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凤岐的掌心都被自己掐出了血,他抬起头来看着谢云程忽然笑了:“云程,你会是个好皇帝,我相信你,所以……忘了我吧。”
话音刚落,他便转过身去。
而就在下一刻,他忽然听到一阵剑鸣声——在他身后的谢云程将剑横在自己的脖子上,他现在倒是安静了许多:“是,我是无法左右生死,也没有办法去强留你,可是没有你,我会生不如死,那样太痛苦了。我年少时在痛苦中挣扎了那么久,我以为自己一直都那样,直到你来了……所以,我选择死在你面前,让我为你去开路,为你在黄泉路上点灯,我说过我要保护你,所以……”
他手中使力的那一刻,已经转身的人回头满脸惊恐地打掉了他手中的剑,剑刃在他的脖子上留下了一道血痕,他没有在开玩笑。
宣凤岐一脸愤恨抓住了他的衣领:“你疯了吗?你为什么能这样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百姓与江山与你而言都不重要吗,你以前明明答应过我要做一个好皇帝的!”
谢云程看着他倏然笑了,他的身躯压下来将宣凤岐搂进怀里好似要将宣凤岐与自己融合在一起:“是,我本来就疯了,因为我爱你,所以我疯了……”
宣凤岐抱住他像是不忍又像质问,他一下又一下捶着着谢云程的背:“可是你怎么能疯啊,你是皇帝呀……”
“那又怎么样,因为我爱你,所以凤岐无论如何你都不要离开我,否则我会让你看到什么是更疯。你说我幼稚,那便是,因为在我面前的人是你,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这个世上除了你,再也不会有人这样待我了……”谢云程挂着泪珠的眼眸轻颤,他吻住了宣凤岐,像缠绵像宣泄。
宣凤岐看着他那张已经年轻的脸,他们两个跪在地上互相抵着额头,就如同成亲对拜那般,宣凤岐就像脱力一般轻声道:“好……我跟你回去。”
谢云程一顿:“是……是真的吗?”
宣凤岐看着他的眼睛:“但是你也要答应我,无论日后我出了什么事,你不能走在我前面,不能抛下你的江山,否则黄泉路上你我便不复相见。”
谢云程眼中露出一丝难以言说的伤痛,他知道这是宣凤岐做出的最大的让步了,因为只有这样了,他舍不得强求宣凤岐,更不愿让宣凤岐厌恶他。
黄泉路上不相见,这对他而言是多么锥心刺骨的毒咒。
他抱住了宣凤岐将头靠在宣凤岐的肩上低声啜泣着,他不知道哭了多久,他的泪几乎都将宣凤岐肩上都洇湿了一片,最后他声不成调地说了一句:“好,我答应你。”
宣凤岐心中那块巨石终于落地,只是他也不知道为何,心里传来了一阵闷痛。他已知谢云程的心意,所以他的痛来源于谢云程,他不愿看到谢云程痛苦,却又无能为力。
如果这个世间真的有神明的话那该多好,无论他付出怎样的代价,他都要留在谢云程身边,哪怕万劫不复。
……
六月中,宣凤岐随谢云程一起凯旋回都,大周百姓跪道相迎。
经此一役,北召与边疆游牧部落这两个心头大患全部解决了,谢云程彻底将大周牢牢掌握在手中,大周战事平息,此战可保边境二十年内再无战事。
宣凤岐身子虚弱,谢云程派人仔细看顾养护着,他之前上起朝来也算是勤勉,可是宣凤岐一病他就忘记了上朝,有时候他挂念着宣凤岐刚下朝连衣服都没换就来宣凤岐这里。幸好现在朝堂局势稳固,要不然换作以前早有无数劝他的奏折呈上来,再者便是还有温郁这个丞相在朝上顶着,就算谢云程懒怠一些也没什么。
温郁是宣凤岐亲自挑的人,且他早年间在六部都滚了一遭,处理起朝堂琐事来自然是得心应手。
宣凤岐曾经告诉过谢云程,温郁此人可以放心用,因为就算现在的温郁位居丞相也不会有不臣之心。
