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没有过多言语,她收起了那块令牌准备带着身后的两个人准备出宫门。而就在这时,那名禁卫紧皱着眉头:“这位姑姑,此时天色已晚, 不知陛下因何事让姑姑出宫?”
宫女听到这话之后深吸了一口气,她努力做出副冷静持重的样子:“陛下吩咐的事情那自然是要事, 你不该问的就别问, 管好你们自己的嘴。”
在玄武门前的禁军听到这话连忙道:“是,姑姑慢走。”
话音刚落,厚重的宫门被打开了。宫女和那两名侍卫走出了宫门朝着大理寺的方向走去了。
……
春回是宣凤岐专门从世家里选上来伺候谢云程的,宣凤岐当初看上的就是她吃苦耐劳,性格温顺, 家世清白。更重要的是她们年纪跟谢云程差不多大,谢云程有同龄人在身侧也不会那么郁闷。
当然世家权贵自然不肯将身份尊贵的嫡出小姐们送进宫来当奴婢,春回的身份相当不受宠的庶出小姐,春回进宫前就知道自己要伺候的就是皇帝,她虽是小姐之身却生来贫苦, 在宫里当奴婢自然比在外面被踩在泥里要好多了, 皇宫威严,天子身边她们自然不敢捷越分毫, 怎么今日春回就惹谢云程生气了呢?
宣凤岐跟谢云程同住在乾坤宫,所以他没走几步路就到了谢云程的寝殿,谢云程刚用完晚膳, 他有些无聊地翻着案上堆积的书卷看着。
宣凤岐是悄悄进来的,他来时便屏退了众人,当他离谢云程还有十几步远的时候,谢云程便听到了声音连忙转头向殿门口看去。
宣凤岐注意到了他投过来的目光:这孩子的警惕心还跟从前一样重啊。
谢云程看到宣凤岐无声无息地走进来后连忙起身撩开了月白色的纱帘跑到宣凤岐身边:“皇叔,你怎么来了?”
宣凤岐看到他脸上并无一丝不悦,于是便笑道:“臣听说陛下今日因为一个宫女生气了,所以便过来看一下陛下。”
谢云程听到他这话微愣了一下。
他的耳报神倒是灵通,这事这么快就知道了。
谢云程此刻露出了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原来皇叔是说这件事情啊,她给我抹药的时候笨手笨脚的弄痛了我,所以我才会生了点气。不过今日晚膳有我最爱吃的松鼠鳜鱼,所以我早就不生气啦!”
宣凤岐听到他这番解释后微蹙起眉头来,他伸出手来去牵谢云程的手,他撸开谢云程宽大的衣袖,随后小心翼翼地捧着他那双生了冻疮的手。他年纪明明还这么小,手指关节因为冻疮都变得红紫。
不用别人说宣凤岐也知道他以前受了什么苦楚。按理说,谢云程已经登基满两年了,就算他手上有旧疮也应该被人注意到才对,而他手上的冻疮拖了两年还不好,这足以说明在他身边的人有多不重视他。
宣凤岐轻轻揉着他那有些微凉的手:“陛下,那您现在还痛吗?”
谢云程感到到宣凤岐手掌的温度,他的手掌细腻手指修长,尤其是他凑近来还有一股安人心神的暗香。谢云程回过神来:“嗯,多谢皇叔专门命人为我所制的药水和药膏,今日我用了感觉好多了。其实我手上的这些冻疮都是老毛病了,一到冬日里就会犯,前几日用了冷水洗手洗脸,所以才会这样严重。”
宣凤岐听到之后脸上的怜爱之情多了一分,他牵着谢云程来到书案前坐下:“陛下,那些药膏放在哪里了?”
