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哪座山拜哪座庙。”
路禾叹了口气,夹了块土豆片,在凌焕期待的目光下,最后点了点头,评价道:“好吃。”
他说的确实是实话,虽然凌焕做的是素菜,但味道都恰到好处,土豆软糯表皮还有点酥脆,不过总不会来了趟庙里,就打通了任督二脉。
在他说完这话后,凌焕并没有露出笑容,反而连刚刚脸上那丝浅浅的笑意都收敛了,完全不像之前那样得了夸奖还会顺杆子往上爬的样子。
对方拿起筷子开始吃饭,不过没有再开口,这份沉默反而让路禾皱了皱眉,有点不适应起来。
“好吃就吃吧。”凌焕闷闷地说了一句。
寺里有几个斋堂,路禾吃完去了斋堂后面的水井边压水洗手,就看到一个小姑娘坐在地上哭,对方看上去不过七八岁大。
路禾把手擦干,然后走到那个小姑娘边上轻轻蹲了下来,盯着对方的眼睛问道:“小朋友,你跟爸爸妈妈走丢了吗?”
看对方留着眼泪点头,路禾叹了口气,给纪明川发了条消息,虽然经历了昨晚和刚刚上香时的事,他们的关系有点莫名尴尬,但等真的把信息发出去,心里那点不自在的感觉都烟消云散,觉得生活跟平时没什么不同,纪明川更不像是会为情所困的人。
路禾猜测小姑娘也是被父母带来吃斋饭的,孩子不见了父母应该也在找,就带着她一个个斋堂找了过去,最后远远看到一男一女快步朝这边跑来,知道前因后果后纷纷抱着女孩跟他道谢。
最后那个小姑娘把手上的平安符塞进了路禾的手里,小声道:“谢谢哥哥,寺里的大和尚说,这种平安符能让人得到幸福,希望漂亮大哥哥也能幸福。”
听小姑娘这么说,那对年轻父母脸上有点不自在拉着小姑娘,又看着路禾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走在路上夸一个男人漂亮,恐怕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喜欢这种形容。
不过路禾也不关心这些,只是蹲了下来。
平安符上面有一朵绣着的银色莲花,还散发着淡淡的檀香,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让人觉得安神和放松。他摸了摸小姑娘的头,轻轻道:“谢谢,下次记得跟紧爸爸妈妈,别跟丢了,你的祝福我也收到了。”
路禾站起来,跟这一家三口道别,扭头就看到了靠在旁边漆红柱子上的纪明川,似乎在那里看了他好一会了。
见他过来,才动了一下,淡淡道:“走吧,车已经停在了寺庙门口。”
两个人并排朝着斋堂外面走,两边偶尔会走过几个游客,不少人都会多看他们两个几眼,这条路上两边都种着高大的银杏,这个季节叶子还是翠绿色的,在山风里摇曳。
“你不需要因为我的话有负担。”纪明川说这话的时候,双目目视前方,语气像往常一样没有一丝起伏,倒是让路禾怀疑对方之前表露出来的那丝情绪是不是他的错觉了。
“不过我很认真,前所未有认真。”纪明川说到这里,突然看了路禾一眼,对方仿佛洞察一切的目光让路禾都略微紧张。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你说的话好像还有别的什么意思,如果我猜对了,或者你想说了,能随时告诉我。”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走到了寺庙门口,不少人还没上车,只是在附近转悠说说话,看到他们两个过来,李老师连忙跟他们招手。学生比较多,看样子二号宿舍楼的人也在。
魏秋亭看他们两个人一起从寺庙前的台阶上走来,视线在他们身上停留一会,然后笑了,走上来熟稔地把手搭在了路禾的肩上:“你们两个关系还好到同进同出了啊。”
路禾简单道:“刚刚有个小孩走丢了,带她找家长花了点时间,我先去点人数。”
他说完就走了,留下魏秋亭跟纪明川,两人隔了一两米远,都没看对方,魏秋亭突然说:“你这副失恋的表情是要比之前那副讨债脸看了顺眼。”
纪明川冷笑道:“你倒是不管怎么看,都让人看不顺眼。”
他盯着路禾的背影,眯了眯眼睛。刚刚他在庙里听到对方那番话,总有一种莫名的感觉,从路禾话里传递出来的信息,那句‘你不会喜欢那个喜欢你的我’似乎还有别的含义。
就好像对方口中那个‘我’,并非路禾自己一样。
他揉了揉眉心,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寺庙的大门,佛教相信轮回往生,他是受寺庙里无处不在的信仰的影响,才产生了这种荒谬的错觉?
