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自从李轻池骨折后,秉持着伤筋动骨一百天的说法,是很需要各种营养补充的,付惊楼自学成才,每天准时给他煲上一锅汤,从猪蹄,鸡汤,再到棒骨,天天不重样。
到后来,李轻池一闻到厨房里飘来的鲜香,便觉脑袋被腻得发晕。
今天中午是鲫鱼汤,其实味道一般,汤有些浓了,但因为是付惊楼亲手做的,李轻池还是很给面子一碗见底,喝了干净。
他一边在客厅踱步消食,一边低头刷手机,不知看到什么,便大惊小怪地喊付惊楼:
“特大消息!”
他拿着手机,冲进厨房跟付惊楼分享这个消息:
“四眼儿竟然脱单了?!他在朋友圈官宣的,握住你的手就是永远……这家伙真酸。”
付惊楼安静听他手舞足蹈,手上仍旧慢条斯理,用干毛巾将洗好的盘子一一擦干净,然后放回柜子,被李轻池挡住,这人站在路中间如同门神,盯着那几张图来回翻个没完,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付惊楼腾出一只手,拍拍李轻池完好的那只胳膊,叫他让开,语气平常:
“怎么,羡慕?”
李轻池被他赶到一边,说“有点儿”,想了想,又说:
“不知道,但是身边一个两个都脱单了,就会觉得自己有些不合群。”
他说完,忽然瞥付惊楼一眼,像是有些好奇:
“你呢?就没有想谈恋爱的想法?”
付惊楼正弯身放盘子,手里的瓷器碰撞发出轻微脆响,像几颗石头掉进水里,无声无息的。他闻言头都没回一下,随意道:
“和谁谈,你吗?”
“滚蛋,”李轻池笑着骂他,而后托着下巴尖,思索好一会儿,才慢慢出声,“你和那个陆班长,现在没联系了?”
“哪个班长?”付惊楼觉得莫名,起身转回头,整个人往他那边侧了些,垂着眼看向李轻池。
这回答显然在对方意料之外,李轻池愣了两秒,仿佛有些无语:
“陆迩西,同学聚会的时候你们不是聊得很开心?”
“……”
付惊楼沉沉的目光像一场雾,落在李轻池脸上,不过几秒,他确认这话里没有任何酸意成分,对方真的只是好奇。
他便失去所有旖旎的心思,也不再费尽心思去揣测李轻池,站直了些,神色平平:
“没,我们早就没联系了。”
可惜,上天像是专门要和他对着干一样,等他话音刚落,手里震动,有来电提醒,当着李轻池的面,付惊楼掏出手机,垂眼往屏幕上一扫,只见来电人三个大字——
“陆迩西。”
……
李轻池没说话,只冲他挑了挑眉。
付惊楼也沉默稍许,侧过身往外走去,在接通电话的同时,关上了阳台的门。
李轻池就站在原地,他平时总是站没个站像,背脊松松,带着点散漫劲儿,斜靠在门框上,看着付惊楼遮遮掩掩的动作,许久,才不知味地轻“啧”了一声。
还说没联系,连打电话都要藏着掖着,跑到阳台上吹冷风,实在暧昧得过分。
李轻池心里有些发酸,混混沌沌,不知缘由。他将其归结于付惊楼的行为,就像一道划分两地的支流,对方走过去,而自己则被泾渭分明地留在另一边。
这感觉不太好受,带着李轻池的胳膊也隐隐作痛起来。
他的伤其实恢复得还不错,这得归结于付惊楼日日不曾懈怠的病号汤,可这会儿不知道怎么,骨头像跟着心思在跑,心想什么,骨头缝里也冒出来什么。
李轻池今天骨头疼得有些受不了,人身上最坚固又最脆弱的地方在重新融合生长,这也是一种生理上的酸痛,他本想问问付惊楼止痛片在哪儿,但走近了,步子慢下来,又有些迟疑。
阳台上付惊楼仍旧背对着他,说话声隐隐绰绰,但听得出语速不快,态度也不见得不好。
李轻池在原地站了会儿,没有叫付惊楼,转身悄无声息走了,自己到电视底下的柜子里翻找止痛药。
过程对李轻池来说有些艰难。他只有一只手,本身就不太方便,现在又忍着痛,连着翻了好几个柜子都没有找到,后来动作也不自觉带了不耐,拉抽屉时没收着劲,动静有些大。
阳台上付惊楼的身影微微顿了下,转身看向落地窗内,客厅里的李轻池正蹲在电视柜前不知道在做什么。
李轻池身量堪堪越过一米八的门槛,但身形比例极好,腕线过裆,腿长得过分,远远看去,这样蹲下来时反倒衬得整个人只有小小一团,后脑勺尤其圆。
那个圆圆的后脑勺此刻看起来不大高兴。
付惊楼低下声,朝着电话那边开口:“……还有事吗?”
原本还在喋喋不休的陆迩西倏然噤声:
“其他没什么了,那就周六见?”
“嗯。”
陆迩西停顿片刻,难得有些郑重地开口,叫他的名字:
“付惊楼,谢了。”
付惊楼语气平静:
“我也没说要答应你。”
电话那头哈哈笑了两声,在挂断电话之前,陆迩西蛮不在乎简短作结:
“随便啦。”
2.
“在找什么?”