他就像真的要交代后事一般,将自己在谢云程外出打仗的这些年,他在大周各处的部署说与谢云程听。其实朝中出身世家且后面不太好掌控的人,宣凤岐都一一为他们埋下了暗棋,若是到了时机,暗棋自然会发作,那些人无法就是贪污以权谋私之罪,最大也不过谋反。
不过只要不威胁谢云程,宣凤岐是不会给那些人安谋反的罪名的。
宣凤岐病中醒来的日子少,汤药一碗一碗的喝,病始终没什么起色。可是他醒来的时候,睁开眼睛总是会看到谢云程守在他的身边,他靠在谢云程的怀里,清醒的时候就跟谢云程说自己这五年来在朝中的部署,不清醒的时候就紧紧抓住谢云程的衣角。
可能他也不记得了,有一次他发高热时谢云程抱着着他,宣凤岐低声颤抖道:“我……我也不想离开你,我也不要离开你,云程……”
谢云程在床前不眠不休守了他一天,直到他的高烧退去。
谢云程抚摸着宣凤岐苍白的脸,如果寿命可以均分的话,他愿意给宣凤岐一半,这样他们就可以再相守十几年了,他要随宣凤岐一同离开。
谢云程回到玄都后便命人去了西北的天山去找白雪莲,哪怕有一点点希望,他也不愿意放弃。只是这几个月来也没有一点好消息传来,谢云程很少会将自己的难过展露在宣凤岐面前,他怕吵到宣凤岐,更怕宣凤岐会伤心,他就这样守着宣凤岐,盼着宣凤岐有一天能好起来。
就这样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宣凤岐的病反而更加重了,有的时候宣凤岐甚至会昏睡两三天,好在药还是能喂进去的,不过那是在谢云程亲自喂的情况下。
只要药还能喂进去就没有坏到那种地步。
洛严跟谢云程说,今年的冬天是个坎如果宣凤岐能够熬过去那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谢云程知道宣凤岐喜欢看雪,尤其是茫茫大雪覆盖整片皇宫的时候,他惦记着宣凤岐喜欢的事,盼着冬来雪来,可是此时的他却希望冬天永远不要来。
他就好像自我安慰一般,只要冬天不来,就不会带走他的凤岐。
第189章
只是这世间时间轮转, 四季更替又岂是人力所能更改的。
刚入冬的时候,谢云程几乎不再上朝,他就这样守着宣凤岐, 生怕宣凤岐出一点闪失。他以前是不信神佛的,只有在生死之际才幻想着神佛前来解这必死的困局,他每日焚香祈祷,祈祷如果上苍真的有知,那便带走他, 不要再让宣凤岐如此痛苦。
或许上天感应到他的诚心,宣凤岐这几日真的有些好转, 就醒来的日子也多了, 有时候宣凤岐还会召见太医问话。
谢云程看到他逐渐好起来的时候心里激动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宣凤岐就像往常一样让谢云程过来,然后他轻抚谢云程的头,告诉他不必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谢云程仿佛真的相信了这些话, 然后他在宣凤岐的叮嘱下终于重拾政务。
只是伺候宣凤岐的那几位太医都知道,这哪里是有什么好转,明明是回光返照,只不过他们在宣凤岐的授意下将嘴闭得严严实实。
宣凤岐答应洛严会把他的师兄救出来,所以公仪绶早在六月回玄都时便已与洛严相见, 随后公仪绶便重回神医谷。谢云程当时想要留下此人, 毕竟公仪绶是神医谷老谷主的亲传大弟子,若宣凤岐日后真的出了事有他在身边也好。
可是在宣凤岐看来, 洛严与公仪绶是同宗,既然洛严已在这里便不必强留公仪绶,公仪绶被谢瑆胁迫的这些年, 神医谷弟子凋零,神医谷不复往日光彩。
所以他让谢云程放公仪绶回神医谷,公仪绶是个好大夫,这救人的医术要一代一代传下去,他又岂能以一己之私将人都扣在宫里。
所幸洛严与公仪绶时常通传书信,三日前洛严便已将宣凤岐的情况告知公仪绶,公仪绶正在赶往玄都的路上。虽然谢云程去上朝了,但他还是留了很多人在宣凤岐这里侍奉着,宣凤岐不喜吵闹于是就遣走了一些宫人,其余的都在殿外伺候。