虽然知道路禾可能喜欢他的时候,他心里有不小的波动,但他也早就做好了准备,毕竟不管过去怎么样,他跟路禾的接触下来,并没有看出对方有任何爱慕的意思。
而对方,又不像是那种能藏住事的人。
路禾上了观光车,就看到凌焕坐在靠窗的位置,把手撑在窗口,在他上车的时候就看了过来,等注意到他手上拿着的那个平安符,还愣了一下。
另一边的穆云舒同样了看到了,盯着路禾手上的东西,似乎是疑惑不解,似乎又有点释然。
凌焕突然笑了,靠在椅子上,一边扭头看着窗户:“果然有时候,该是你的,就是你的。”
等观光车启动的时候,凌焕盯着窗外倒退的景色,还能看见远处掩映在树林里的庙宇和古寺金顶,视线又忍不住落在前面的一个人影身上。
固执又别扭地哼了一声:要是我非要强求呢。
等到了农事体验基地,这里的负责人先带他们去参观,然后就开始介绍一会插秧的项目,分为两组,一组去插,一组去扯。
有人不满意地抱怨:“交了钱就让我们来干这个?”
纪明川冷笑一声:“怎么?觉得做了这些伤了你们金贵的身子,你们这些金贵的身子没你口中的这个,可养不出来。”
毕竟就算你再有身份,也得吃饭,谁不是被一粒米一粒米给喂大的。
都是男生,有的人也没那么多包袱,就当玩了,因为穿着短裤也不用挽裤腿,直接就踩进了湿泥里。
商应欢盯着这些泥,皱紧了眉,看样子没那么容易放下包袱。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得泡在泥里,一想到自己浑身是泥,衣服上都会沾满泥点子,就难受得不行。
最后他咬了咬牙,还是把鞋脱了。
凌焕站在田里看到他还没下来,嗤笑一声:“娇滴滴的大小姐就站在上面看着就好了,不过你还别说,踩在这上面像给脚按摩一样,比想象里舒服多了……”
路禾听到他们的动静也看了过去,刚跟商应欢对上视线,就听见扑通一声,对方已经踩在泥水里面了。
“你们都能做的事,我有什么做不了的。”商应欢直接抬脚掀起一片泥水,扫了凌焕一身,冷笑道:“下次再那么叫我,我让你好看。”
凌焕也不甘示弱地提着手上沾水的秧苗甩了商应欢一脸。
商应欢骂了一句,咬牙切齿地冒出了一个音节,但是听不清楚是什么。就在他们这种幼稚的行为要愈演愈烈的时候,突然被人叫住了。
“你们两个,差不多得了。”路禾拿出纸巾,示意他们过来,叹了口气道,“你说你们这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有什么意思?都讨不到好处,不如各退一步?”
因为他们手上因为提着秧苗沾满了泥,路禾就干脆自己拿纸巾给商应欢脸上擦了擦。明明是很柔软的面巾,但落在商应欢脸上却又一种粗糙的摩擦感,让他脸颊发烫。
“你……”他死死地盯着路禾,就好像在瞪他一样,不过对方完全没注意他的视线,等擦完了就把纸巾扔在了旁边他们随身携带的垃圾袋里。
“这种事还是先停下,不然一会弄到眼睛里……”路禾突然注意到了什么,皱眉道,“你的脸怎么那么红?被晒的?”
