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轻池冷冷问他:“这段时间忙,那以后呢?”
付惊楼垂着眼,不知想了些什么,再抬眼的时候,语气平稳,透着变声期的低哑:
“以后可能也忙。”
李轻池心头无名火一股脑地冒了出来,再也忍不住,一拳朝付惊楼挥了过去。
这是他们十九年打过的唯一一场架,李轻池压抑了好几天的怒火一朝爆发,刚开始是带着十成十的气势,但付惊楼显然无心恋战,防守更多,甚至在李轻池拳头砸向他脸的时候,只是象征性地偏了偏。
李轻池心下一跳,手下意识往旁边转了个方向,“咚”一声砸在后面的课桌上,霎时就变了脸色。
单方面的打架不叫打架,没意思。
李轻池这场架打得十分窝囊,心里的气没消,手还伤了,指节破了皮,溢出丝丝血迹。
他心里那点儿火变成了更加沮丧的失望,拎着书包转身就走,身后的付惊楼却出手拉住他,从书包里翻出一瓶碘伏,给他上药。
因为李轻池打球老是磕磕碰碰,身上没处好的地方,付惊楼书包里常年放着碘伏,以备不时之需。
这个细节让李轻池心里有些发酸,原本的怒气就跟泡在醋里了一样,咕噜咕噜往外冒着气,变成委屈更多。
他低着声音骂付惊楼:
“付惊楼,你是不是有病?”
付惊楼察觉他的情绪,脸上虽说还是淡淡的,手上动作倒更轻了些,顺着他的话,头也不抬地“嗯”一声:
“我有病。”
心中却想,他喜欢上自己朝夕共处的兄弟,对方坦坦荡荡,他却遮遮掩掩,如同小偷一样,可不就是有病。
然后李轻池拧着眉,面上失落,说:
“我这么喜欢你,你太让我失望了。”
他一个“喜欢”二字,惊得付惊楼手上倏尔失了分寸,没轻没重地往对方伤口猛地一怼,李轻池扯着嗓子叫起来:
“痛啊付惊楼!你是想谋杀我吗?”
短暂的失神过后,付惊楼迅速恢复了冷静,整个人又变成原来那种热络缺乏的无波无澜。
但那只是表面上。
这时候付惊楼十六岁出头,是个情窦初开的年龄,纵使比一般人沉稳些许,但面对情爱,却也同样心绪不定,会紧张会害怕,害怕李轻池真的喜欢他,又害怕李轻池不喜欢。
少年人的喜怒哀乐从来都没有道理,李轻池或许只是随口一说,但付惊楼在心底反驳自己:
又或许不是呢?
李轻池对其他人说过喜欢吗?付惊楼没听过,那就是没有。
李轻池会缠着别人不松手,写作业都要听同一副耳机吗?付惊楼没见过,那就是没有。
李轻池也会因为放学不一起回家而发火吗?会在梦中叫其他人的名字吗?
……
付惊楼以严谨的态度,认真地将生活中的细节一一解构,将所有片段逐一分析,最终得出结论,或许,李轻池不是随口一说,而是真的喜欢他。
那天他们骑车回家,李轻池手伤了,只能坐在付惊楼后座。
他伸出手臂环住付惊楼的腰,两条长腿大摇大摆岔开,风将宽松的黑白条纹校裤吹得鼓胀,来回起伏,像在风里跳舞。
夕阳照在他们身上,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自行车在巷子里穿行,付惊楼低头时就能看到李轻池双手抓住他的腰,像是难舍难分。
他面无表情地在心里又问一遍——
李轻池会这样紧紧抱着别人的腰吗?不会。
所以李轻池喜欢他,这是李轻池亲口承认的,做不了假。
在这个普通又平凡的下午,沉稳如付惊楼,也因为爱情几经思索,犹疑再三,不确定,不敢信,却又难免心生幻想,最终落入由李轻池引发的爱情陷阱里。
他就怀揣着这样一个虚假的爱情美梦,放弃逃离,放弃挣扎,重新回到与李轻池亲密无间的相处中,如影随形,故态复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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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付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第13章
1.