洛严为宣凤岐诊脉时敏锐地发现宣凤岐那截手腕上苍白的肤色底下隐隐有发青的趋势,他顿时紧锁起眉头来。宣凤岐见他跪在原地不语,于是就让他起来坐在旁边回话,“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是我不能接受的,如果是你说宽慰的话,我只当是你在哄我,如此这般我便夜夜计挂着,心虚不佳病也不好,你如实说来便好。”
洛严听到后低下头来咬着下唇思索了许久,随后他起身重新跪地:“王爷……恕属下无能。”
宣凤岐听到他这话后反倒是松了一口气:“行了,别动不动就跪着了,我也知道有些事情早就是注点好的,况且你是医者又不是神。”
“可是……”
宣凤岐摇了摇头:“这件事我会亲自告知陛下,你们先别跟陛下说。”
洛严心情沉重:“是……只是属下还有一事不明,王爷这病陛下原本是不知的,师兄回神医谷之前曾告知属下,是王爷命师兄去民间寻找一名巫医入诏安皇宫将此事告知陛下的,王爷您为何要……”
宣凤岐咳了几声,他抬起头来看向窗外光秃秃的梅枝:“他性子倔,总得让他亲自验证他才会相信,若我不借此机会躲他几日,他便不知道我是随时会走的,当我决定不走的时候,我就想教会他这个世上并非都如花好月圆般美好,就算是再痛苦也得活着,他太年轻了,我只想让他好好活着。”
洛严听到宣凤岐这话后面上虽无表情,但心底思绪翻涌。
他没想到宣凤岐竟然对陛下竟情深至此。
十二月的天已经很冷了,只是今年迟迟没有下雪,宣凤岐想他是等不到今年的雪了。纵使他心中有再多不甘也无可奈何,就像那日他对谢云程说的那般,这个世上不可能事事顺心。
……
谢云程进来的时候发现宣凤岐今日起身了,他披着一件墨色大氅坐在案前正在分门别类整理着什么,谢云程见状步履匆匆走上前:“凤岐,你怎么还在做这些,这些由宫人做就好了,你身子刚好一些不宜劳累。”
宣凤岐抬眼温柔地看着谢云程:“你回来了。”
谢云程点了一下头,他顺势坐在宣凤岐旁边握住了宣凤岐那只苍白的手:“怎么手还是这样凉?”
宣凤岐笑着摇了一下头:“我没事,殿里的炭火烧的很旺,等一会儿暖一暖就好了。”
谢云程见状什么话都没说,而是将宣凤岐那双冰凉的手握着塞进自己胸前的里衣。谢云程的体温瞬间让宣凤岐那感知不到温度的手暖了起来,或许那体温对他来说太烫了,他的身子竟在不觉间颤抖了一下。
“陛……陛下,你这是干什么?”
谢云程将宣凤岐搂进怀里:“我暖着你,比炉火好用。你若是在这样苛待自己,那我便日日这样守在你面前,什么朝政什么江山我都不要,我一看到你这样心里就很难受。”
宣凤岐听到这话却又笑了一声:“陛下又耍小孩子脾气了,这些东西是一定要我亲自整理的。”他一边说着一边指着桌上的那些策论,“这里面的东西,有一部分我交给了温郁,而这些全部都是我写给你的,陛下若是以后在治国之策上稍有困顿可细读一下这些,我相信以陛下的聪慧定会读懂这些,如今大周战事已平,陛下贤德爱民可保江山稳固,咳咳……”
谢云程见到宣凤岐咳起来,便立刻轻抚着他的背:“凤岐,先别说了,你说的这些我都懂,可是我不想看我想让你亲自教我。”
宣凤岐忍下喉咙间逐渐涌上的那股腥甜抬头看向谢云程那双又快哭了的眼睛。
命已至此,他与谢云程,自然是见一面少一面。
宣凤岐就像是觉得自己不会离开一般抚摸着谢云程的脸颊:“好啊,等以后我慢慢教陛下,陛下很聪明的,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孩子,你学东西肯定会很快的。”
谢云程搂着宣凤岐点点头:“嗯,我还要跟你成亲,其实在我们还在诏安城的时候我就已经命人缝制婚服了,现在已经做好了,凤岐你要看看吗?”
