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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后,谢云程命人各从禁军与世家子弟中选了几个身手不错,年纪也与自己相仿的少年当他的御前侍卫。自然了,这些人经过重重选拔还有考验才有资格站在他的身边,其中就包括了他之前就属意的裴砚和那名练武勤勉的沈英衡。
今夏多雨,夏初宣凤岐已经派了一拨人南下治理水灾了。新科状元杜丘湖熟悉南边江水河道,所以宣凤岐先封了他一个郎中,派他去了工部任职,七月时宣凤岐又给他了督河工的名衔派他去南边治理水患。
如今大周的水患已经得到控制了,接下来便是安顿受水灾的百姓。这件事宣凤岐派人去户部去做的。一提到户部,宣凤岐就想起了大周国库多年欠收的事情,他趁着闲暇时又命人将大周国库中的钱粮又清点了一遍,最后得出来的账单与大周历年登记的钱粮账本也不一样。这足以说明,朝廷内外的贪官污吏并不少。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哪朝哪代没有贪官污吏呢?只是上面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要想彻底把这些蛀虫全部清理干净就必须从根源下手,所以宣凤岐一早埋下温郁这颗棋子了。已经过去了两个月了,以温郁的能力,想必他已经找到一些东西了吧。
宣凤岐将奏折处理完之后松了一口气,处理奏折虽然比写学术论文要简单,但是他一看就看两三个时辰还真的有些吃不消。他倚靠在旁边的软榻上闭着眼睛小憩了一会儿,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听到了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他蓦地睁开双眼。
他看到高大的男人卑躬屈膝跪在他面前:“王爷,您要查的事情有眉目了。”
宣凤岐恍惚间看到了他左脸上那刺眼的伤疤。他从外面匆匆进来,两鬓也挂着一些细汗,他的脚步虽然轻但宣凤岐还是警觉地听到了这轻微的响动。或许他在这里生活惯了,所以他也想谢云程那般变得小心翼翼。
谢云程榻上起身看向孟拓:“查到什么了,快说。”
孟拓接着禀报道:“属下按照王爷您的吩咐将那名香莲的‘尸身’扔到了乱葬岗,香莲从乱葬岗醒来之后并没有想回皇宫的意图。随后属下一直派人跟着她。她会一些武功技艺,所以一路上她以卖艺为生,但是这一路上她接触的人太多,她走的路又长,属下派去的人发现她一路南下最后到达了颍州。属下无能,属下派去的人也只跟她到了颍州,她在颍州境内人就消失不见了,就连我们的人也无从查起。还请王爷降罪!”
宣凤岐听完他这番陈述后微低下头来沉思起来:“颍州……”
香莲的确说过她是颍州湘元郡人。她一个原本要死的人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还活着,她心里想着自己回老家自然是没有错的。但怪就怪在,她明明对谢云程忠心耿耿,连毒药都可以为他说喝就喝,像她这样的忠仆醒来的第一时间不应该是想方设法再与谢云程见面吗?
宣凤岐越想越觉得这事不对劲,而且他也确实觉得香莲这个人有些怪怪的,才会把龟息散让她以为是毒药服下。若是香莲真的对谢云程忠心耿耿,宣凤岐倒是可以放她一马,但是坏就坏在香莲这个人身份不明。
宣凤岐曾经查过谢云程在乡下田庄时的人际关系,他那个时候并不认识那个叫香莲的宫女,这也就是说,香莲是他成为皇帝之后才认识的人。这个人既不是从小陪伴谢云程长大的,而且身份又不明确,总的来说她十分可疑。
宣凤岐思考片刻后说道:“你继续加派人手去颍州寻找香莲的下落,记住这件事要悄悄办,不要惊动任何人。”
孟拓听到后连忙应下:“是,属下这就去办!”
话音刚落,孟拓就欲转身离开,而就在这时,宣凤岐叫住了他:“等一下!”
孟拓听到这话之后连忙转身:“不知王爷还有何吩咐?”