很快,期中考完,全年级大分科,两个人再次分到了一个班上,就这样无比巧合地又当了两年同班同学。
其他人都是从不同班级分配过来,不比李轻池和付惊楼熟稔,见他们平时总是形影相随,有同学还好奇地问过他们是什么关系。
李轻池大手一挥,大言不惭说:
“父子关系。”
当时他们是同桌,李轻池学习态度相当不端正,自习课拉着前桌讲小话,说这话是因为底气不足,故意将声音放得很低。
付惊楼坐在里面,靠窗的位置,此时正垂着眉眼写竞赛题,秋天的日光是凉的,透过窗户打在他的身上,给付惊楼整个人都蒙上一层不近人情的冷淡。
他应该是听到了,被碎发半遮的眉梢轻轻扬了下,掀起眼皮扫了李轻池一眼,没说话。
李轻池怂了,将按动笔在桌上反按一下,发出清脆的一声细响,老老实实朝前桌解释道:
“我们都住在桃李巷,从小一起长大。”
前桌闻言,挠挠头,十几岁的男生心眼都是空的,跟脑子一样,心直口快地回他:
“你俩性格差这么多,竟然能当这么多年的朋友,好神奇。”
他其实是想说,从各方面来看,李轻池和付惊楼都是全然相反的两个人。
李轻池性格飞扬跳脱,一惊一乍,和谁关系都好,朋友成群,对学习却不上心,成绩是班上的吊车尾,可他每天还是乐呵呵的,没心没肺似的。
付惊楼则不同,他本人除了是一个大写的学霸标签外,其他同学对他最深的印象就是安静,这中间还带着点儿清高傲骨,被他看过一眼,就像是被无端蔑视了一样。
两相对比,还是李轻池这种人最适合交往。
所以很快,在全新的班级里,李轻池和其他同学打成一片,称兄道弟,而付惊楼则特立独行地坐在角落,当他的学霸。
随之而来的效应是李轻池和付惊楼的成绩悬殊越来越大。
平高是市里的重点高中,一学期大小考试林林总总十几次,到期末,李轻池得先在最底下找到自己的成绩,然后直接越过全班所有同学名字,去找排在第一个的付惊楼。
有个没脑子的男生搭着他肩膀,笑话他:
“池哥,再这么下去,你就要被你的好兄弟甩到天边去了,要我是你,中午都吃不下饭!”
李轻池面上仍旧带着笑意,肩胛骨灵活一转,从对方手上挣脱出来。
这人叫周峰,是班上学习最刻苦的那一批人,问问题比谁都积极,但成绩却总是不上不下,默默无闻地在中上游徘徊。
李轻池轻轻看周峰一眼,语调懒散,带点儿惯常的笑意:
“吃不下饭可能是肠胃不好,建议去看一下医生。”
当着好几个同学的面,周峰黑黝黝的脸一下就红了。
他是个很要面子的人,从平湖底下的乡村中学考上来,主动靠近李轻池也是因为对方跟所有人关系都好,以后或许是个人脉。
这会儿被李轻池三言两语嘲讽了,其他同学都没放在心上,当看个热闹,周峰却盯着李轻池懒洋洋离开的身影,悄悄握紧了拳头。
付惊楼见平日里精力充沛的李轻池无精打采地趴在桌上,盯着窗外不知看到什么,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已经习惯了,这是每次考试完李轻池的必经流程,在成绩出来后奋发图强两天,时间一久,就原形毕露。
李轻池的脑子其实很聪明,不然也不可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还能考上平高,但高中的课程又多又难,光靠那点儿聪明劲是不够的,李轻池没学会静下心来,考砸完全是情理之中。
“排名多少?”付惊楼问了句。
李轻池一脸生无可恋地仰望天空:“班上48,年级978。”
他们班上一共51个人,年级满打满算也才一千出头。
“挺好的,”付惊楼“嗯”一声,平静地开口,“比上次排名又多了不少,争取下次突破一千大关。”
“去你大爷的付惊楼,”李轻池心里想着考试成绩,骂人也有气无力的,颇为沮丧地又叹了一口气,“怎么办,罗女士估计要让我去上全日制补习班了。”
付惊楼手一顿,然后利落地写完物理最后一道公式的答案,偏头看他:
“什么时候?”
“估计放假就去,她给我下过好几次死令了,说期末考考不进班上前三十就别叫她妈。”
李轻池垂头丧气,心灰意冷:
“罗姐这回肯定不会放过我了。”
“……”付惊楼沉默地看着他,嘴唇微动,想说什么,却见上一秒还一筹莫展的李轻池转眼就拍拍前桌,问他放学去不去打球。
“还去打球啊,我俩一个倒数第三第一倒数第四,你也不怕被骂。”
李轻池倒是看得开:“最后的狂欢嘛。”
付惊楼于是闭上嘴,漠然地收回视线,什么都不说了。
白搭。
果然,因为李轻池期末考成绩太过惊世骇俗,罗文丽气得连晚饭都没吃,立刻给他报了个全日制补习班,朝八晚十,和上学没差。
2.
这年过年付莒难得有空,回了平湖,和覃之兰一起,带着付惊楼回了邻省的老家过年。
临走前一天,李轻池赖在付惊楼房间不愿走,整个人呈大字瘫在他床上,被补课折磨得心力交瘁。
“带我走吧,这课再补下去我都要死了,”李轻池闭着眼,心如死灰地祈求付惊楼。
付惊楼把外套一一叠好,整齐排列在行李箱中,有件毛衣被李轻池压在身下,付惊楼走过去,拍拍他的背,李轻池便像个圆球一样滚到一边。
“死之前记得把密卷还我,开学要讲,”付惊楼把带着李轻池暖意的毛衣装进去,冷酷无情地回他,“还有英语的五三,语文——”
“够了,付惊楼,你话真多,”李轻池偏着头,极其偏颇地抱怨道,盯着付惊楼有条不紊地收拾东西,突然说,“你就这么走了,我还真有点儿舍不得。”
“是吗,”付惊楼手上的动作仍然没停,语气也是一贯的冷淡,只是如果仔细去听,是能发现他的语速比平常要快一些,因为紧张,追问李轻池,“有多舍不得?”
“这玩意儿我怎么描述,”李轻池十分不解风情地说了句,盯着付惊楼的背影,不知不觉间,付惊楼经过青涩的生长期,身形挺拔颀长如同新竹,比他高出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