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初鼓起勇气杀人想要逃出这座采石场就是因为自己不想就这样过一生。阿罕萨那部落的草原太小,他到大周才知道,大周有江河,有延绵起伏的山脉,有亭台楼阁。他想看看宣凤岐会如何控制大周,这个大周到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更重要的是,大周还有宣凤岐。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保护宣凤岐竟成为了他的一种习惯。
……
夏日的一阵晚风吹来有些凉爽,宣凤岐的鬓边的碎发被吹起。他看着低着头沉默不语的孟拓,他大概能猜到孟拓心中经历了怎样的挣扎,其实孟拓也不用急着现在就给他答案的,他愿意多给孟拓一点思考的时间。
虽然孟拓身上流着大周的血,但他从小就在远疆长大。故土难离,他现在肯定十分想回家吧。
起风了。
宣凤岐见他迟迟不语,于是便想跟他说让他再多思考一阵子。就当他正欲说出口的时候,孟拓忽然抬起头来,他那一双坚毅的眼对上了宣凤岐:“属下愿誓死追随王爷,绝不会有二心!”
宣凤岐听到这话后反而凝滞住了。
他确实想多给孟拓一点时间考虑的,只是他没想到孟拓会这么快就给他答案。宣凤岐身上还带着一颗红色的糖豆,这就是孟拓所服的那种毒的“解药”。
宣凤岐把“续命”这种毒药名给洛严说了之后,洛严表示听都没听过。连洛严都不知道这种毒药是什么,就更别提旁人了。宣凤岐是没有原主这种奇怪毒药的解药的,他原本是想着让洛严研究一下这毒药的解药也好到时候给孟拓一个交代。
自从慕寒英给宣凤岐说了孟拓的来历之后,宣凤岐就对孟拓有了防备了。但是他也开始揣测原主为什么要收一个北疆战俘为侍卫,而且还给他吃这种莫名其妙的毒药。
很快他心里就有了一种猜测。
“续命”这个毒药名字取得就跟它的解药配成一对,孟拓必须每隔半年就来找他取解药,否则便不能续命。宣凤岐这样想着,等到半年过后,宣凤岐便把一颗糖豆当成解药给了孟拓。
最后的结果也印证了他的猜测,孟拓吃了那颗糖豆不但没有死,还每天都生龙活虎为他忙东跑西处理各种事情。所以说原主给孟拓的毒药根本就不存在,他只不过是在跟孟拓玩一种心理战术。
或许,宣凤岐一开始也是通过史书来了解襄王这个人的。他对襄王留下了残暴不仁,祸乱朝政这些刻板印象,但是实际上那位历史里的宣凤岐说不定只是一个喜欢用巧法操练人心的谋臣罢了。宣凤岐读以前的《周史》,他发现原主做过许多利国利民的好事,但像祸乱国政,诛杀功臣这些只是一小部分而已。
原主只不过想试探一下孟拓是不是对他忠心耿耿,但是他又信不过孟拓的忠心才会用族人和假毒药来控制他。宣凤岐不得不承认,这种方法是有效的。
但用这种方法操控人,也只能保证他的一时忠心。宣凤岐想要的是孟拓就算没有毒药控制,没有族人的要挟也能对他忠心耿耿。
宣凤岐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跟那位同名同姓的襄王有相似之处,他们都爱试探人心。他今日所做的种种也是对孟拓的试探。
他想,如果孟拓真的想回去的,那他也可以顺水推舟送孟拓回去,与其留着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跟自己玉石俱焚的人在身边,他还是觉得卖个人情人送孟拓回去比较好。但令他没想到的是,孟拓真的愿意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
宣凤岐下的网开始收了,他看向孟拓:“本王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真的不愿跟自己的族人一起回去吗?”