谢云程听到后眨巴了一下眼睛,他指了一下书案旁边的檀香架上:“在那上面,青色的小瓶子就是。”
话音刚落,宣凤岐便起身取下了那瓶药膏。随后他坐到谢云程身边:“陛下把手给臣。”
谢云程听到之后又是眨了眨眼,他还是乖乖将手伸给来递给了宣凤岐,宣凤岐旋开那个装着药膏的小瓷瓶,随后他用两指挖出来一些来。散发着淡淡清香药膏在他的指尖融化,他轻轻将这药膏一一抹在谢云程的冻疮处,这药膏带着他指尖的温度在谢云程的手上化开。
谢云程忍不住看起他那双妖冶的眼睛,他为谢云程抹药的时候太过认真了,以至于谢云程从他的眼中看出来了一种足以融化冰雪大地,催动花开的温柔。
谢云程有时候会想:他以前对着先帝也是这样的吗?
他也对别人显露过这样的温柔吗,还是说他谢云程是第一个?
宣凤岐给他抹完药后轻轻地吹着,谢云程感觉心里痒痒的,他觉得有一种欲望一直催动着他。要是真的变成宣凤岐的傀儡也不错,起码宣凤岐会对傀儡温柔。
而在这时宣凤岐的声音将他从思绪中拉了出来:“陛下刚才说自己用冷水洗漱?”
谢云程听到他这样问后微微点头:“是。”
宣凤岐的眉头紧锁,他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悦之色:“陛下是因为用冷水洗漱才令冻疮复发,定是底下那群婢子这样做的,臣定会好好惩处他们!”
谢云程看到宣凤岐生气了,于是连忙摇头说道:“不不不,皇叔……其实是我自己主动用冷水洗脸的,不关那些人的事!”
宣凤岐听到他这样说后眉头皱得越发紧:“为何?”
谢云程刚才惹宣凤岐生气了,他将头低埋,表情就像做错事一般:“因……因为,我太笨了。”
宣凤岐脸上的疑惑更重:“?”
谢云程接着说道:“其实我有听别人说过,朝堂上的那些大臣都在议论我,说我天资愚钝,不能够当皇帝,我想……我是为皇叔丢脸了,我唯有日夜苦读才能为皇叔在朝臣面前争气。所以我每天都睡很晚,困了就用冷水洗脸,可是……”
就当谢云程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竟然哽咽起来,他忽然抬起头来一双眼泪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宣凤岐:“可是我真的学不会啊,那个什么为君为民,治国之道,我真的学不会啊呜呜呜……”
他边说边哭,随后像撒娇似的一头栽进宣凤岐怀里。
宣凤岐听到他这番哭诉后微怔了一下,他神色复杂地看着趴在他怀里哭兮兮的谢云程。片刻后,他叹了口气:“陛下,您这个年纪其实看不懂也是正常的。”
谢云程听到他这样说后抬起头来,他的眼睛亮亮的:“真的吗?”
宣凤岐点点头,他抚摸着谢云程的背苦笑了一声:“是啊,陛下其实不必这样自苦,而且万事皆有臣在,您又在怕什么呢?”
谢云程听到宣凤岐这番安慰后破涕为笑:“是啊,万事都有皇叔呢,有皇叔在我什么都不怕!”
宣凤岐继续抚摸谢云程安慰着他,这时,他的脸上露出了丝意味深长的笑容:“而且据臣所看,陛下并非天资愚钝之人,您知进退,懂分寸,如此说来便是聪慧之人。”
不仅如此,你还特别会演戏。
其实谢云程作为一个十二岁的小孩演到这种程度已经很不错了,要不是宣凤岐早就看过史书,他倒还真的有可能被谢云程这演技骗过去。
是啊,一切都是假象。一个生来就是做皇帝的紫薇星都十二岁了怎么可能蠢到这种地步?
