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莫要带累了儿子。”
“这断亲出宗的事处理起来实在麻烦。”
沈溪年没理沈明谦一瞬间怒急到涨红的神色,目光扫过周氏,语气平淡却字字带刺。
“周夫人可谓是手段了得呢。”
“月前收买裴府的掌柜,昧了不下五千两的货物金银,暗中派人与吴王接洽,想为儿子在吴王府谋个长史之位。”
“结果却被吴王晾在偏院,连面都没见着——”
周氏浑身一颤,帕子几乎被捏碎,脸上的温婉瞬间崩裂,却还强撑着辩解:“你…… 你胡说!我从未与吴王有过往来,你这是血口喷人!”
周氏知道,这事儿不光彩,手段也太拙劣,沈明谦作为侯爷,即使知道也只会矢口否认,届时所有的罪名都将是她这个后宅女人一力承担。
她死了不要紧,原儿的名声怎么办?!
不能认……不能认!
他没有证据!
若是裴府有证据,早就上门了!
对,他没有证据!
周氏想到这里,立刻定下心神,努力挺直脊背。
“是不是血口喷人,父亲心中自知。” 沈溪年没理会她的辩解,目光重新落回沈明谦身上,声音冷得像冰,“此事老师为着勋贵颜面不予追究,但若是当真追查起来,我知道的事,大理寺难道当真查不出真相?”
“吴王府若是出面,自然能平息此事,但——父亲,吴王府会出面吗?”
“况且,如今朝堂局势,父亲该比谁都清楚,吴王暗中招兵买马,私藏兵器,早已不是什么秘密。若是哪天事发,吴王败落,镇国侯府这‘通敌谋逆’的罪名,父亲觉得能担得起吗?抄家灭族的后果,父亲想过吗?”
沈明谦脸色彻底变了,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
他当然知道周氏与沈原的小动作,甚至当年他会割出谢氏的商贾利益与谢惊棠和离娶周氏为正妻,就是想要攀上吴王这棵大树。
他的胆子没有那么大,眼界野心也没到从龙之功上,只是想着若能有一官半职的权势徐徐图之,也是好的。
可他牺牲了这么多,失了谢氏庞大的钱财银两,却根本没能顺着周氏的关系被吴王看在眼里。
直到现在,他都还是一个毫无官职的空头侯爷——而曾经说一切为他的周氏,竟然是用那笔赃款去换沈原的前程!
若是沈原在吴王府当了差,日后……
沈明谦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或许他自己都没能意识到,他此时看着周氏和沈原的眼神有多么可怖。
“你看,父亲现在该想的,不是认不认我。”
“是该举荐谁来当这镇国侯府的世子。”
“我是沈溪年也好,不是也罢,我身后站着的都是裴国公府,是当朝首辅。”
“要知道,吴王殿下对裴大人也从来都是礼遇三分的。”沈溪年身体微微前倾,气场全开,“选我,不论日后如何,我定然能保侯府平安,保您性命无忧;选沈原……”
他看了眼脸色煞白的沈原,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父亲觉得,一个连吴王都瞧不上的废物,能保得住侯府?能挡得住日后抄家灭族的祸事?”
沈原被他说得恼羞成怒,挣脱周氏的手冲到沈明谦面前,眼眶通红地嘶吼:“爹!你不能选他!沈溪年是个死人!他是来故意图谋爵位!!若是你立他为世子,我一定让你后悔的!!!”
“我与吴王世子颇有私交,不日便会进宫伴驾!!”
沈溪年是沈原心底的一根刺,而这种世子之位二选一的情景,简直就是把匕首刺进沈原心脏里剜着折磨的痛。
“父亲,我会让你后悔的!!!”