“是!属下得王爷所救,自当竭尽全力服侍王爷,我孟拓对长生天发誓,生是王爷的人,死是王爷的鬼,如有违背必不得好死,不入轮回!”孟拓十分坚定地抬起头来看着宣凤岐。这是他为数不多的看着宣凤岐的眼睛,他第一次见到宣凤岐的时候就觉得这双眼特别明亮妩媚,这双眼简直比草原夜空中的星星还要漂亮,他快要濒死的时候还觉得自己产生了幻觉,以为自己遇到了天神降临。
宣凤岐听到他的毒誓后露出了一丝会心的笑容,他将袖中的青玉瓷瓶拿了出来扔给了孟拓。孟拓伸出手来接住了它,那里面正是宣凤岐给孟拓忠心的奖励,一颗“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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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长生天:蒙古民族以“苍天”为永恒最高神,故谓“长生天”(蒙古语读作“腾格里”)感谢在2024-02-14 23:36:57~2024-02-16 23:48: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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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夏末了, 宣凤岐处理完了大部分的事情。但是这事情处理来处理去总共就两件事……一是国库里银钱短缺,另外就是他在穿越过来之前到底是遭了谁的毒手,他已经排查了许多人了, 但是就是找不出幕后黑手。
等到夏天过了,大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秋猎。大周秋猎分三年一度,自然谢玹最重武,他在位时除了病重那年没有举行秋猎外,秋猎几乎是年年都有的。去年就是大周三年一度的秋猎, 但因谢玹驾崩了,所以这秋猎就取消了, 秋猎乃大周历代帝王所重视的重要活动, 虽然大周这几年不太平,但今年好歹也安生了点。
宣凤岐的意思是,今年是谢云程第一次亲自主持秋猎,这次务必办得隆重些。自然了,每逢年节祭祀还有秋猎这种活动时, 礼部与户部都开始针对“大周国库空虚”这种事情扯皮。
大周现在也不是办不起这些礼仪场面,只不过每当国库银子快见底的时候,这些官员总是要白舌一番的。宣凤岐今日在朝堂上将此事一提确实有不少文臣提起“国库多年欠收”还有“国库空虚”的事,但就在这种最让宣凤岐尴尬的事上,温郁却没有开口。
自然了, 他们礼部直接找户部拿钱办事就对了, 礼部的人也没提这档子事。今日敢反驳宣凤岐的也全是户部的人。
或许是宣凤岐最近变了太多的缘故吧,他这两个月来几次三番赏赐那些在朝堂上敢直言不讳的言官, 而那些言官的谏言确实让他面子下不来。但只要那人说的是真话,说的话对大周有用,宣凤岐便会考虑赏赐他或者提拔一下他。
如此一来, 这朝堂便不是宣凤岐的一言堂了。以前只有温郁这个人胆大妄为敢让宣凤岐失了面子,现在他反倒不怎么说话了,当然宣凤岐自从贬了他后,他也不敢再得罪宣凤岐了。尽管宣凤岐现在已经不再对那些忤逆他的官员耿耿于怀了,可温郁还是像怕了他似的不敢再言语冒犯了。
宣凤岐见户部那些老头子都在说“国库银钱”的事情,于是他的目光就望向了站在后面的温郁:“温侍郎,对于秋猎布置的事情你是怎么看的?”
温郁刚才的目光一直看向大殿旁边的柱子旁……好像是在走神。当他听到宣凤岐的声音后,他才回过神来:“啊……微臣以为秋猎向来受我大周帝王重视,既然这秋猎是三年一度,今年又是陛下亲自主持秋猎,那便是隆重一些也无妨。我大周每年对这几项礼仪上所支出的银钱都是固定的,所以微臣并不认为在秋猎上多花银子便会国库空虚。”
温郁一向都是习惯跟宣凤岐对着干的,当户部的人听到温郁这番话后脸色都变青了。他们从来都没有想到一向爱反驳宣凤岐的温郁这次竟然认同宣凤岐的观点。
宣凤岐听到后点了点头,他示意内侍监喊退朝,随后他伸出手来牵着谢云程从龙椅上走了下去。
谢云程全程都在听那些老臣针对国库吵来吵去,他也明白自他登基以来大周国库就欠收了,今年他为了恢复百姓生息又颁发了减免赋税三年的旨意,所以国库里的钱不够花也是正常的。
要是现在能有人送上一大笔银子就好了。
就当谢云程这样想的时候,宣凤岐忽然停了下来,他对身旁的王福贵说道:“等到温侍郎快要出宫的时候,你再命人把他请回来,记住要悄悄的。”
王福贵听到宣凤岐这话连忙道:“是,奴婢这就去办。”
谢云程听到宣凤岐这番话后紧锁起眉头来:他又要拉那个温郁一起私语?