现在这个点太阳很大,路禾都有点担心如果在户外待久了人会中暑。
“我天生敏感肌,晒不了太久……”商应欢说完这句话,扭头站到了一边,就看到凌焕不知道什么时候脸上也沾满了泥点子,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脏话,他记得他刚刚没有把泥水弄到凌焕脸上。
凌焕在一边阴阳怪气道:“是真够敏感肌的。”
说完就不搭理商应欢了,也站在了路禾面前,抬着脸,意思表露无疑。看对方迟迟没有动作,挑了挑眉:“路老师不要偏心啊,要知道做老师,最忌讳的就是偏心了。”
路禾:……
穆云舒在旁边很快就上手了,虽然他没有种过地,但是做这些事对他来说也不费劲,而且小时候甚至经常连饭都吃不饱,所以他对待这些秧苗的时候,眼里还多了几分虔诚。
他冷眼看着凌焕站在路老师边上,什么都没说,等低下头的时候,本来有些无所谓的淡漠表情,瞬间就瓦解了。也不知道对方怎么知道了那件事,还能这么毫无负担地往路老师面前凑。
路禾拿着纸巾擦向凌焕脸上的泥点,对方这张脸充斥着泥点子都遮不住的阳光英俊,虽然有点稚嫩,却像初生的太阳一样,让人难以直视。阳光落在对方身上,鼻尖除了缭绕的泥土气,甚至还多了几丝让人舒适的阳光气息。
凌焕表情依旧是笑着的,露出一口白牙,但是没有看他妥协给他擦脸上的泥而得意洋洋,而是随口道:“如果路老师你是因为我想离开克兰霍顿的……那我转学就可以了吧。”
比起对方跑到一个他不知道的地方,还是留在他熟悉的地方更好。这是妥协,但又怎么不是一种强求。
第147章 玩笑话
还没等路禾开口凌焕就突然提着手上那几根苗, 迈开步子往远了走,好像刚刚那句话只是错觉。
凌焕怎么可能会说这种话。
这种从来不懂得让步的人,怎么会做出这种妥协, 而且他总觉得对方那话并不是开玩笑,也不知道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路禾吐出一口气, 没让自己再去想这些, 把裤腿挽了起来, 毕竟他作为老师不能在田埂上干看着, 怎么也得身先士卒做个表率。
他一抬头就发现纪明川已经在当地农户的指导下熟练地把秧插了起来, 虽然挽起的袖子上沾了泥水, 发丝有些凌乱,衬衫的扣子也解开了两颗,维持不了以往那种一丝不茍的形象,对方似乎也没太注意。
似乎发现有人在看他,他抬头不知怎么看向路禾的方向,皱了皱眉:“……你就打算这么看着?还不快过来。”
虽然这几天跟路禾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但在平时还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 也不会因为喜欢就对他搞一些特殊对待,确实符合对方的处事风格,公是公,私是私。
路禾走过去, 纪明川没再看着他,面无表情地继续做手上的事, 但声音却传到了他耳朵里。
“你一会要是受不了就上去休息, 身体最要紧,别出什么事,还耽误行程。”
毕竟现在这个点太阳大, 他们大概需要活动半个多小时,活动目的是希望每个人都能体验到这种劳动过程。毕竟按照这些学生的效率,这块地让他们忙活一下午都弄不完。
路禾顿了一下,从旁边拿起一捆秧苗,把上面的稻草绳给解开,然后学着对方的样子拿出了一小把,慢慢道:“这个你可以放心,我应该没有纪主任你想的那么虚。”
纪明川扫了他一眼:“之前去集会走几步路就喘不上气的人是谁?”
