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行事间却没有了之前的锋芒毕露,看着倒是多了几分她母亲长公主的气度模样。
沈溪年最近常和谢惊棠在一处,母子俩头碰头,研究着如何能尽可能稳住动荡之后的各地经济粮价,抚恤多少最为合适。
研究着研究着,桌子边多了一个柳承,过了几日,又多出几个年岁不同却都言之有物的文人,再过了几日,桌边悄无声息长出来一个户部侍郎……
隋子明再度穿上了那件原本属于裴家的锁子甲。
裴度站在廊下,手中拿着装有沈啾啾一根鸟羽的荷包,眼中的温柔在抬眸时变得冷然凌厉:“去吧。”
“能杀便杀,莫要强求。”
隋子明抬手握拳,锤向左胸:“表哥,我疏忽过一回,轻狂自负过一回,那时我就发誓,再遇到他,我绝不会有任何的松懈。”
隋子明和裴度四目相对。
他们都知道,时至今日,裴度已经做完了文臣能谋划的全部,这一场,隋子明必须胜,还要胜得漂亮。
这样,他才能以军功承爵,才能有北疆有动荡之势时领兵镇守边疆的职位。
“表哥,二十年的回护顾念之情,子明铭记于心。”
隋子明的语气不似平日散漫,眼眸亮得惊人。
藏在纨绔表象下的锋芒挣鞘而出,坚不可摧。
“这一次,子明会带着吴王的人头来见你。”
裴度目送隋子明转身离开,就见这人才刚走出去几步,想起什么似得,转过脑袋。
“咳。”
“那什么,表哥,听说你和晞宁打了个赌……要是我在这场赌约里起了那么一点点的作用……”
隋子明抬手比了一个“一丢丢”的手势。
“那我是不是也该有点好处什么的?”
裴度深呼吸,身为忍人君子的本性让他缓缓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
隋子明看的脑中警铃大作,嘴上皮过之后,捞着自己的头盔脚底抹油,一溜烟跑了。
第117章
城外的平叛完全没有影响到沈溪年。
或者说,是没有负面影响。
五路商会从前盘踞在江南,现在有了机会能在京城崭露头角,还是这样完全正面的角色,各大商贾铆足了劲冒头,塞钱塞人运粮运药都是小事,求的就是叛乱平息后,大周不会因吴王而清算江南——如果能有些好处,那就更好了。
因为商贾们的积极,沈溪年自然也是忙的团团转。
发战乱财和赈乱义举听上去是毫不相关的两码事,但稍作不慎,一步踏错,日后御史们上奏的可就不好说了。
有五城兵马司的配合,城外的百姓已经被暂时迁走安置在了别处,等到叛乱平定,朝廷自会拨银两下来安排打扫重建。
旧房子变新民居,甚至还有可能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土地,有这两个大胡萝卜在前面钓着,百姓们拖家带口走的那叫一个急切。
这天,沈溪年正在梳理从各地运来的粮草数量,就见甲二十三脚步匆匆地走进来,娃娃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
“公子!胜了!”
沈溪年乍听到的时候还愣了一下。
倒不是因为这个既定的事实,而是……
他暗自算了下时间,动了动唇:“这才……不到半个月吧?”
甲二十三像是亲眼看到了似的,说话的时候比比划划,脸上满是赞叹:“前日打起来的,隋将军勇猛至极,与五城兵马司里应外合,前后夹击,不过两日就将叛军尽数拿下了。”
沈溪年立刻:“吴王郑闵呢?”
“死了!”甲二十三的嗓门提高,“隋将军一枪穿透那叛党的要害,首级都被割下来了!”
沈溪年说不清这会儿是什么心情。
郑闵的兵败如山倒代表着龙傲天的光环破碎,而他的死更是意味着天地气运不再承认他是天下苍生的救世主。
甚至……郑闵并不是死在裴度手上,而是死在曾经应当被他一时兴起算计致死的炮灰隋子明手上。
小鸟的翅膀看似只是扑腾了一小下,却完全颠覆原剧情。
沈溪年放下算盘,自桌后走出来,在廊下站定,看向房檐外的天空。
这个世界真的只是一本书,一部爽文吗?
沈溪年不知道。
但他知道的是,随着原文龙傲天男主的死亡,曾经的剧情完完全全被画上了句号。
沈溪年知道的那些原文剧情完全丧失了预知性,许多眼熟的人名,眼熟的地方,都不再拥有令沈溪年提心吊胆的特殊性。
是真的……结束了。
沈溪年突然问:“他们现在在哪?”