换句话来说,谢云程就是演戏演得太过了。
不过宣凤岐也可以把这当成陪着谢云程玩过家家。最起码谢云程是高兴的,这对他来说也无害。
谢云程听到这话后反而有些不懂了,他不像普通孩子那样把宣凤岐的话当成夸奖。相反,他觉得宣凤岐说的话处处都暗藏玄机,他若不小心便会说错话惹宣凤岐生气。
幸好,他是受过苦的人,宣凤岐刚才那点温柔只能蛊惑得了他一时。
“是吗?那我也是聪明的人啊!”谢云程用一种十分惊喜的语气感叹道。
宣凤岐笑着点了点头:“是啊,所以陛下答应臣,不要再点着灯半夜三更看书了好吗?”
谢云程听到这话之后抬起头来看向宣凤岐,宣凤岐正对着他的眼睛,显得十分诚恳:“臣只希望陛下能够开开心心长大,所以陛下在这个年纪实在不用读那些令您烦扰的书,反正陛下天资聪颖,等到长大再学也不迟。”
谢云程听到这话之后眼睛亮了一下:“真的吗?”
宣凤岐冲着他点了点头:“当然了。”
话音刚落,谢云程便高兴地从蒲垫上弹跳起来:“好耶!”
宣凤岐看着他高兴的样子又道:“陛下,臣为您挑选的那些婢女伺候您伺候的还好吗?若是她们惹您生气,那臣再为您选一批。”
谢云程听到他说这话后:“不必了,皇叔。她们很尽心,只是我这几日读书读的有些上火,所以爱发些脾气,她们都是皇叔选上的人,自然是差不了的。”
反正再选也是你的人,谁来都是一样的。
宣凤岐听到这番话后又笑了一下:“如此甚好,对了刚才臣进来的时候并没有见到今日惹您生气的春回,她去哪儿了?”
第25章
谢云程听到他这样问后微微愣了一下:“啊……那个, 今日我看到她心里总有些不舒服,所以我赶她回去休息了。”
宣凤岐听他这样说后点点头:“若是底下人真的有做的不好的地方,陛下一定要告诉臣, 臣一定会严惩那些宫人的。”
谢云程摇摇头,他的眼睛被灯火照得亮亮的,好像他的心中不曾存在什么阴谋算计:“他们伺候我都很小心,所以皇叔也不用迁怒他们了,好吗?”
宣凤岐听到他这番话后忍不住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头:“当然, 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天色不早了,陛下早些歇息吧, 臣先告退了。”
言罢, 宣凤岐正想走,谢云程拉住了他的衣袖:“皇叔,我昨天晚上做噩梦了,你今天晚上能不能陪着我睡啊?”
宣凤岐听到他这话后停下脚步来:“陛下若是害怕可以让宫女们陪着,若是有什么需要的话叫一声外面守夜的宫人便可。”
谁知他这话刚说完, 谢云程头便像个拨浪鼓似的摇过不停:“不不不,我就算想皇叔陪着我睡嘛,前不久皇叔还不是抱着我睡过吗,我想要皇叔陪着我,求你了……”
谢云程那双一闪一闪的眼睛仿佛有无数委屈一般, 宣凤岐光看着他那双眼睛便有些不忍心走了。他苦笑了一下, 随后便答应下来:“好,臣陪着陛下睡。”
谢云程听到后高兴地蹦了一下, 他挽住了宣凤岐的手臂朝着龙床的方向走去。谢云程人小但脱起衣服来倒快,他脱得只剩白色的中衣后像一条泥鳅似的一下滑进了被窝里,宣凤岐见状轻笑了一声, 他缓缓将厚重的外袍尽数褪去,随后轻手轻脚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算起来,这还是第一次陪着这孩子睡觉。虽然他知道这孩子很会演戏,但他却没有察觉出谢云程的野心来。他想:谢云程纵使在史书上是一代枭雄,但此刻他不过也是一个小孩子罢了,他也会吵着向大人要糖吃,也会害怕寻求别人的庇护。
宣凤岐侧躺着,他有些睡不着。
夜深最容易多思,此刻他的心里竟然冒出了一个可怕的想法:如果谢云程还没长大就死了,那么他的下场是不是就不用像史书上那样了?
