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像前一阵子整夜失眠,眼下乌青能去演僵尸的李轻池了。
他思索再三,索性一屁股坐在草地上,三言两语把话倒了个干净。
付惊楼也不是个电视剧里那种卑微的苦情种,他只是和钟思言嘱咐了一句,麻烦他多照看一下李轻池。
感冒的时候帮他带一下早餐,李轻池这个时候胃口总是很差,没别人叮嘱他永远会忘记吃;
有空的时候,如果可以,陪李轻池打一打篮球,或者打一打游戏;
李轻池容易冲动,和别人发生矛盾的时候不要跟他一起冲,拉上他赶紧跑;
明天是毕业典礼,我订了花,方便的话,代我送给他。李轻池喜欢向日葵。
……
末了,钟思言又长长叹一口气,惋惜道:“其实他并没有让我来当说客,我只是觉得,他对你好得没话说,你也是,看起来很想念他。”
他说完这句,观察着李轻池的神色,害怕他不高兴,又找补了一句:“当然我不是说那种想念啊,我就是说朋友和朋友之间——”
“就是那种想念,”李轻池突然打断他。
钟思言愣住了:“啊?”
“不是朋友和朋友的那种想念,”李轻池第一次当同性恋,难免紧张,说得有些艰难,但语气是坚定不容置疑的。
他深呼一口气,沉声说:“我是很想付惊楼,但不是朋友之间的那种想念,是爱人之间的想念。”
——“什么?!”
当晚,李轻池宿舍四人在校外吃毕业前的散伙饭。
向阳盯着李轻池,声如洪钟,险些惊掉了下巴:“你说你喜欢付惊楼?”
他太难以置信了,连嗓音都变了个调:“还是想牵手想吃嘴子的那种喜欢??”
这人说话太粗俗。
李轻池有点儿尴尬地拿起柠檬水喝了一口,从嗓子眼里含糊应了一声权当承认。
另一边的钟思言和洪涛就镇定多了,前者是因为白天消化了一整天,而后者……
后者一副未卜先知的样子,看起来比李轻池还要胜券在握:“看你这没见识的样子,不像我,早就知道了。”
三双眼睛齐齐看过来,洪涛抱着胳膊:“本来就是啊,谁家好兄弟会想对方想得茶饭不思的?这分明就是陷进去了啊!”
李轻池:“……”
“不过啊,我还挺好奇的,”洪涛凑过来,四个人围成一个小圈,他低下声音,八卦地看着李轻池,“你是怎么想通的,真听了我的建议,强吻他了?”
另外两束目光又是齐齐瞪向李轻池,跟几个大白灯泡似的,李轻池耳根烫红,睫毛心虚地颤动几下,语气也有些没底气:“就……亲了一下。”
另外三人目光如炬:“怎么亲的?”
“……”
李轻池感觉自己现在像被严刑逼供的嫌疑人。
他被问烦了,大手一挥,索性破罐破摔:“还能怎么亲的,嘴对嘴,伸舌头,亲得脑袋发晕的那种亲,现在满意了吗?”
其他人纷纷点头,意思是满意了。
好一会儿,钟思言才开口,问李轻池:“那你们……现在怎么办?”
付惊楼远走他乡,李轻池停留南市,两人久不联系,连一句问候都要钟思言这个中间人传话,看起来像老死不相往来。
可李轻池看起来也像是束手无策,他笑了笑,梨涡在昏黄的灯光下变成一个小小的漩涡,是有些难过有些勉强。
“顺其自然吧,”李轻池说。
对他们这群即将毕业的男生来说,聊的无非就是这些东西,感情,工作,几杯酒下肚,话题就变成了政治和国家大事,最后不知道怎么再转回来,回到他们自己身上。
酒过三巡,向阳第一个举起酒杯:“毕业万岁!”
钟思言:“爱情万岁!!”
洪涛:“未来万岁!”
