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说去,你不是还是把我当成一个孩子吗?”谢云程摇了摇头,“大周每年征兵也有无数像我这般年纪的人去战场上,他们去得我为什么去不得,皇叔是怕我武艺不精死在战场上吗?”
宣凤岐蓦的睁大了双眼,他很自然地开口:“不是!”
他只是单纯的不想让谢云程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谢云程阴鸷的眼神中忽然闪过了一丝光。但他很快收敛了那分情绪,他冷冷看着宣凤岐,“皇叔,我已经不是那个只能被你扶持上位的傀儡皇帝了,现在耿志山死了,人人都说我只剩下你一个阻碍了。”
宣凤岐听到他这番话后眼神中的怒意逐渐转化了不解,他摇了摇头:“你不会那样对我,对吗?”
谢云程冷笑了一声:“皇叔凭什么觉得我不会这样对你,我能在太傅病中的时候夺走他的兵权便能这般对你。皇叔这些日子过得实在是太过舒坦了,难道没有人告诉你,你在禁军中的亲信都已经被我换掉了吗?”
宣凤岐仍不敢置信地看着谢云程。他不相信自己养大的孩子会变成这样,明明前几日这孩子还在他怀中哭诉,不过才短短几天,谢云程的变化怎么会如此之大?
谢云程不会突然这样的,他一定是有难言之隐。
宣凤岐想到这里便上前道:“云程,你先冷静一下。我……我知道你做的那件事,我想禁军一直在我手中本来就惹人非议,我本想找个合适的时间还权于你,但你自己就把这件事处理好了,我很欣慰,你如果有什么心事请告诉……”
“够了!!”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谢云程厉声呵止。谢云程愤怒的眼睛看着他,“那你现在是以什么样的身份跟我说这些?是以异姓王的身份,还是你之前所说的亲人?”
“我……”宣凤岐愣在了原地。
谢云程继续道:“论亲,你我无血缘,论身份,我是君你是臣。”
宣凤岐的眼神逐渐冷了一下,他从未想过谢云程会这样想他,他也没想到少年会说出这样一番伤他心的话。
宣凤岐并没有着急解释,他抬起头来不卑不亢道:“虽然我是臣你是君,但你是我扶持上位的,若是无我宣凤岐哪里来的你皇帝的尊荣。这些年来我夙兴夜寐一心为你的天下着想,敢问,我这样的身份配不配过问你的事情?”
谢云程知道宣凤岐是真的动气了,他想继续激怒宣凤岐,但宣凤岐说的都是事实。他一时之间又想不出来什么理由去问责他。
谢云程咬了咬牙,他转过身去:“反正圣旨已下,我身为一国之君不可能朝令夕改。襄王请回吧。”
宣凤岐听到谢云程这样称呼他忽然愣了一下,他已经完全猜不透谢云程的心思了。但他不能就这样回去,塞外有多危险他是知道的,谢云程才多大,若谢云程执意御驾亲征,他不敢相信会发生什么,他不想看到谢云程出意外。
“陛下这样说是要与我划清界限吗?”宣凤岐沉默片刻后问出了这句话。
谢云程同样沉默地背对着他。
宣凤岐这时又像想到了什么似的:“陛下,耿太傅临终前是否对你说了什么?”
谢云程听到这话忽然睁大了双眼,他藏在袖中的双手开始不由自主紧握起来,他转过身去狠狠盯着宣凤岐,“够了!别总是装出一副关心我的样子,若不是我能帮你稳固住你当时的地位,你又怎么会扶持我上位,你现在又想挟恩图报吗?”
宣凤岐头一次感觉到如此生气,他身上传来了阵阵冷意,“你……你一直以来就是这样想我的?”
“对!我从你带着我登基的那天我害怕你要加害于我,若你是真心爱护我就应该早日还政于我,而不是打着我的名号去做那么多心狠手辣的事情!”他以前便是这样,他越是害怕越是心虚,说话的声音就不禁大了起来。
“心狠手辣?”
宣凤岐满眼失望地看着他:“就算旁人这样说也就罢了,连你也这样觉得吗?”
谢云程看到他那种眼神就觉得心里一阵抽痛,但他还是咬着牙,“对,你所做的事情让我觉得可怕。对了,还有先帝……你这通身狠毒的做派全都是跟在先帝身边学的吧,你在他身边筹谋多年,最后却没想到他那么早就死了。你怕不是想做一个异姓王,你是想当他的皇后吧?”