周氏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恨得咬牙切齿。
她怎么也没想到,当年被她设计害死的少年,竟会带着这么大的势力回来,还毫不遮掩地挑破了她在府中小心维持的平衡。
她太了解沈明谦了。
所以她知道沈明谦会做什么选择。
但她无法改变。
这样任人鱼肉的无力更是让她如受锥心刺骨之痛。
沈明谦看着眼前的局面。
一边是带着首辅权势、手握致命把柄顶着他已故嫡子容貌身份回来的外人,一边是冲动易怒、牵扯逆党的庶子,还有个藏着祸心的妻子。
他几次开口,却始终做不出决定。
沈溪年看向沈明谦,从那张曾经年少时想象憧憬过的,属于父亲的面容里,只看到了自私又懦弱的贪婪。
他轻声玩味道:“侯爷放心,我只要沈溪年一个身份,日后定会有更好的前程。”
“一个空架子的爵位,在下还没那么看重。”
这话才真正瘙到了沈明谦在意的东西。
妻子,儿子,日后都会再有,只有他自己的姓名与爵位才是最真实最重要的存在。
沈明谦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妥协,声音沙哑地对沈溪年说:“……你赢了。世子之位,归你。”
“很好。”
沈溪年闻言,缓缓起身,少年模样的身影在厅中竟显得压迫力惊人。
“那便劳烦侯爷明日上奏请立世子。”
“陛下自会批应。”
这句话让沈明谦心中又是一颤。
寻常朝政大事的折子都不一定能到皇帝手中,这样请立侯爵世子小事的折子,恐怕……
说完这些,沈溪年颇有些兴致寥寥。
来这里浪费时间,还不如在府上看账本,哄着恩公玩玩鸟来的有意思。
他看都没看瘫软在地的周氏与歇斯底里的沈原,只淡淡对沈明谦说:“侯爷的选择很明智。从前的事我自会处理,但往后侯府若再敢有二心,就算是侯爷,我也未必保得住。”
“该如何取舍,想必侯爷心中有数。”
说完,沈溪年带着人径直离开,只留下满厅狼藉,与彻底变了天的镇国侯府。
……
“还以为你会多玩会儿,这么快就回去?”隋子明抛着手里的荷包玩,“这家人也太不经吓了,我特意来一趟,都没派上用场。”
马车里,沈溪年一改刚才在镇国侯府的气势惊人,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靠着软枕,撇撇嘴:“没意思。要是沈原能有点血性,帮我和扶光把背后的郑闵引出来,那还能有点趣。”
“他不是说要进宫?说不定呢~”隋子明幽幽道,“今日棠姨没来,真是可惜了。”
“娘亲才不会来呢,她觉得膈应。”沈溪年揉揉太阳穴,心中生出些许疲累。
谢惊棠是恨镇国侯府,但那全然是因为沈溪年被坑害而起的厌烦与报复。
其实沈溪年自己也知道,这一回来镇国侯府,不仅仅是要把他是沈溪年的身份过了明路,谢惊棠和裴度最终的目的,是想要借此机会,解开沈溪年曾经的心结,彻底了却沈溪年曾经的执念。
沈溪年和全然洒脱,感情看开的谢惊棠不一样。
谢惊棠这个母亲太过美好,几乎满足了沈溪年从前对母亲全部的设想与渴望,自然而然的,沈溪年也对父亲的存在天然存了几分憧憬与期待。
他是曾经真心实意将沈明谦视为父亲,即使沈明谦在他面前表现得对谢氏资产有所图谋,但他对沈溪年的确也展现了表面慈父的面孔。
直到沈明谦对周氏设计陷害沈溪年顶罪入狱袖手旁观,甚至那么长时间都不曾前去探望沈溪年一眼。
直到刚才他亲眼目睹沈明谦的自私与懦弱,虚伪与贪婪。
在马车的前进颠簸中,沈溪年垂着眼,这次是真的想开了。
父亲而已。
他从未有过,哪里值得伤神?
能有那样一个全世界最好的娘亲,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不是吗?
“十三,帮我盯着些镇国侯府。”
驾车的甲十三应道:“是,公子。”
***
裴度自外面回来,先去盘问了同沈溪年出去的甲十三,回来内院时,就见沈溪年趴在床榻间,不知何时睡着了。
半翻开的账本掉在床沿,沈溪年的眉头微微蹙着,睡得并不算安稳。
裴度靠过去的脚步很轻,伸手将微有些凌乱的床幔剥开,弯腰捡起账本放到一边。
大抵是在内院寝室里,沈溪年没有穿那身看上去贵气逼人的外袍,只在里衣上套了件月白绫罗小袖。
翻出来的袖口隐约能看见绣着暗纹玉兰花,柔而软的贴着少年的肌肤。
寝室的窗户大开着,秋日的风吹进来,将床帐外的轻纱撩起,掠过几分冷意。
裴度小心翼翼将沈溪年抱起,轻轻挪进床榻内侧,而后单手撑在少年身边,定定看了少年许久。
应当是累了,也或许是太过熟悉身边多出的呼吸,即使被这般挪动,沈溪年也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反而蹙起的眉头慢慢放松,眉眼间染上恬静的依恋之色。
裴度给了沈溪年机会。
但沈溪年没有醒来。
不仅没有醒来,还这般信赖,这般依恋,这般的……
需要他。
裴度摘下玉佩荷包,褪去外衫,放缓动作上床,将沈溪年一点点拢进怀中。
温热的手掌抵上少年的脊背,一下又一下地轻轻安抚拍打。
即使这样精心照料,沈溪年的身形也还是有些瘦削。
沈溪年嗅到熟悉的味道,这段时日养成的身体本能让他往最舒服最迷恋的地方钻,直到鼻尖碰触到属于另一个人的肌肤,本来在半梦半醒间的沈溪年轻轻呼出一口气,身体完全放松下来,靠着又睡熟了。
他的呼吸喷洒在裴度的喉结边,那一下接着一下的湿热气,化作无数柔软的鸟羽钻进裴度的里衣里,贴着他的肌肤,瘙痒出不可说的难耐。
小鸟睡着的时候,翅膀从来都是盖着恩公的里衣衣襟的。
裴度握住了沈溪年的手指。
却在沈溪年不满哼哼,小小挣扎时微微一顿,又放开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