三个人都有些醉了,振翅高呼完毕,都扭着头看李轻池,他也只好站起来,偏着头思考了两秒,然后抬手,酒杯当啷一声,齐齐撞响。
李轻池笑着,声音很轻地开口:“生活万岁。”
李轻池酒量实在不敢恭维,典型的一杯倒,好在他十分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只半杯下肚,最后向阳喝疯了,站在街边给众人表演猴子跳,钟思言笑得人都倒在地上,被洪涛偷拍下来。
结果手机没拿稳,摔在水坑里,他着急忙慌去捡手机,脚下跟着一滑,紧紧抓着钟思言裤腰,差点儿把对方裤子给扯下来。
……
几人疯作一团,深更半夜,走在大路上,是路人碰到都要绕道走的邪恶小团体。
李轻池作为唯一清醒的那位,慢悠悠走在最后面,防止谁不小心掉队。
今天过后,向阳便要飞往英国,去追寻他的电影梦,洪涛和钟思言留在本校继续攻读硕士,而李轻池的俱乐部初具规模。
他们从天南海北来,又要回到天南海北。
头顶明月高悬,在这个未来尚且明晰,生活还算圆满的夜晚,李轻池突然很想付惊楼。
不是因为什么烦心事儿难过的时候,也不是受到委屈或者遇到挫折,觉得生活无望的时候。
偏偏是在李轻池的二十二岁,大学毕业之际,最年轻也最好的年纪,他看着自己的人生步入正轨,一切都在往好的地方走。
在这样最值得铭记的时候,却没有付惊楼的参与。
遗憾总会萌生想念。
其他几个人回到宿舍已经昏睡,只剩下李轻池趴在阳台。
他掏出手机,这才发现有来自付惊楼的新消息,发送于昨天十一点五十五分。
距离一天结束只剩下五分钟,或许也是犹豫了很久,深思熟虑过后,却还是没能忍住。
消息的内容也很简单——
“毕业快乐。”
李轻池眯着眼睛,盯着这四个字看了好一会儿。
月光照在他的脸上,因为皮肤白得过分,所以耳根的红意便明显起来,青色血管若隐若现。
过了许久,李轻池突然长指一敲,拨了个视频过去。
自带铃声只响过两声便接通。
巴黎正是傍晚,付惊楼坐在桌前,落日余晖洒进来,照在他的侧脸上,眼睛里仿佛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
可他的目光分明是沉静的。
付惊楼靠着椅背,将手机拿得有些近,李轻池这边太黑,只有隐隐绰绰的月光,他要离得很近,才能看清对方的眼睛。
“小付,”李轻池懒洋洋地托着下巴,嗓子也像是犯了懒,落在夜里,显得模糊而散漫。
窗外虫鸣聒噪,叽叽喳喳不知朝夕。
付惊楼看着他,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眸色浓黑,压着沉沉的视线,淡着嗓子“嗯”了一声。
这一声莫名让李轻池的鼻子有些发酸。
隔着屏幕与黑夜,他的眼睛仿佛裹上了一层夏夜里迷蒙的潮湿气,李轻池偏着头,盯着付惊楼看了好一会儿。
然后李轻池语气低下去,说:“付惊楼,我好想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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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周赶榜单更五章(存稿箱告急中),明天不更后天更~
第45章
此刻是巴黎时区晚七点半。
付惊楼刚从学校回到公寓,刚坐下不过五分钟。
他的合租室友是一个金发碧眼的美国人,此刻正在厨房乒乒乓乓地发明黑暗料理,楼底下塞纳河畔,手风琴悠扬的音乐慢悠悠晃进屋内。
有些吵,付惊楼微不可察蹙起眉头,抬手关上窗户,将手机又拿近了些,看着屏幕里的李轻池。
开口时的李轻池是很有底气的,想念说得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等说完了,才像有些后知后觉的不好意思,抿了抿唇。
对方长睫扇动,目光粘稠,仿佛涨潮时的浪,语速有些慢,不像是全然清醒。
“醉了?”付惊楼平静开口问他。
“才喝一点点,”李轻池伸出拇指和食指草草比了下姿势,嘴角上扬,“他们三个喝得多,现在都睡死了。”
付惊楼“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不知何时,沉默已经成为他们之间的常态,付惊楼话本就很少,李轻池前段时间也频频沉默,别扭又尴尬的氛围贯穿他们这一年的生活。
但今天的李轻池话又多起来。
他跟付惊楼说今天毕业典礼,主持人把钟思言和洪涛的姓正好叫反,两人起身时,周围笑作一片。
又说周晓峰被人扒出来是个偷窃老手,到手的工作付之一炬,毕业之际在论坛又火了一把。
他也说今晚聚餐钟思言悄悄抹了眼泪,大家都喝得有些多,在大街上耍酒疯,钟思言差点儿把洪涛裤子扒下来,很丢人……
李轻池姿态随意,夜间凉风吹过发梢,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他说得很慢,语调懒洋洋的。
像过往很多时候——在付惊楼无疾而终的那场暗恋败露以前,他们曾密不可分的时刻。
后来付惊楼在异国他乡独身一人,总会回想起和李轻池的少年时代。
那时他还没生出那些旖旎的荒唐心事,依赖和习惯都来得简单而直接,他们在彼此生命里划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又一笔,快乐的日子像是无穷无尽。
要是一切都亘古不变就好了。
隔着近万公里的距离,付惊楼目光长长,沉默如同审视。
应该挂断通话,付惊楼想。
毕竟他们双方心知肚明,他们不像朋友也做不成爱人,离别前付惊楼把话说得很绝,也理应说到做到。
可此刻付惊楼凝视着屏幕里的李轻池,对方说话的时候表情总是很鲜活,也是如今很难能可贵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