宣凤岐顿了一下,他又将目光投向了孟拓脸上那道明显的疤痕:“等你将这道命令传下去之后就陪本王去玄都城外的采石场看看吧。”
孟拓听到这话之后愣住了,他的眼神由疑惑变得阴沉,甚至脸上流露出了一丝不情愿。但是他不能拒绝宣凤岐,片刻后他才回道:“是,属下遵命。”
……
玄都城外的一处岩山名为黄岩山盛产刚玉与白玉理石,这些都是建造宫殿的重要材料。而在这座山里采石的工人大多是犯了错来这里服役的壮丁以及战败国的俘虏。
玄都城四周的官道还是十分发达的,尤其是从都城到采石场、矿场、造船司的路,这些官道基本在这几年都翻新过,所以马车走在这平坦的路上倒没有上次去田间那么颠簸了。不过这路虽平坦,但宣凤岐也是坐了大半天的马车才到这里的,一路上有王福贵在他旁边为他扇风取凉。
宣凤岐看见外面郁郁葱葱的景色逐渐被黄山青石取代后:“王福贵,你是在太宗皇帝在世时的几年成为内侍监总督的?”
王福贵听到宣凤岐这样问后连忙答道:“禀王爷,是康元二十六年。”
宣凤岐又问:“那你是熬了多少年才熬到这个位置?”
王福贵又答道:“禀王爷,奴婢六岁入宫侍奉,熬了有二十多年才到这个位置。”
宣凤岐点了点头笑道:“再怎么说你也历经三朝了,你认为服侍帝王最重要的是什么?”
王福贵听到宣凤岐这话后平静的脸上多出了一丝愁容:“是审时度势,进退有度。”
宣凤岐这个时候看向他笑了一下:“你倒是把这句话刻在心里了。”
王福贵见状低着头惶恐不安:“奴婢不敢对王爷说谎,奴婢之所以服侍王爷,只是因为这满宫里只有王爷能保住奴婢的项上人头。”
宣凤岐听到他这话后欣慰地点了一下头,他叹了口气:“连你都知道这个道理,可惜这大周并不是人人都知道了。陛下登基之初,大周内忧外患,若不是本王在朝堂上撑着,真不知道这天下会变成什么样。”
王福贵连忙道:“王爷心中的苦奴婢知道,奴婢无能,不能为王爷分忧。”
宣凤岐看着王福贵:“你历经三朝,就连本王将你的底细翻出也查不出一丝错来,如此便可见你人品如何。你在宫中料理琐事多年,又怎么能称作‘无能’?”
宣凤岐说到这里的时候又叹了口气:“本王近日里只是听说了一件有趣的故事,说是以前有一个内监名叫狐诃,他也是历经三朝成为皇城中的内侍监总督,他官至高位以至于朝中各大臣都要给他送银子送礼来笼络他,也好借此知道皇帝的心意以作下一步的打算。久而久之,朝中行贿贪污之事盛行,贪官世家们令百姓叫苦连天,此国最后也因国库空虚,民间百姓民不聊生。王福贵,对此你怎么看?”
王福贵听到宣凤岐说的这个故事后就快要汗流浃背了,他手中的洒金折扇不稳便掉落在地,此刻他连忙跪了下来:“王爷明鉴,奴婢并无此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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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宣凤岐见他神情如此恐惧, 脸上露出了一丝平淡的笑意:“本王刚才只不过是讲一个故事罢了,你这样心慌干什么?难道你也像那故事中的狐诃一般受到过朝廷官员的贿赂,将皇城内的消息递到外面去?”
王福贵额上滑下来细微的汗珠:“王爷, 奴婢这大半生都在宫中度过,为求保命一直谨小慎微,像递消息给皇城外的人,奴婢真的没有做过。王爷既然之前查过所有宫人的底细,那也应该知道奴婢既无权势又非世家贵族出身, 奴婢没有这样做的理由啊!”
宣凤岐听到他这番陈述后又笑了一下:“你虽然没有将皇城内的消息递到外面去,但你这些年应该也收受了不少贿赂吧。”
王福贵刚想开口为自己辩解, 但当他听到宣凤岐那冰冷的笑意之后便不敢说了。
因为他确实收过那些人不少东西。
宣凤岐低下头来看着他:“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内监收点好处为官员上下打点的事历朝历代都有,既然本王派人查你没查出点东西来,那就证明你办事确实小心,而且不漏痕迹。”
王福贵深知自己躲不过这一劫,他只得实话实说:“王爷慧眼如炬, 奴婢的确收过朝中诸位大人的好处。”
宣凤岐听到他如实交代后:“那他们求你办的什么事?”
