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轻池的表情看起来有些迟疑,没承认也没否认:“就刚好碰到了。”
他希望付惊楼不要问为什么刚好碰到,自己又来这边做什么,去参加联谊实在是个馊主意,李轻池半点儿心得没有,只剩下满肚子郁气。
所幸付惊楼没有。
不多时,巨大的双层蛋糕被端上来,李轻池作为乱入热闹的看客,看着迟渡冷着眉眼给陆迩西戴上生日帽,点燃蜡烛,等陆迩西闭上眼睛许愿时,所有人都挥动着手臂,扯着嗓子唱《生日快乐》。
他与付惊楼的手臂必不可免地接触,温热的触感仿佛裹挟着飓风,他神色如常,心脏却跳得很快。
在心脏跳动的时候,那些压抑着的情绪也跟着不断积聚,说不清道不明。
李轻池察觉它们在自己胸膛里不断攀升,急切而慌乱,像是火山要迸发,可他找不到发泄口。
在陆迩西说完高中的过往琐事之后,他忽然很想见付惊楼,付惊楼永远都是沉稳而安静的,李轻池看不透他,只能从别人口中瞥见冰山一角。
然后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的。
原来在李轻池不曾知晓的那些岁月里,付惊楼真的在奋不顾身地、坚定地喜欢着李轻池。
……
生日宴的中途,陆迩西坐到了他们旁边,她喝了不少,话有些多,非拉着李轻池,说:“我和迟渡,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喜欢他好多年了,可他真的很难追。”
李轻池静静地听她说。
“但我还是追到了,”这时候陆迩西忽然偏过头,去看付惊楼,意有所指地继续道,“所以你看,功夫不负有心人,付惊楼,你好歹是个学霸,怎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付惊楼手肘撑在座椅扶手上,闻言眸光从薄薄的眼皮垂扫下来,语气平平,“嗯”一声,十分不走心的模样:“是不如你。”
李轻池夹在两人中间,心思百转千回,陆迩西却笑了,那副大银环在氛围灯下折射出暖光,说:“我告诉李轻池了,高中那件事。”
付惊楼脸色倏然冷下来,看着陆迩西没说话。
陆迩西满不在乎一摆手,正要说什么,旁边有人叫她过去,她草草和两人说了两句便离开。
很快,这一方重新变得安静,李轻池握着那杯柠檬水,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玻璃杯壁,不知想了些什么,忽然转头去看付惊楼。
然后毫无征兆直直落进付惊楼眼里。
他到嘴边的话莫名卡了壳,愣了两秒,才找回自己声音,尾音有点儿抖,像是在斟酌在迟疑:“付惊楼,待会儿我们能不能——”
“李轻池?”
一声突如其来的话音打断了他。
李轻池拧着眉转头望去,看见联谊的负责人正朝他招手:“正找你呢,联谊结束了,签完字就准备走了,你怎么办?”
李轻池的心就猛地沉了下去。
他的表情堪称慌乱,不知落在付惊楼眼里是什么表现,李轻池想要解释,才刚起了话头,负责人又扯着嗓子催他:“就差你一个人了,签了字才能走,这既是对你负责,也是对大家负责……”
李轻池只得起身先应付对方,等他接过签字表,负责人一下又变得不着急了。
对方抱着胳膊,神情八卦,打听道:“今天感觉怎么样?我们这个模式,还是很不错的吧,有没有聊得还不错的?”
“您这么多问题,我先回答哪个?”李轻池握着笔,笑了下。
负责人:“毕竟你们的体验对我们来说也是很重要的,如果你觉得整体还不错的话,手机上给我们点个好评……”
等李轻池好不容易应付完脱身,第一时间转头,目光往周围扫了一圈。
没有。
付惊楼不见了。
他穿过人群,找到陆迩西,神色凝重,劈头盖脸开口:“西姐,付惊楼呢?”
音响的声音实在有些大,陆迩西偏过头,扯着嗓子问他:“你说什么?”
“付惊楼走了吗?”李轻池盯着她。
这下陆迩西总算听清了,她握着酒杯晃悠了下,大嗓门活生生喊出了喇叭的气势:“他明早的航班,回去收拾东西了!”
“……航班?”李轻池有点儿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要去哪儿?”
陆迩西偏头:“什么??”
李轻池盯着她,沉声重复一遍:“付惊楼要去哪儿?”
“他要去法国留学啊,怎么,你不知道?”