“啪——”
谢云程的话戛然而止。
宣凤岐用一种失望至极的眼神凝视着他,他的手心因为太过用力而有些酥麻。他愣在原地,许久后他才回过神来,谢云程又冷笑了一声,“我说对了吗?”
宣凤岐此刻看他已经没有来时的担忧以及关心,他摇着头说道:“我一直相信你,悉心教导你,不成想你却成为这个样子。”
说完他用冷漠的眼神望了谢云程一眼便缓缓转身离开。
风大了外面的梧桐树叶簌簌落下。
谢云程在原地呆愣了许久,只有脸上麻木的疼痛告诉他,他刚才都干了些什么。他此刻只是抚摸向了宣凤岐打过的地方失魂落魄地笑出了声。
这样也好。
……
宣凤岐虽然是第一个劝谢云程不要去御驾亲征的人,但自从谢云程跟他说了那番话后他便不再插手此事了。满朝文武都知道谢云程根基不稳,这个时候实在不宜御驾亲征,就连以前与宣凤岐政见不和的朝臣也上书请求谢云程对御驾亲征这件事再慎重考虑一下。
可是谢云程去意已决,谁来劝都没用。
之后宣凤岐便回了自己府上闭门不出,虽然宣凤岐不擅自插手朝政是好事,但是现在人人却都希望他出门劝一下谢云程,要是谢云程真的战死沙场,他能不能找到第二个皇帝扶持上位就难说了。
那么多人登门拜访宣凤岐都以身体不适回绝了。
很快便到了谢云程出征的日子,玄都城的城墙上擂台击鼓为皇帝出征鼓舞士气。满朝文武皆来相送,谢云程骑在高头大马上,他头上戴着着的盔甲藏着了他决绝却略显悲伤的神情。
他不敢回头看,他怕回头看见了那人会站在城墙上,又怕那人不会出现在那里。
他这次御驾亲征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
这次他御驾亲征带走了几位亲信,就比如裴砚和沈英衡。跟随在他身边的裴砚或许也曾经到了谢云程的异样,他驾马来到了谢云程身边,“陛下,城中之人得知您要御驾亲征都纷纷来送您,您不回头看看吗?”
谢云程摇了摇头:“不用了。”
“可是这是您第一次御驾亲征啊,有些将士的亲人也都来了,您要不然去看看?”
如果裴砚这个时候看见了谢云程盔甲下那张阴沉的快要杀死人的脸,他或许就不会这样眉飞色舞地说着了。就当他想继续说下去的时候,一名将士骑马飞奔而来,他手中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世子世子,请等一下世子!”
裴砚听到这是他父亲身边的亲信,于是便勒住马停了下来。那人将那个塞得满满的包袱递到他手中,“老爷夫人说了,军中苦寒,这是在行囊外格外给您准备的盘缠衣物,望您到了关外珍重自身。”
“我爹娘呢,我怎么没看见他们呢?”裴砚一边接过包袱一边问。
侍从听到他这样问后有些尴尬地愣在了原地,他总不能说安国公夫人正在府中哭得昏天黑地,而国公爷正在哄她吧。
裴砚看到那人的表情后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挥了挥手:“好了好了,不过就是去边关打个仗嘛,哪里就死去活来的了。你回去告诉我爹娘,我一定会带着赫赫战功回来的!”
“是!小的一定把世子的话带回去。”
裴砚虽然这样表现的无所谓,但他已经有些微红湿润的眼眶还是出卖了他。
他有一双好父母。纵使谢云程已经尊贵如皇帝,但此时此刻他难免还是羡慕起来,而就在这时他抱着这样的心情回头往城墙上张望了一眼,他的视线扫过了那些站在前面的那些大臣们,他想拼命捕捉那人的身影,可是他望眼欲穿也没等到那人。
也是,那日谢云程自认为伤他至深,他又怎么会前来相送?