“止痛药,我记得就在这里啊,去哪儿了,”李轻池没回头,还埋着头在翻翻找找,听见付惊楼的话也没回头,随意道,“你电话打完了?”
付惊楼用嗓子里轻轻“嗯”了下,走过来,在李轻池身边俯下身,长指勾住就在他身旁好好放着的白色药剂瓶,扔到李轻池怀里:
“又疼了?”
李轻池闷闷应了声:
“这破骨头到底能不能好了。”
“下午再去一趟医院,到时间复诊了,”付惊楼拿过杯子给他接了一杯温水,递给李轻池,“还有哪里不舒服?”
李轻池这回很轻微地停顿了下,他想说自己心里也有些不好受,还想问问付惊楼和陆迩西在阳台聊了那么久,到底聊了些什么,可这属于隐私,付惊楼看起来并不想让自己知道,要是李轻池识趣,他就不会再问。
他只好摇摇头,心不在焉地应和过去,隐私和秘密这样的东西不应该出现他们之间,李轻池是对付惊楼毫无保留,他却没有理由要求对方也这样做。
可付惊楼目光深深,分明也是很关心他的。
或许关心和遮掩也并不冲突,就像付惊楼一边对李轻池的药物比他自己更熟悉,一边却对自己的感情生活三缄其口,宁愿撒一个漏洞百出的谎,也不愿意让李轻池知道分毫。
陆迩西与付惊楼约在V大旁的一间咖啡厅,悠扬的纯音乐在室内缓缓流淌,付惊楼与陆迩西各坐一边,在数对暧昧亲密的情侣之间,他们正式得如同商务会晤。
刚坐下,陆迩西就好奇开口:
“你和李轻池怎么样?”
付惊楼看她一眼:“有事说事。”
“……行吧,”陆迩西无所谓地耸耸肩膀,昏暗灯光折射出耳垂银环碎亮,等再开口,语气正经许多,“我来南市读书了,交换生,就在你们对面的J大。”
付惊楼听得随意,长指漫不经心搅动着手里的咖啡,醇厚的苦涩从流水般的液体之中蒸腾出来,苦气淡了,香味渐浓。
“他在南市?”他一眼看穿陆迩西心中所想。
陆迩西手里的勺子“叮”一下自空中悬落,敲在杯壁上,清脆过了头,她的表情终于不似先前那般自在,中间也夹杂着稀疏平常的失落。
“对啊,所以我就追着他过来了,像以前每一次一样,”陆迩西换脸比换衣服还快,转眼就换上一副可怜的模样,看着付惊楼,“你得帮我。”
她话中叹息虚伪成分更多,落在付惊楼耳朵里,他面上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幽深漆黑的眸子扫一眼对方:
“你还没死心?”
陆迩西就笑起来,仿佛付惊楼讲了一下很好笑的笑话似的,偏过头笑了好一会儿,才歇下来,平复着呼吸,看着他,说:
“我又不是你。”
“付惊楼,我的理念是,你想要什么,得主动去抢,等是等不来的,”陆迩西说,“你现在看着他谈恋爱,以后就得看着他结婚——哦,说不定你到时候还是伴郎呢,毕竟你们可是青梅竹马的铁哥们。”
末尾的“铁哥们”三个字被陆迩西拖得又重又长,像是一种刻意为之的强调,又或者,恶劣如她,只是个挑衅人的无聊小把戏。
付惊楼并不被她的话所激怒,他抬眼看去,语气平和:
“这已经是李轻池能给我的全部了。”
所有人都一样,人这一生总在被各种关系束缚,因此他们要将自己的情感划分出不同范畴,爱情,友情,亲情,再像分蛋糕一样,将其一点一点分给截然不同的人。
不同于覃之兰和付莒,也不同于付惊楼认识的任何人,对李轻池来说,作为邻居,挚友,半个家人,他是将自己能给的统统给了付惊楼,毫无保留,诚心天地可鉴。
这里面的确是没有纯粹的爱情。
付惊楼仿佛久旱逢甘霖的沙漠旅者,陡然时来运转,得到一个从天而降的宝藏锦囊。他期盼里面是盐水,打开后却发现是足以果腹的枣,一口咬下去,汁水四溅,在给予活的希望之时,也产生长达一辈子之久的涩然与酸意。
可对于付惊楼来说,这两者都是很宝贵的东西,叫他舍弃他也绝对狠不下心来。
“……所以激将法就没必要了,对我没用,你有你的想法,我有我的考量,”付惊楼最后说,“这次我答应你,但是陆迩西,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第27章
1.
合租的生活眨眼便过,在这一年新历的尾巴,李轻池终于在医院将石膏拆除,结束了他的独臂大侠生涯。
这种骤然获得健全四肢的体验太过久违,李轻池自医院走出,一颗心好似飘在云上。
钟思言等人自然也要拉上他庆祝一番,几人在群里热聊,李轻池爽快应下,转头问付惊楼要不要一起。
出乎李轻池意料,付惊楼没应,说自己有事。
明天就是元旦,今天的V大和放假没差,李轻池皱眉:
“今天还有安排啊?”
他不高兴的表现太过明显,付惊楼凝下目光,抬手,拇指轻轻在他眉心按了一下,蜻蜓点水一般:
“拆石膏了怎么还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