陆迩西大概真的是有些醉了,话赶话没过脑子就说了出来。
她看人都有点儿重影,忙闭上眼睛缓了会儿,再睁眼,却发现原本还在面前的李轻池不知何时早已无影无踪。
原本半个小时的车程,司机在李轻池催促之下,一脚油门,在夜晚的高架上活生生开出了火箭的气势。
二十分钟不到,出租车在公寓底下猛地刹住,夜晚的南市阴云密布,是暴雨降临的前兆。
李轻池只顾仰头狂奔,直到他停在单元楼下。
那间熟悉的公寓溢出盈盈暖光,在暴雨来临之际犹如一盏指路明灯。
李轻池这才猛地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胛放松下来。
还好,不算太晚。
但今天好像所有的事都在跟他对着干,李轻池看着电梯停在六层一动不动,像是死机了一样,他眉心蹙起来。
不要急,李轻池告诉自己,就这么一会儿,付惊楼总不会插上翅膀跑了。
他盯着电梯楼层数,三秒过后,握着手机拔腿就跑,三步并作两步,脚步声将楼梯间的声控灯点亮,一层接着一层。
他也不知道到底爬了多久,只是最后胸膛起伏得剧烈,喉咙也干涩,仿佛有一把无名的火在烧。
砰砰砰——
不是敲门,是砸门。
李轻池喘着气等了几秒,没听见里面的动静,便抬手,又是砰砰几声,门倏然打开,他手下落了空,直愣愣举在空中,有点儿滑稽。
付惊楼换回了冷灰色的家居服,袖口松松挽起来,显得整个人有股由内而外的冷淡。
他一手撑着门,薄薄的眼皮绷紧一刻,又垂落,眸光打在李轻池脸上,微不可察地眯了下。
然后略微一侧身,让李轻池进来。
他们站在客厅里,隔着不远不近的一米之距,李轻池目光自卧室里打开的行李箱一扫而过,而后收束在付惊楼身上。
“你出国为什么不告诉我?”李轻池盯着付惊楼。
付惊楼拿杯子的手一顿,但很快便恢复如常,他微微倾身,长指按动出水键,水流声平缓地流淌在整个房间。
他的声音也很平静:“我刚给你发过消息。”
李轻池皱眉拿出手机:“刚才?”
他低头看了眼,的确,三分钟前付惊楼的新消息弹出——
“我明早出发,去法国,回来有空再聚。”
有空再聚。
李轻池面无表情地将这四个字含在嘴里细细嚼碎了,品过一遍。
中规中矩的客套话,一般适用于许久不见的老同学,或者应付某些唐突的普通朋友。
挺有意思的,有朝一日,李轻池也会被付惊楼用这样一句套话打发。
他那双漂亮的眼睛睁大了些,双眼皮褶皱压出平直的一条线,李轻池在努力压抑心底那些横冲直撞的情绪,尽量保持着语调的平稳,问付惊楼:“什么时候决定的?”
付惊楼说“前不久”。
放屁。
申请国外的高校并不是手一伸就能做到,付惊楼至少从去年年底就开始准备,或者更早。
那时候他们还住在一起,一天三顿都在同一张桌上,是彼此每天最早也最晚见到的人。
可付惊楼什么都没告诉李轻池。
多可笑啊,李轻池从始至终被蒙在鼓里,还要一厢情愿和对方做哥们,做兄弟。
“付惊楼,”他笑了下,笑得有些苦涩,连梨涡都不见踪影,声音开始变得不稳,“你是不是真的觉得我什么都不懂啊?”
这个时候的李轻池看起来很难过。
付惊楼见过很多种情绪的李轻池,高兴的时候多,难过的时候却很少,难过的李轻池连眼睛都是灰蒙蒙的,那样诚恳,也好委屈。
这其实在付惊楼的预想当中。
时间是很强大的,它摧枯拉朽,不动声色地改变每一个人。
所以他决定在离开的前一晚告知李轻池这个消息,在他离开以后,李轻池继续做李轻池,付惊楼也不会再去做让李轻池困扰许久的竹马,只做普通朋友。
他把水递给李轻池,整个人也顺势往前一步,离李轻池很近,略微俯身,垂眼看着李轻池。
语气少有的温和,可说出口的话很坚决:“可李轻池,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才不会管对方要去什么地方,结交什么样的朋友,又爱上什么人,过什么样的人生。
萍水相逢,寒暄才是常态。
他看见李轻池的嘴唇抿得很直,喉结滚动,锁骨那一块泛着红意,或许是跑过很久的路。
此刻真实的李轻池站在他面前,那双漂亮的眼睛看过来的时候像质问也像无奈,付惊楼仍然难以招架。
所以付惊楼又毫无原则地让步,无声叹一口气,平缓着开口:“我们的关系不——”
“不当朋友,“李轻池突然打断他。
他抬眼与付惊楼对视,眼睛亮得惊人,“付惊楼,那我们就不当朋友。”
付惊楼目光沉沉,落在李轻池脸上,像是要把他所有心思都看穿:
“那当什么?”
“当爱人。”李轻池嗓音颤抖,也没有底气,说的话看似硬气如同命令,实则像是恳求。
他看着付惊楼骤然眯起来的眼睛,喉结滚动,缓慢地、不确定地又重复一遍:
“付惊楼,我们试一试,不当兄弟,当爱人,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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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