王福贵接着回答:“先帝在世时不过是想知道先帝的心意罢了,而如今王爷辅佐陛下,那他们也就只想知道王爷的心思。他们也想借此投其所好,从此平步青云。”
宣凤岐听到这里后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光凭这些就想平步青云,那些人还是做梦来得比较快。
俗话说得好,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既然王福贵实打实拿了那些朝臣的好处, 那就代表着他真的将皇城之中主子们的言行告诉了外面。宣凤岐收敛了一下神色:“那你是怎样回答他们的?”
王福贵听到宣凤岐这样问后又连忙道:“奴婢就算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将宫廷之中的事情往外传啊,既然那些大人们想知道王爷您的心意, 那奴婢也只能真假掺半告诉他们。”
毕竟有些事情连他都不知道,他又怎么能告诉那些人呢?
宣凤岐听到他这样说后赞同地点了点头:“你倒是两边讨好都不得罪,不愧是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的人。”
王福贵听宣凤岐的忽然变得严厉起来, 他连忙磕头领罪:“奴婢有罪,请王爷恕奴婢死罪。若王爷留下奴婢一条贱命,那奴婢定当做牛做马为王爷效劳!”
宣凤岐微蹙起眉头来:“你之前给太宗皇帝做牛做马,给先帝做牛做马,现在又向本王发这样的誓,你觉得本王会相信吗?”
王福贵早就知道宣凤岐的脾性不好琢磨,他也知道一旦自己的把柄落在宣凤岐手里,那他的小命就不保了。可是他逃不过,他身负着这深宫之中的无数秘密,就算他想跑也会被人抓回来碎尸万段。
王福贵咬了咬牙,此刻他急中生智:“王爷若能留奴婢一条贱命,奴婢愿为王爷指出那些曾经想通过奴婢之口得知王爷近况的朝臣们。而且,奴婢还知道近些年来,有人通过假账来获取大周的国税以谋私利的事。”
宣凤岐听到这里的时候来了精神,他知道王福贵坐到这个位置上而且多年以来屹立不倒不仅靠的是八面玲珑,审时度势。他虽然不直接参与朝政,但他却十分了解大周官场的形式,宣凤岐刚才那样用威胁的语气问他,也是为了让他自愿说出这件事来。
宣凤岐为了显得不是太过刻意,他还故作十分惊愕的样子:“什么,大周朝中竟然有这种事?”
王福贵又连忙道:“奴婢不敢胡言,只是奴婢一直在宫中见识微浅,又胆小怕事,所以直到今日才敢跟王爷言明。王爷就看在奴婢还算有点用的份上,就留着奴婢这条贱命吧!”
王福贵这番话说的甚是委婉,宣凤岐听完后好像也不能拿他怎么样了。宣凤岐看着他用一种警告似的语气说道:“好啊,今日本王就留你一命。但你也要记住,你是本王身边的人,所以你只能为本王做事,若有一日你敢三心二意,背叛本王,那无论你跑多远本王都有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王福贵连忙谢恩:“是,奴婢谨记在心!”
其实,宣凤岐说的这句话就算不符合常理的。王福贵经历三朝,伺候过的可不只是一个主子,他之所以能在宫中立足还是审时度势,见风易主的。不过,这些对宣凤岐而言都不重要,宣凤岐现在就是想利用王福贵抓住那些动过大周国库心思的朝臣们,那些贪过国库银钱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马车行驶了大半天后才到了黄岩山,彼时已经日暮西沉了。
黄岩山周围的绿色植被郁郁葱葱的,但是只有这块采石场像被烫过一样裸露在大树中央。其实冬日里这里还好,但一到了夏天,这石头经过烈日曝晒就会变得滚烫滚烫的,等到晌午日头最毒的时候,把一颗鸡蛋打到岩石上,鸡蛋都能瞬间变熟。
夕阳完全落下去之后,采石场里的篝火也全亮了起来。
黄岩山采石场的都领李壑听到宣凤岐来的消息一开始还以为是下面的人传话来诓他的。可是当他看到那身着一身华贵白衣的人来到他的营帐中后,他才蓦地回过神来,他此刻连忙从自己主座上起身来到宣凤岐身前跪下:“卑职不知王爷来此,有失远迎,还请王爷恕卑职失礼之罪!”