宣凤岐在他怀里不由自主颤抖着,他仿佛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啃噬他的骨头一般:“这么快,陛下……连嫁衣都做好了,不知……是我嫁你,还是你嫁我呢……”
谢云程让宣凤岐将脑袋轻轻靠在自己的肩膀,他柔声哽咽着:“都好,只要你能好起来,什么都可以。”
话音刚落,宣凤岐便剧烈咳嗽起来,谢云程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宣凤岐便咳出一大口鲜血,他此刻浑身血液倒流,全身颤抖起来:“凤岐,凤岐!你怎么了,太医!传太医——”
宣凤岐还在咳,鲜血染湿了谢云程的皇袍,他笑着对谢云程摇了摇头:“没……咳咳,没事,你……你别哭,我没事,你别哭……”
“那你别吓我,没事的,会没事的。”谢云程红着双眼泪水如决堤一般掉落,他抱紧宣凤岐惊慌失措地大吼着:“太医呢!怎么还没到!”
宣凤岐被他抱在怀里,他好像感觉到宣凤岐真的要离开他了,他一直都知道的,可是他不接受。
……
入冬时,洛严还有太医便守在宣凤岐的偏殿日日侍奉着,所以此刻以洛严为首的太医在帐帏前跪成一片。谢云程紧张地盯着那些太医为宣凤岐诊脉,只是他得到的都是“微臣无能”这一类的话。
他急得肺腑中积了一团火气,什么“废物无用”他呵斥了无数遍,可是他却不能改变什么,最后他将满是血丝的眼睛瞪向了一直跪着不曾言语的洛严:“你来说,王爷到底是怎么了?”
须臾,洛严如实答道:“王爷这些年确实仔细小心养护着,心血尚未耗尽,这也是为何王爷时好时坏……但奈何王爷中毒已深,沉疴难愈,此次病发格外凶险,若是能有天山白雪莲的话,或许能试一试……”
谢云程派去的人天山的人都找了半年了,若是那个东西真的那么好找,他也不必忧心至此了。这个世间没有多少人见过那东西,或许那个东西不存在……甚至是别人编出来出来哄他的,如此这不就是在告诉他,已经无力回天了吗?
宣凤岐昏迷间发起了高热,他嘴里开始念叨着:“云程,云程……别,别走……我其实不想,不想,离开的……”
谢云程闻言紧紧握住了宣凤岐的手:“我不走,我一直在这里陪着你。”
“别走……”
谢云程将那双瘦得不成样子的手贴近自己的脸颊:“我不走,我永远陪着你。”宣凤岐似乎感知到了谢云程的温度,他逐渐安静下来。
而就在此刻,宫女端着药进来:“陛下,王爷的药熬好了。”
谢云程接过药碗随后开口:“你们都先下去吧。”
“是,微臣告退。”
谢云程知道宣凤岐不喜欢那么多人在这里,总是吵吵嚷嚷的,于是在宣凤岐昏睡的大部分时间里都是他独自陪着,他轻轻抱起宣凤岐让宣凤岐靠在他的肩旁,随后拿起药试了一下温,随后他拿勺喂给宣凤岐,“凤岐,把药喝了,喝了药就好了,等到你好了我就给你试嫁衣。”
宣凤岐病中回想以前无数人要害他的场景,他谁都信不过,可是他心里下意识却觉得那个叫谢云程的人不会害他。他病得糊里糊涂的时候,谁来喂他药他都不喝,只有这个人喂他,他才会稍许安心直至将那苦得要死的药喝进去。
宣凤岐点了点头,乖乖喝了两勺只是下一刻他将那苦涩得不行的药汁吐了出来。
随后又咳了一口鲜血。
太医说宣凤岐之前还能喂进药去便是还没有坏到那般田地,可是如今却连药都喂不进去了……
谢云程哽咽着继续喂宣凤岐:“凤岐,凤岐听的到我说话吗,把药喝了……把药喝了就会好的,你不是也不想离开我吗?”
宣凤岐昏沉之中好像听懂了这句话是的:“不……不离开,我,不离开……”
谢云程哄着他将药喂进去,只是不肖半刻宣凤岐又将药吐了出来,他看起来真的很痛苦似乎要将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
如今没有办法了,他能做的就只有陪在宣凤岐榻前,盼着宣凤岐能喝进药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