小孩子的乖巧只是一时的,谁也不能保证一个人永远不会改变。更何况这孩子只是假意讨好他罢了,他应该早就有所察觉了,历史是不会那么容易改变的,他要是真的对未来的天下共主下手了,那真的会成功吗?
“皇叔?”
宣凤岐的心绪被这一阵稚嫩的童声唤了回来,宣凤岐转过身去与谢云程面对面着,这孩子见他翻过身来了二话不说就抱住了他。他就像撒娇似的将头埋进宣凤岐的怀中:“皇叔离我近些好吗,我有些害怕。”
他的腰身很细,即使是他一个小孩子也能抱得过来。
宣凤岐伸出手来撩开了谢云程额前的碎发:“陛下在害怕什么?”
谢云程抬起头来看向他:“我害怕有人要杀我。”
宣凤岐听到这话后轻笑了一声:“陛下就这么怕死吗?”
谢云程听到宣凤岐这样问他后哽咽起来:“呜……我怕,我怕得要死。皇叔不知道,我以前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好好活下去,我知道别人要我死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我自己也知道死能够结束一切的痛苦,但我更害怕自己死得没有价值。”
宣凤岐听到他这话后眼睛蓦地睁大……是啊,谢云程还没有做完他想做的事情。
宣凤岐想他不能这么自私,至少现在这个孩子什么错都没有,他不能为了自己能活命而断了他人的生路。只要还没走到那一步那就还有办法。
宣凤岐也伸出手臂来抱住了谢云程:“臣说过,陛下是个聪明人。”
谢云程微微一愣,他道:“皇叔也是。”
宣凤岐听到后又笑了一声:“对了,臣为陛下在世家官宦中选了几个伴读,他们年纪都跟陛下差不多,臣希望陛下能够跟他们好好相处。”
谢云程沉默了片刻:“都由皇叔做主便是了,我会好好听话的。”
宣凤岐听到后微微点了一下头:“睡吧。”
被窝里暖烘烘的,宣凤岐抱着谢云程很快便进入了梦乡。宣凤岐这副身子天生体弱,虽然他整日被珍稀的补药温养着,但他还是很容易疲累。一天里也总是醒一会睡一会儿,宣凤岐在睡前都需要喝药才能睡得好些。而今日他抱着谢云程睡觉却很容易入睡,就像那日他在兵器司里抱着谢云程入睡一般。
对了,他还没问谢云程那日为什么要让孟拓把张铁匠带到大理寺审问的事。不过在他看来这孩子应该也不会如实告诉他,反正张铁匠和李偃昌也已经死了,问也是无用。
谢云程在宣凤岐怀里贪婪地吸着他身上那股莫名的香气,他这个时候从被子里探出头来看向宣凤岐那张脸。他的安静睡着的时候如同一幅美人睡图,只是画中的美人不会动,而宣凤岐却是活生生的人,他甚至比画中的人更具有一丝魅惑力。
他明明是个男人,却长成这个样子,怪不得连谢玹那个老不死的把他当成宝贝一样。
谢云程抱着宣凤岐入睡的时候便在想:很多年前,在乾坤宫中,宣凤岐是否也像现在这样躺在先帝的床上用他那身媚骨使先帝流连忘返?
即使不用别人说,谢云程听到的关于宣凤岐的风言风语都够写上好几本风月话本了。他知道宣凤岐谁都不爱,为了利益宣凤岐可以上任何人的床,他最爱的是权力,他靠着自己的美色和手腕一步一步走上来时至今日凌驾于皇帝的头上。
谢云程明明最厌恶这种为了权力而出卖自己的人,可是此刻的他却抱着宣凤岐不舍得放手。
……
“哗啦哗啦——”
宣凤岐听到一阵竹帘敲打的声音,他眼前模糊的景象忽然变得清晰起来了。此刻他正站在无数竹简中,这些竹简都被竖着串了起来悬于空中,宣凤岐见状不由自主睁大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