谢云程知道宣凤岐的本事,他能把温郁这种政敌变得顺服也是一种神通。他心里清楚,宣凤岐应该不会跟温郁有什么事,但是他一想到宣凤岐每次都跟温郁在一起密谈那么久就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纵使他们两个之间没什么事,谢云程也不得不多想。
宣凤岐拉着谢云程走在皇宫的朱殿走廊时,曦光照耀在他们两个的身上。就在这时,宣凤岐忽然发现谢云程长高了很多,好像比两个月前更高了……
对了,这孩子正值青春期,连嗓音都开始变了,就算长得再快也是正常的。宣凤岐牵着谢云程的手的时候,谢云程抬头看向他:“皇叔为什么要等到温大人出宫门的时候才把他叫回来议事,若皇叔真的有什么要紧事方才在朝中对他说不就好了?”
宣凤岐听到他这样问后笑了一下:“其实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但这事也不能让别人知道,所以我才会悄悄让人带他过来。”
谢云程听到这话后眉头皱得越法紧了:不能让别人知道的事情,那么他们两个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到底在说什么做什么呀?
原本宣凤岐召见温郁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但是他刚才说的那番话却让谢云程浮想联翩。他今日原是要跟耿太傅一起去马场里练马的,可是他现在的心思翻来覆去,根本就没有跑马的心情了。
宣凤岐稍稍低头瞥见见他满怀心事的样子,于是便温声问道:“听闻陛下这一个月来每日都在马场跟耿太傅练习骑射,甚是辛苦,不知陛下今日还去吗?”
谢云程听到他的声音后回过神来:“啊……当,当然去啊!今年是我第一次秋猎,所以我一定要在秋猎中夺得一个好彩头给皇叔看看!”
宣凤岐看到他有这份心后笑着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头:“好。”
话音刚落,谢云程有些慌张地收回了自己的手:“皇叔……耿太傅还在马场等着我,那我先更衣过去了。”
宣凤岐还未将那个“嗯”字说出口,谢云程便匆匆转头跑了。他知道谢云程很努力,谢云程这个年纪应该是最贪玩的时候,但他每日除了练习骑射外,剩余的时间还要在文德殿度过。
果然,要成为贤明的君主都要先成为一个卷王。
……
温郁从丹陛的白玉石阶上走下来的时候忽然听到后面传来了一阵洪亮的叫声:“温大人,温大人请留步!”
温郁听到这阵声音之后停住了脚步,他被贬官后除了跟安国公世子有来往外,其他人都是闭门不见的。但他在朝为官,跟那些人整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要是那些人遇到他嘲讽几句,他也是还不了口的。
他倒不是不会能言会道,只是他现在暗中调查着朝中那些贪污过国库的官员,所以他做事不能出风头,就算有冷嘲热讽他也得默默受着。
温郁转头一看,好巧不巧,方才叫他的人正是吏部尚书申翊。
温郁回头出于礼貌向他欠身作揖问好:“申大人好,不知您叫住下官有何贵干啊?”
申翊绣着鸿雁的官袍在阳光下显得熠熠生辉,他本人已年近四十了,他长得周正,嘴上的胡子也被修得整齐。
温郁与申翊并无过多来玩,就算是他当年身为户部尚书的时候也没跟申翊共事个几次。但温郁只知道申翊此人八面玲珑,先帝在世时他便哄得先帝高兴,宣凤岐辅佐小皇帝的时候他便用好话拥戴宣凤岐,当他看到宣凤岐杀人不眨眼的时候他又谨小慎微,事事求得最完美。
可以说,旁人在申翊身上挑不出一丝错处来。
申翊听到温郁这样问后笑着说道:“温大人又何必这样生疏呢?你我二人以前也是共过事的,虽然你现在被贬到礼部了,但说不定以后我们还得一起处理事情。”
温郁听到申翊话里话外都不离他被贬这件事,他只得假笑了一下:“是申大人太客气了。”
此刻,那些下了朝的臣子都从他们二人身边经过。温郁见状也道:“若申大人没有什么要事的话,那下官就先告退了。”
申翊听到后连忙伸出手来请他下台阶:“不打紧,这皇宫的路多宽啊,我正好与温兄一起走。”这申翊好歹也比温郁大十几岁,这句“温兄”他还真的好意思说得出来。
黄鼠狼给鸡拜年。
温郁虽然对申翊有戒心,但是他还得接受申翊的套近乎:“我说过,申大人实在是太客气了。”
温郁一边说着一边往台阶下走,而申翊就紧随其后。
申翊与他官话客套了几句之后就暴露出了自己真正的目的:“温兄最近是否发现有人在盯着你啊?”
