宣凤岐的心越来越焦躁不安,以前孟拓就算遇到再棘手的事也会定时给他回信报平安,怎么这次竟失联了这么长时间?
宣凤岐实在不放心,于是他又派出了两队人马去寻找孟拓。
孟拓让他想起了多前年他派往滇城的慕寒英,慕寒英也是在那次任务中失踪了,之后就算他派了再多的人去那里找人也不见慕寒英的踪迹。
这天早朝刚下,谢云程便急匆匆走进殿中,“皇叔,我想带你去见一个人。”
宣凤岐:“去见谁?”
谢云程神秘兮兮地说:“等你到了就知道了。”
宣凤岐听到他打的哑谜之后心里生出几分疑惑。
他愣了片刻就随着谢云程出了寝宫。
大周的天牢在皇城的西北角,十分阴冷黑暗,顺着楼梯一路走来的时候还能闻到酥油火把烧焦的味道。
宣凤岐没想到谢云程要他见的人竟然在天牢里。
在走过一段很狭长的地下长廊后,赫然出现在尽头的是一座严加看守的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