宣凤岐刚走进营帐中就闻到了一股香瓜的味道,随后他就看到了营帐中间那一盘刚吃了一半切得整齐的香瓜。大周的水果产量一般,就算到了夏天,这些瓜果蔬菜也是达官贵人的专属,民间百姓能吃饱就已经很不错了。
宣凤岐绕过他去径直朝着主座走去,他坐在前面看着跪在地上的李壑:“起来吧。”
李壑听到后才诚惶诚恐地站了起来,他之所以在宣凤岐进来的时候就认出他是襄王,那是因为宣凤岐以前来过这个地方,那个时候他特意将大周从北疆俘获的一些战俘送到这里当苦役。
自然了,他也早听说了以前有人只多看了宣凤岐一眼就被挖了眼睛的传闻,所以他也是谨慎小心,不敢抬起头来直视这位权倾朝野的王爷。
李壑起身后毕恭毕敬地问:“不知王爷来此有何要事啊?”
宣凤岐听到他这样问后:“本王记得多年前将一些从北疆带回来的一些战俘送到你这里来采石了,不知道那些战俘现在还有气吗?”
李壑听到这话后忽然愣住了,他还真的没想到宣凤岐会开这样的玩笑,但是面对着这样一位阴晴不定的人,他也不敢轻易笑出声来。而且……宣凤岐以前将那些战俘送过来的时候还特意嘱咐他,对待这些战俘就按照战俘的规矩来就行了。
大周的战俘要么是卖人,要么就是发配矿山石场当苦役,再要不然就是杀。既然这些人都来到采石场了,采石场上的看管士兵自然不把他们当人看。不过幸好那些人身强体壮,到目前为止都还活着,要不然今日宣凤岐来这里这样问他,他就没办法交差了。
他回过神来连忙回答道:“是,那些战俘都在岩山的西边采石呢,不知王爷问起这些战俘来有何意?”
宣凤岐听到他这样说后点了一下头,他此刻冲着门帘外喊了一声:“孟拓!”
孟拓听到宣凤岐的呼唤之后走了进来:“属下在,不知王爷有何吩咐?”
宣凤岐见到孟拓来了之后又继续看着李壑:“既然如此,那你就带本王去看看那些北疆战俘吧。”
孟拓听到宣凤岐这样说后蓦地睁大了双眼。其实……他也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
那年,阿罕萨那部落与大周北部境地起了冲突。大周派军队前来平乱,但阿罕萨那这是北疆的一个小部落,他们哪里敌得过大周的铁骑铁甲,孟拓就是那一战败下来被大周俘获的俘虏。除他之外,被俘的还有与他亲如兄弟的几名阿罕萨那人。
他虽然在阿罕萨那部落长大,但他其实是一个中原人。关于他的身世他已经记不清了,他只知道把他养大的阿嬷跟他说过了,他是在战场上被捡回来的。当时部落的首领看到他是敌国的孩子还想一斧头砍死他,是阿嬷挡在斧头前救了他一命。他只知道自己的中原名字叫孟拓,其他一无所知。
再后来,为了争夺牧场和土地,大周和部落打起仗来。阿罕萨那不出意料的战败,孟拓也跟随其他人被当成战俘送到了这个采石场上。那个时候他还想鼓动着那些从战争中仅剩下的族人逃出去,反正在这里待着也是个死,不如赌一把看看能不能逃出去。
他的计划粗糙而没有章理,所以这密谋的逃跑计划也失败了。他和族人们偷偷藏起了采石的大锤子,逃跑途中他用大锤杀死了两个大周士兵。
他被抓住的那刻起,他就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了。只是他有些不甘心……不开心自己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死了,他也不愿这些阿罕萨那的族人也陪他一起死。但那个时候大周的官兵拿着铁锁和绳子绑着他,像捏蚂蚁一样紧紧勒住他的脖颈,他看到锋利的大刀朝他的头上飞来,就当他要身首异处时,一阵清脆如冰敲碎玉的声音传来:“慢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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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王爷又要多一个死心塌地的人惹_(:з」∠)_感谢在2024-02-13 22:32:18~2024-02-14 23:36: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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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孟拓至今都还记得自己初见宣凤岐的时候, 那天也是晚上,篝火温黄色光芒照耀在那张甚是夺目的脸上,他那时甚至忘记了自己身处在生死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