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年肃然回礼,询问道:“柳先生为何在此处?”
柳承是外祖父的学生,自然是林系一派的人,按理来说,此时并不该出现在这里。
柳承揣着双手,宽大的袖口垂在身前,笑容温和:“五路商会商贾齐聚姑苏,在下只是好奇如此盛事究竟是何场面,想跟着沈公子讨一杯水酒,涨涨见识。”
“还请沈公子应允。”
说着,柳承又是一礼,态度放得极低极谦逊。
沈溪年却并没有松口,而是静静注视柳承,模样无害亲和,言语却十分犀利:“柳先生是以什么身份来请求我的呢?”
“柳承。”柳承坦然回答,“我只是柳承。”
“好。”
沈溪年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姿态从容大气。
“有柳先生助阵,想必今日晞宁定然旗开得胜。”
“请。”
柳承跟在沈溪年身后,转过回廊,不远处便已然能看到大小商贾齐聚的场面,忽而低声问:“如此场面,沈公子一人前来,可会觉得胆怯?”
五路商会说白了,是商贾们的聚会,是口舌之间的刀光剑影。
裴度的身份如今在这些精明的老狐狸中早已经不是秘密,他今日若在场,作为自古以来与商贾立场不同的文官权臣,反而会起到反作用。
“怕?”
沈溪年勾起唇角,眼神亮的惊人。
他的笑容不像裴度那样总是镇定而平静,而是比晨光还要耀眼的锋芒毕露。
“当然不。”
“我有太多的话要说,有太多的人要见,有太多的事能做。”
沈溪年长吸一口气,一点一点控制着自己的激动与期待,慢慢吐出胸中浊气。
唇边的笑意却越来越盛,越来越灿烂。
“我自由了。”
第99章
半个月后,沈溪年回金陵办事,带着枕边人的同时,还顺手把隋子明提溜走了。
隋子明一开始还不乐意,一口一个姑苏还有事,但沈溪年直接抬手让人把隋子明绑了塞进船舱打包了。
沈溪年哪里不知道因为当日的绑架,泰安县主和吴王世子在姑苏的势力几乎是追着隋子明针对,隋子明最近都懒得出门了,天天赖在家里让厨子做大餐。
隋子明不想和沈溪年与裴度出门,也是考虑到会引来那两方的人影响沈溪年办事。
沈溪年懒得解释,和常驻姑苏的商会理事商贾暗示了一句,带着打包的心上人和家里人直接回大本营金陵了。
回金陵的一路上都是风平浪静,一个不长眼来煞风景的都没有。
隋子明揣着手从船头转悠到船尾,见沈溪年和裴度一个钓鱼一个看书,便硬生生挤进两人中间,蹲在沈溪年边上看沈溪年钓鱼。
沈溪年本来就不会钓鱼,但隋子明凑过来了,他就借口是隋子明身上有杀气,惊了他的鱼,一副让隋子明赔鱼的蛮横架势。
隋子明目瞪口呆,看看裴度,发现这人眼神专注,表情认真,两耳不闻书外事的样子,就知道表哥靠不住。
不服气的隋子明重重哼了一声,甩了外袍直接跳下船,咣啪咣啪地一连丢了三四条大鱼砸到甲板上,鱼尾巴拍出来的江水溅了沈溪年一脸。
沈溪年指着从河里爬上船,一脸得意的隋子明,扭头看向裴度。
方才第一时间抬袖遮挡了水花的裴度微微侧过身,抬起手中诗集,挡住了唇角勾起的下半张脸。
沈溪年现在虽说不晕船了,但是水性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船行驶得再稳,他也做不到追着隋子明打,便恶声恶气地大喊:“零花——”
隋子明脸色一变,连声叫着凑过来:“唉唉唉!你怎么玩不起呢!!沈啾啾你现在可是五路商会的名誉会长,你要注意身份!!”
商会聚会结束后,沈溪年这个刚刚及冠的毛头小子,却有隐隐成为江南商会名誉会长的趋势。
所谓的名誉会长,便是虽无调用江南商会成员商贾之力的实权,但说出的话却在商会之中颇有重量——这本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毕竟沈溪年实在是资历尚浅,太过年轻。
但沈溪年如今身为镇国侯世子,身后站着已然隐隐有完全摄政之权的首辅裴度,又有江南文人之首的林老为其在文津书院亲自加冠取字,这样的权贵子弟却偏偏母家是实打实的商贾之家,且毫不避讳地继承江南谢家,亲自打理经商之事。
比起其他人,沈溪年这个真正拥有和商贾相同利益的“自己人”,更能让商贾们交付信任。
再加上沈溪年在姑苏与众商贾交流应酬之时言之有物,对经商一途不仅熟稔至极还常常有许多冒险求新的点子。
商人们的确求稳,但更欣赏敢于创新突破的天才,沈溪年这样的,放在他们任何一家的小辈里,那都是要被好好培养的商人好苗子。
所以这个五路商会的名誉会长会落在沈溪年头上,当真是实实在在的天时地利人和。
站在朝堂之上搞权谋,对男大学生沈啾啾来说的确是太难了,不管裴度怎么对他寄予厚望,但在没有剧情压力之后,沈溪年是真的对当官没什么想法。
但要是说到赚钱的点子,沈溪年能不假思索洋洋洒洒写个三大张纸,每一条都不带重样的。
开玩笑,谁没个一夜暴富的发财梦?