“你也说是之前,现在当然不一样。”路禾说完这句话,纪明川就没有再往下接,毕竟他之前跟现在也不一样了,可以说由内而外,都在打破他过去给自己设下的守则。
路禾拿着手上的一小兜苗,虽然这种事看着简单,但真的做起来却不容易,刚开始他总是插得东倒西歪,等后面熟练了,也有精力能分散出来观察一下其他人的情况,就连他自己都没发现,几乎成了一种下意识的行为。
看着他们一些人脸被晒红,依旧低着头什么都没说,除了个别人只是应付一下在划水,其他人都没有提出什么怨言。看着看着,路禾都觉得没什么真实感,毕竟没几个人会把这些养尊处优的少爷们跟这种农活联系在一起。
“苏冕,你看看你干的好事,能不能长点心?”凌焕拎起一把苗,不过这把苗跟别的看起来不太一样,被人扯断了。
“行行行我的错,第一次确实不太熟,你动作那么熟练,看样子很有这方面的天赋啊,那我确实比不上你。”苏冕嘴上说着比不上你,眼里却带着讽刺的笑意。
他把手指插进泥土里确保手指抓着的位置贴近根系,最后把一把秧苗完整地从泥里扯了出来,漫不经心地笑了,“这样行了。”
“知道你不比不上我就行。”凌焕冷呵一声,动作更加卖力,好像只有这样投入进去,才能忘记一些自己更不想会回想的事。
“有的人耳朵实在不好,听话只听一半,那我也没办法。”苏冕笑了笑,只是笑容却不达眼底,感觉到脸颊上有汗珠划过,本来他想抬手擦一把,等看到一手的泥,也懒得擦了。
不管是一起做这种农活,还是参加学校里的学科竞赛,评奖评优,志愿活动,对他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这些事谈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只是为了得到好评价,成为某种意义上的完美学生,遵照要求去做而已。
虽然现在当不了完美学生,但习惯还是保留了下来,因为他仔细想了想,既然无所谓喜不喜欢,他也没有在路老师面前表演叛逆特立独行的必要。
商应欢的表情不太好看,似乎一直在忍耐,但是虽然皱着眉,却也没有吵着要上去休息,看起来像是自尊心在作祟,还在跟另外几个人较劲。而且脸色还是这几个人里最红的,路禾觉得纪明川刚刚那句话应该送给商应欢才对。
穆云舒动作不快也不慢,但是每一个结都绑得很漂亮很牢固,灵巧的手指在稻草跟翠绿色的秧苗里穿梭,就像是在编织一件艺术品。
“会长不愧是全能,我刚刚去数了他们的 ,就会长你的最多,感觉就没什么能难倒会长你的……”有几个学生会的人站在杜渐深边上,看着对方像个机器一样,不一会身后就堆了一大把被捆好的秧苗。
杜渐深抽了抽嘴角,以往冷淡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裂痕,突然扭过头扫了他们一眼:“你们不用去看这个……”
他的动作停了下来,也不管手上还沾着的泥水,朝着岸上走去,准备先去喝口水。
跟其他一整天坐在教室里只知道读书的一些学生不一样,他每天都会抽出时间锻炼,毕竟对他来说,任何一个方面都不能落下,包括体魄。在锻炼的时候,身体上的疲惫倒是能让他放空大脑,渐渐的这种事对他来说也变成了一种休息。
锻炼的时候大脑会暂时关闭,不会去注意其他人的声音。
现在被这几个人打断了状态,他暂时不想再继续。
路禾突然远远注意到一个金发少年,对方手上拿着一把秧苗,站着一动不动,低着头看着上面的东西,像是在观察什么。他身上自带一种能将周围人都隔绝开的气场,就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西里尔看着秧苗根系沾着的像蚯蚓一样的昆虫,刚准备用手去碰,已经有人先一步把那虫子捡起来,往边上的草地上远远一扔。
“路老师。”西里尔看到他,眼里极快地闪过一丝意外,不过那种情绪消失的太快,基本无法被人捕捉到。
“别碰这种东西,会吸血。”路禾盯着他的手看了看,最后叹了口气,“还好没有咬到。”
这种虫子长得实在是不美观,西里尔却看着一点都不反感,反而还想拿起来研究,看样子一点都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