甲二十三卡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沈溪年问的是谁,回答道:“隋将军此时应该还在京郊军营,主子在宫中坐镇,把小皇子也带去了。”
沈溪年想起来了。
裴度已经有十多日没有回府了,这段时间不仅对隋子明重要,对小皇子郑明熙也同样重要。
这是这位幼帝第一次真正站在皇室宗亲,世家勋贵面前。
沈溪年沉思。
沈溪年搓搓手指。
沈啾啾蠢蠢欲动。
甲二十三被沈溪年三两句支走,等到他拿着沈溪年要的东西回来的时候,就看到沈溪年的衣服堆在地上,那么大一个人不翼而飞。
甲二十三鼓起腮帮,把东西放在一边,一边收拾沈溪年的散落在地的衣裳,一边小小声碎碎念:“公子真是……直接说想主子了不就行了……谁不知道谁嘛,还偷偷跑……”
……
很要面子并且比较矜持的沈溪年选择偷跑,于是沈啾啾从皇宫的墙头探出脑袋。
之前麻雀们几进几出皇宫,把宫里几乎渗透成了筛子,绕开守卫进宫的路沈啾啾早已经门清。
不过主动来文渊阁,沈啾啾正儿八经还真是头一次。
裴度一身绯色官袍坐镇内阁,即使此时阁中身穿杏黄色太子服饰的小皇子也在,还有其他诸多宗室大臣,但沈啾啾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风华最盛的那一个。
这还真不是沈啾啾的小鸟滤镜。
而是……
能入内阁的朝臣,哪个不是老狐狸老橘子皮,翰林院倒是会有年轻些的,但是这样的场合他们显然还不够资格列席。
今年才刚而立的裴度可不就鹤立鸡群,被衬得越发俊美。
毛茸茸的小鸟团子自树梢展翅,无声滑翔到文渊阁前的栏杆上,鸟鸟祟祟地探头往里面看。
一个同样身穿绯红官袍、须发花白的老头儿正慷慨激昂地长篇大论,下面听着的大臣神色各异,但私底下都在互相交换眼神,很显然真正在听老头儿说什么的没几个。
小皇子板板正正地端坐在上首,看似认真且专注,脸上甚至还带着对老臣的敬重,实则两眼无神魂已经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沈啾啾有些心虚地用翅膀抹了一把小鸟脸。
咳,小皇子这开小差的本事好像、大概、也许,是和他学的来着。
沈啾啾连忙把视线从小皇子身上挪走。
他看向裴度。
裴度坐在小皇子下首,沈啾啾看过去的时候,他正不着痕迹地抬袖挡住老头儿激情喷出的吐沫星子,借着袍袖的遮挡和得天独厚的座位,往嘴里塞了一颗饭团。
沈啾啾没忍住原地蹦跶了一下,心情大好。
众所周不知,朝臣们在上大朝会小朝会亦或者临时议事的时候,挨饿忍渴是常有的事儿。
其实议事时桌上都有茶盏,但谁都不会多喝——喝茶容易更衣难,再文雅的用词也都是去解决生理问题,很难在这样的场合被说出口。
沈溪年知道后,就和府上的大厨还有甲一串通了一下,但凡裴度有这种朝会议事,跟在裴度身边的甲一都会趁机给裴度袖子里塞几个荷包。
荷包里是用荷叶或是油纸包着的小饭团,这东西是蒸熟的粳米捏的,里面就算有些菜肉也没什么味道,沈溪年还让大厨特意捏小了些,一口一个也方便,在人饿得胃里烧得慌心情烦躁的时候,这么一口是真的舒坦。
沈啾啾原本以为形象包袱很重的裴度即使拿到荷包也不会动用,所以这会儿看着光风霁月的裴大人神情自若地偷吃,一颗小鸟心更是软乎乎水汪汪地开出小花。
恩公,可爱。
想亲。
还没拳头大的小鸟团子沿着门框墙角往里面摸进去,翅膀合拢在身侧,两只小鸟爪子哒哒哒一路小跑,走位风骚,动作敏捷。
很多大臣只是眼角撇到一抹颜色掠过去,还没反应过来定睛细看,那团小东西已经不见了踪影。
沈啾啾绕过满堂朱紫的官袍,路过小皇子垂眸发呆的座位,一个低头摆尾就钻进了裴度的桌案。
小皇子郑明熙:“?!”
他正在盯着地板发呆,结果恰好看到一只眼熟至极的鸟团子大摇大摆路过,像极了撒了花生碎雪媚娘的毛色,圆滚滚的体型,长长的尾羽……
小皇子瞬间瞪圆眼睛,一个扭头看向裴度。
裴度才刚咽下嘴里的饭团,一只小鸟蘑菇就从桌子边缘缓缓长了出来。
沈啾啾和裴度对上视线,给了裴度一个小鸟wink。
你的小鸟前来惊喜探班!
裴度原本微蹙着,看上去便自带距离感的眉眼瞬间舒展开来,唇角勾起,用手指尖代替唇瓣轻点在小鸟的脸颊边,给了小鸟一个吻。
沈啾啾侧过脑袋,从裴度的手指尖一路往上啄,细细密密的小鸟吻印在裴度的手指间,在裴度越来越软的神情,越来越柔的注视下,将小鸟脑袋卡在了裴度的虎口间,一个翻身,肚皮朝上,用翅膀尖尖朝着裴度比了个心。
接到小鸟示爱的裴度收拢手指,小拇指陷进小鸟柔软的毛毛里,轻轻抚摸着。
偷情的感觉实在是刺激,沈啾啾被摸得尾巴一翘,不好意思地砸吧嘴。
别人看不清裴度的动作,是因为裴度坐的比他们都要高,但小皇子却把裴大人和小鸟缠缠绵绵的动作看的一清二楚。
小皇子默默注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