温郁听到这话之后猛的一怔,他此刻脑中飞快闪过了一幕幕画面:“申大人何出此言?”
申翊看到他震惊的表情后连忙捋了一下自己的胡子缓解尴尬:“没什么,只是最近夜出的时候隐约发现那么有几个身手矫捷的人翻过温兄的院墙进去,我只是想问问温兄有无物品遗失?”
温郁听到他这样说后便记起来了。申翊的宅子虽然在外面看来没什么特别的,但是里面却有许多武功高手伪装成的家丁,所以他调查申翊的时候动用了宣凤岐的暗卫,申翊说他曾看到有人翻自家的墙而入说不定指的就是那些暗卫。
只是宣凤岐的暗卫向来都是玄都城中数一数二的,他们做事不可能不谨慎。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在盯上申翊的同时,申翊也暗中派人一直监视着他,正因为如此,他的人才会看到那些暗卫出入温郁的府邸。
温郁强装着镇定:“怎么会?若是穷山恶水之地失窃也就罢了,这里可是玄都,有皇城禁军把守,下官府中又怎会丢东西?”
申翊听完他这话后点了点头:“没失窃最好,但温兄也要小心啊。听说襄王有一支死士队专门调查朝中各个官员的把柄,若是闯进你府的不是盗贼而是王爷的死士,那你的性命可就难保喽。”
温郁听到他这话后又故作惊讶的样子:“是吗?下官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王爷有过什么死士队,申大人是从何得知的?”
申翊早就知道他会这样问,于是他继续捋着胡子得意地笑了一声:“如此,温兄可真的是孤陋寡闻了。王爷是有亲兵队和死士队是全朝堂都知道的事情,所以朝中之人都谨言慎行。不过王爷最近好像转了性子,从前他可听不得那些逆耳的忠言啊。”
温郁听到之后苦笑着:“这么说来就只有下官不知道这件事,所以才会得罪王爷,王爷才派死士队想要取下官的性命吗?”
申翊摇了摇头:“也不一定,王爷虽然派人去你府上,但你不是还好好站在这里吗?只要你继续谨言慎行,努力讨好王爷,说不定王爷一高兴就会复你尚书之职了。对了,王爷不是贬了你的官后也没有选定新的户部尚书人选吗,依我看王爷还是属意于你的。”
温郁听到他这番话后不得不陪笑道:“申大人,我们私下里这样议论王爷似乎有些不合礼数吧?”
申翊听他这样说后,脸上露出了一丝复杂的神情:“诶……你就是在礼部待久了被他们那些礼仪规矩束缚住了,像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就可以畅所欲言。”
温郁听到申翊这话之后:“‘我们’都包括谁?”
申翊的笑容忽然凝固在脸上,片刻后:“自然是朝中的一些同僚们。”
温郁听他这番话后像懂了似的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啊,但是我温某人与申大人并不相熟,申大人却肯将这些密语告诉下官,难道申大人就不怕下官转头将这些话告诉王爷,王爷再治你们一个欺上瞒下的罪名吗?”
申翊还从来都没有想到温郁会这样说呢,他以为温郁恨极了宣凤岐,所以现在所做顺服之事也是为了保住性命,但他还真的没想过温郁会转头向宣凤岐摇尾乞怜。
虽然他没想到,但他还是不怕的。
温郁察觉到了申翊脸上这一丝细微的变化,于是又笑着说道:“下官是开玩笑的。”
申翊听到后脸上的笑意再次绽开,就当他再想说什么的时候,温郁一副十分愤怒地看着他:“下官虽然不会去襄王那里告状,那也请尚书大人往后谨言慎行,万不要做那些长舌妇之举。再说了,我温某与襄王有着血海深仇,就算有一日襄王真的要我向他摇尾乞怜,那我也会选择去死,而不是做一个卑劣之人!”
说完,温郁就狠狠甩了下去衣袖转身离去。
申翊愣在原地片刻,他的眼中的神情开始变得复杂。他刚才说出那些话原是想试探温郁是否是宣凤岐那边的人,因为这段时间他已经发现宣凤岐在查他了,但他身在玄都之中没有办法,若是他向那位主子求救的话……那位主子还会保他吗?
不,只要他还有用,那位主子就一定会保住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