这样也好,他失望透顶了,谢云程这个皇帝如若战死,他就不会那么伤心了。
其实谢云程在耿志山告诉他那件事后就差点失了分寸,他苦想了许久才想出了御驾亲征这个主意。他若以皇帝之名御驾亲征立下战功,那么边关将士也会认可他,最差的结果也是战死。
他早就写好了遗诏,若他战死,那么无论宣凤岐犯了多大的错众人皆不可追责。
虽然他不知道管不管用,但他已经将能做的都做了。
军队此刻正浩浩荡荡离开玄都,宣凤岐此刻才站到城墙的最高处往远处眺望着。他知道自己看不到谢云程了,但他就这样一直静静地站在城墙上,一直等到那一行人逐渐远去最后变成模糊不清的黑点消失在官道上。
此刻已是日薄西山了,随行的侍女替他批上披风后才道:“王爷,军队已经走远了。入夜风大,您还是快回去吧。”
宣凤岐听到声音后才惊觉那些谢云程带领的那些士兵已经消失在视线里了。宣凤岐的心里忽然像空了一块一般,虽然少年那日的话十分伤人,但这孩子毕竟是他看着长大的,他不可能看着他远征而无动于衷。
到最后宣凤岐咳了几下,他看着逐渐垂下去的红日随后说了一句:“回去吧。”
第131章
小皇帝御驾亲征这件事大多数人都是不看好的, 谁都想不通好好的孩子在最好的年纪为什么要跑到沙场送死。皇帝御驾亲征,而监国一事正好就落到了宣凤岐身上,即使谢云程走时什么都没说, 朝野上下也都是默认宣凤岐监国的。
寒来暑往,春去秋来。乾坤殿外的梧桐树叶落了一茬又一茬,这一眨眼五年就过去了。
这五年来,宣凤岐比谢云程在时还要勤勉,凡是各个地方递上来的奏折他必看。他监国的这五年里大周的粮食产量越来越高, 银钱与粟米堆满了粮仓,大周境内再无人被逼的落草为寇, 凡是有贪污者必处于极刑。
如此一来各地的百姓日子不知道要好过了多少, 这些年来江南与黄河的堤坝修好了,就连水灾都少了,即使有山洪暴发,百姓也有避难的地方。宣凤岐在这五年来就封了不少司农副官,这些官员都是他亲自派下去体察民情的, 凡是有地方父母官无视律法,残害百姓,中饱私囊的,他们会立刻将这些情况上报给宣凤岐。
宣凤岐越来越重用温郁了,这些年他也替宣凤岐杀了不少人。
当宣凤岐问起那些人该不该杀的时候, 温郁的心情已经与多年前截然不同了。他那时只觉得自己连中三元, 文采斐然,对国事必定有诸多见解, 可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才发觉原来宣凤岐竟这么难做。
宣凤岐所杀之人是大周的蛀虫,有他们在一日, 天下百姓便不得安生,所以他们该杀。因为这些年宣凤岐政绩卓越,所以民间对他的风评逐渐好转,就连百姓都知道宣凤岐爱民如子,专门杀贪官除奸佞。
在外人看来宣凤岐勤勉政务,一心为大周着想,可是只有侍奉在宣凤岐身边的人才知道,这些年他的身体是越来越差了。
自从谢云程御驾出征后,宣凤岐就像跟自己过不去似的没日没夜忙着处理朝政。他的身子只要好好养着便没有什么大碍,可是事情坏就坏在他实在太过拼命了,因为劳累过度他这些年总是大病小病不断,金贵的补药更是被他当饭吃,就在前段时间他还大病一场昏睡了三日。就连远在边塞的皇帝都亲自来信慰问,只是宣凤岐是否有回信那就不得而知了。
残夏的午后太阳还是如此毒辣,而就在此刻一名身披银甲的将士驾马进宫,嘴里还一直大喊着:“捷报捷报!捷报!陛下在关山道打赢了北召国,北召国投降了!”
将士进宫通传捷报一路畅通无阻,就当他要将消息递到乾坤宫之时便有人在前面拦住他。将士停住脚步打量着这个穿着紫袍的宦官,他的背有些驼,年纪看起来也不小了,宦官笑脸相迎,“将军,这捷报就由奴家传进去吧。”
那名小将不懂宫中规矩,但他懂得宫中宦官所穿服饰,在他面前站着的这个人最起码也是个总管。他点了一下头随后将写着大胜北召国的战事捷报递给了那名老宦官,“陛下交代,务必要将此捷报交给王爷过眼。”
王福贵听到后微微颔首:“是,奴婢谨遵陛下旨意,一定会亲手交到王爷手中的。”
那名将士听到后才放心点了一下随后才迈开步子离去。
而就在这时,王福贵捧着那卷明黄色的捷报后便匆匆走入殿中,此刻他将手中之物递给了眼前正在整理奏折的人:“大人这是边疆刚传来的捷报,是否现在就要告知王爷?”