在现代的时候看多了创业经历,梦多了如果自己有本金后会如何如何,现在好不容易有钱有势了,不去赚钱发财都对不起他穿越的这个身份。
家里有一个当官的就够了,毕竟当官真的需要天赋,不管裴度怎么想,沈溪年就是觉得自己没有那种一句话藏着十几层意思的弯弯绕天赋。
小鸟就是直肠子,弯弯绕不了一点。
赚钱多简单啊。
钱袋子是多重要的事儿!
沈溪年现在每天揣着他那把象牙珠子的算盘打得啪啪响。
谢家的主场在金陵。
当船停靠在金陵码头的时候,裴度和隋子明就感觉到了这句话的含金量。
在姑苏的时候,谢家就已经算是行事顺畅,毫无阻塞,如今到了金陵,更是……
简单来说,谢家在金陵说话的份量之重,几乎盖过了金陵当地官员。
隋子明从前也没见过这种阵仗,咋舌道:“你这……土皇帝啊?”
这话能从隋子明口中开玩笑般得随口说出,足以见如今大周皇权之弱。
裴度抬手轻挑起竹帘看向马车外。
沈溪年给两人倒了茶,笑吟吟回:“哪就那么夸张了,不过是大家关系好,谢家是做生意的,算是给饭吃的主家,百姓们自然便给几分敬重而已。”
隋子明纳闷:“既然谢家势力如此之大,当初棠姨为何会被吴王那老匹夫逼到那般田地?”
沈溪年笑了下,看向裴度。
裴度放下竹帘,与沈溪年对视几息,也明白过来,哑然失笑。
隋子明抬手在裴度和沈溪年面前用力晃了晃。
沈溪年没好气地拍掉隋子明的手:“娘亲出事时,正值吴王势强。”
那个时候,就连裴度都还算不上大权在握,皇帝年少,太后没什么手段,吴王的势力之强可想而知。
“谢家虽在金陵根基深厚,却的确只是商贾之身,镇国侯府的那点名头在吴王这种实权亲王面前根本不够看,自然只能选择最能保全谢家的法子尽可能避开。”
“后来,谢家交到了我手里。”
沈溪年朝着隋子明一挑眉。
裴度在旁边发出一声轻笑。
隋子明:“这题我会,叫……哦,想起来了,官商勾结,私相授受!”
当时他看着沈溪年一天到晚地扒拉那把算盘,还以为是府中的账目有多难算,原来那会儿的沈溪年人在京城,手却已经伸到了金陵。
沈溪年把隋子明面前的几盘点心干果一把挪开。
“不许吃了!”
隋子明连忙伸手去够:“我错了我错,是强强联合,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行了吧!把那个荷叶酥给我——”
江南的点心都讲究一个精致,荷花酥的味道清香酥脆,却也不大,不过本就是马车上垫垫肚子解馋的茶点,倒也足够了。
“我好奇一个事哈。”隋子明往嘴里塞了一个荷花酥,“你现在在江南,能做到什么地步了?”
此话一出,一直没有插手沈溪年行事的裴度也看过来,眸光颇有些感兴趣。
沈溪年的表情谦逊,笑容如同邻家公子一般温润亲和:“也就是你人在北疆,哪怕朝廷下旨不给北疆粮饷,我也能养你们五年的地步吧。”
隋子明瞪大眼睛,嘴里的荷花酥都忘了咀嚼。
裴度也是一愣:“当真?”
“倒也不是仅谢家一家之力啦。”沈溪年显然憋着这个等两人问很久了,语调扬起,“朝廷势弱,又有吴王盘踞江南,原本按照朝廷条例,商贾名下不得有地产。”
“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天高皇帝远的,挂田产在家奴或是信任的掌柜名下,这种行事在江南已经是屡见不鲜了。”
“不过,江南商贾们的粮食税收交的比较……嗯,敷衍。”
“吴王想要拉拢江南商贾,手下官员自然不会在这方面多加难为,毕竟少个一两成的,朝廷那边也好糊弄。”
“再说了,商贾们年年上贡吴王的珍宝无数,这些粮食税收留在商贾手中也能避开朝廷的耳目,在吴王看来,待到日后他起事,也方便调用粮草去往各处。”
五路商会的聚会可不是白开的,商贾们字里行间透出的讯息,只要能听得明白,稍加整合,字字句句都是重点。
沈溪年在想明白的当时也是倒抽一口凉气。
在他以为大周已经足够烂的时候,现实总能戳出一个更烂的窟窿给他看。
“怎么样?”沈溪年看向裴度:“有没有那种,嗯,女娲补天的无力感?”
裴度悠悠开口:“还好,毕竟我身边有只衔着补天石的能干小鸟。”
沈溪年有些害臊地清清嗓子,低头倒茶水喝,嘴角一个劲儿地上扬。
明明马车就那么大,却莫名被隔绝到一边的隋子明无奈撇嘴,把桌上两人都没心思吃的点心盘子拉过来仔仔细细品尝。
沈溪年回金陵的这趟如他所说,的确没什么大事,但却是每天小事不断。
隋子明在谢宅舒舒服服当大少爷,每天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在太阳下面被晒成了一滩,舒服得不得了。
裴度不用每日出门上课,但偶尔也会出去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