此刻在乾坤宫偏殿整理奏折的人正是温郁,这五年里,他被宣凤岐从礼部调到户部再从户部到工部,去年他已经是兵部尚书了。温郁这些年就像被宣凤岐刻意培养一般在朝中各个部门游走,如今他已经完全熟悉六部事物,六部所递上来的奏折他会帮着宣凤岐看一些。那些不足以惊动宣凤岐的小事,他会帮着宣凤岐处理。
因为他觉得宣凤岐实在太累了,他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宣凤岐做这些事情。之前人人都说宣凤岐不如谢云程亲政是怕这小皇帝夺走他手中的权力,可宣凤岐却由着温郁帮助他处理政事。温郁如今才知自己当时竟听信了那些话,误会了宣凤岐那么多年。
宣凤岐前段时间大病一场,所以温郁干脆就吃住都在偏殿,他为了不让宣凤岐去看奏折,甚至拦着那些往上递折子的人。好在他处理事情还算稳妥,宣凤岐也信任他,于是宣凤岐也就默许了他在此整理奏折。
午后是宣凤岐服药睡下的日子,宣凤岐能安慰睡觉的时候不多。温郁也是听到外面喧闹于是便命王福贵出去看看,没想到竟是谢云程打了胜仗的捷报。
起初所有人都不认为谢云程能掀起什么风浪来,朝中之人也有人议论这件事。他们说谢云程是小孩子心性,等他到了边关吃了几场败仗,吃尽苦头就会屁滚尿流的跑回来了。可是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就是这样一个小小少年在他十三岁的时候就打了人生中的第一场胜仗。
之后他便犹如战神下凡一般再无败绩。
大周与北召国边疆由碧阿江到燕云十六州中间三百里属地归属已经祖上所遗留的问题了。元盛帝在世时便因为此事数次讨伐北召,当时大周兵强马壮,元盛帝又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所以北召国在此期间安分守己,可是元盛帝驾崩后,他们就开始骚扰大周那些住在边境的百姓,后来便两国开战,最后以大周战败北召将领屠了衡城结束。为此大周还失掉了包括衡城在内的十几座城池。
谢云程御驾亲征大大鼓舞了军中士气,他虽然年纪小但胆气过人,那时的他当时只带了二百人马就敢趁夜突袭北召人的粮草大营。他烧了敌兵的粮草后带领将士全身而退,敌军因为没了粮草便不敢轻举妄动,连带着他们的营帐都往后退了三十里。
谢云程经此一役后军营中大部分的将士都信服于他,接下来便是他与北召国与匈奴之间的长期拉锯战。令人更加没想到的是,只是过去了短短五年,他便将边疆战事平息,将匈奴驱逐到大周边疆百里外。如今这大周中只要提起谢云程的名讳,别人不仅知道他是大周的少年皇帝,还赞他是不世英雄。
温郁愣了许久,直到王福贵唤了他好几遍他才回神,他摇了摇头:“王爷刚睡下不久。你把东西放这儿吧,等到王爷醒会我会亲自告知王爷的。”
王富贵听到后便将捷报放下,之后便躬身告退。
谢云程打败了北召国一雪前耻,温郁听到这个消息应该高兴才对。可是他也不知为何,他此刻就是感觉到怪怪的,他拿起了那块明黄色的卷轴,他不觉间将那块捷报圣旨展开。胜利的事情温郁都已经知道了,可是令他眉头紧蹙的便是圣旨后面用朱笔特意写着“皇叔安好”。
是啊。谢云程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需要依靠宣凤岐依靠耿志山而生存的人了,他现在统领三军,有战功在身,他若现在回来那宣凤岐该如何自处呢?
温郁一边这样想着一边遥望着宣凤岐的寝宫。
宣凤岐因为心痛病这段时间总是睡不好,他喝了洛严为他配好的药才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当他醒来后不久温郁便前来告诉他谢云程胜了,而且是大获全胜。
宣凤岐听到之后脸上久违的露出了一丝笑意。虽然这些年他不刻意去观注谢云程,但是每当前线有军情传来时他就显得格外上心,他知道谢云程有领兵之才,但却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厉害。
“好好好!这是大喜事!”
宣凤岐全然未见温郁愈来愈难看的脸色,他自顾自的说着:“既然前线大获全胜,那么想必不久后陛下便会班师回朝。温郁,你精通六部事物,这筹备庆功宴的事情就由你交代给礼部去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