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实猜得到原因二三,自家儿子从来都藏不住事儿,什么心思都摆在脸上,现在至少成熟很多,不会像以前一样,因为和付惊楼闹不愉快绝食明志。
李轻池没说话,将苹果塞到嘴里,偏着脑袋,头低下去,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自己手指头,但罗文丽知道他其实在听。
“是我我也不带你。”
李轻池立刻掀起眼皮,皱着眉看向罗文丽。
罗文丽笑着叹了口气,摸摸李轻池脑袋,语气很温和:
“小楼出国是因为他的专业需要,或许是因为国外有学校提供更好的平台,也可能是对他之后回国的事业有帮助,但是轻池,你想要出国,就仅仅只是因为小楼要去吗?”
李轻池觉得他妈口中的“仅仅”两个字很刺耳,听得他有些不舒服,但罗文丽说得是有道理的,他不禁思索起来: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理由是付惊楼就不可以呢?”
“不是不可以,”罗文丽看着他,“是不够。你们确实是好兄弟,但是你能保证你们以后的人生能够始终挨在一起吗?你会有自己的事业,组建自己的家庭,小楼也一样,到了那时候,你们注定不会再像现在这样亲密。”
只可惜,李轻池相当一意孤行。
他蛮不在乎地耸了耸肩,用一种十分欠揍的语气,懒洋洋开口:
“不会啊,以后我要是结了婚,付惊楼也结婚了,我们买房子就买在对门,以后退休了还能天天出去遛弯下棋,等再老些,我们就住同一家养老院,到时候吃饭,我还会从护工碗里多夹一筷子肉给他。”
罗文丽差点儿被油盐不进的李轻池气笑了,摇着头反问他:
“你是愿意,但小楼愿意吗?”
这下李轻池不说话了。
罗文丽不愧是他亲妈,一句话直直往他他痛处上戳,末了还撒一把盐。
李轻池可以很努力地去做到他说的话,即使有些事情是他不愿意的,但因为是付惊楼所以没关系,可李轻池是这样想,付惊楼却不一定。
而且按照前几天他们的不愉快看来,付惊楼的答案是一定不愿意。
罗文丽没想到她这一聊,这天过后,李轻池的心情肉眼可见地更差了,神色恹恹的,嘴唇也没什么气色。
等到李轻池吃饭不好好吃,偏过头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时,罗文丽才一拍脑袋,反应过来。
什么情绪低迷,她这混球儿子是嫌自己命长,空调开太低,生病了。
2.
李轻池这场病生得来势汹汹,当天下午就高烧到三十九度,李晋阳夫妻二人送他到急诊,折腾到大半夜,才堪堪把烧退下来。
等输完液,已经是凌晨,汽车在巷子口熄了火,车灯闪灭,李晋阳刚一下车,就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付惊楼。
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盯着看了好几秒,付惊楼走上前,朝他笑了笑:
“李叔。”
罗文丽拎着李轻池后颈从车上下来,看见他也很惊讶:
“小楼,这深更半夜的,你站在这里干什么,打更啊?”
平湖的夏天昼夜温差极大,深夜的风吹过还泛着丝丝凉意,浸到人骨子里,一米八几的李轻池穿着件薄薄的白T恤,跟在罗文丽身后,听见付惊楼的声音,睫毛微微颤了颤,掀起眼皮扫了他一眼。
“罗姨,我给您发了消息,”付惊楼冲罗文丽扬了扬手机,然后目光越过她,精准地与李轻池对视。
两个人谁也没先开口,路边花坛里蟋蟀成群,吵得人脑袋发晕。
罗文丽见状,拉着李晋阳悄无声息地上了楼。等李轻池走近了,付惊楼才抬手,将臂弯里的外套扔到他怀里,低下声,虽然语气还是平淡:
“夜里凉。”
李轻池手里握着外套,冷笑一声,没动:
“没事儿,凉死我。”
他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这话伤敌为零自损一千,大概是烧糊涂了,说起话来不过脑子。
李轻池脸上有点儿挂不住,正想开口挽回点儿颜面,一低头,看见付惊楼手臂上密密麻麻的蚊子包,突然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默不作声地越过付惊楼往里走,走了两步,没听见身后的动静,又色厉内荏地转过身,一双大眼睛瞪着付惊楼,语气很不好地开口:
“不上楼等站着当蚊子桩?”
付惊楼顺着他的话,平静地“嗯”了一声,学李轻池:
“没事儿,咬死我。”
李轻池嘴角往上一扬,有点儿想笑,但是碍于面子,只好又憋住了,鼻孔因为用力张大些许,连感冒引起的鼻塞都好了很多。
结果不知道怎么,等他和付惊楼一对上视线,刚才所有努力都白费了,李轻池头猛地往旁边一偏,没忍住笑了出来。
“靠,”李轻池生怕自己笑出个鼻涕泡出来,那他可以直接找个地洞钻进去了,“服了,走不走?”
付惊楼轻轻叹了一口气。
路灯昏暗,他颀长的身影在月色里高而挺拔,在李轻池看不到的地方,付惊楼手指微微动了动,像是生出些不知名的冲动,可他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安静地跟在李轻池身后,踩着他的影子,亦步亦趋。
李轻池是很好哄的。
付惊楼不用说很好听的话,也不用花很刻意的心思去逗他开心,好像只需要让李轻池知道他在服软,李轻池自有一种本领,能够由表及里,顺藤摸瓜,而后盖棺定论,相当轻易地原谅了他。
李轻池家里没多的卧室,两个大男生睡一张床又太拥挤,但李轻池并没有说要让付惊楼回家的话,他也就没提过。
临睡前,四个人坐在沙发上讨论床位分配,两个小孩儿同时开口:
“我睡沙发。”
“我睡沙发。”
……
最后罗文丽拍板,两个人都睡沙发。
反正他家沙发大,一横一竖跟两张床没差,还不用开着门聊天,吵得很。
原本李轻池还病怏怏的,提不起精神,在医院里折腾了圈,现在倒是精神,躺在沙发上翻过来转过去,半天不见消停。
“再翻面就该糊了,”一直没动静的付惊楼骤然出声,声音也很清明,像黑暗中的一把琴,慢悠悠地,“睡不着就下去跑两圈。”
李轻池没说话,将手枕在后脑勺,盯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半晌,问付惊楼:
“你今天在楼下等了多久?”
付惊楼说“没多久”。
骗人,李轻池在心里说。
“我有的时候觉得你在刻意地远离我,”李轻池没继续这个话题,语气很平和,流畅得就好像将这些话深思熟虑过无数遍。
“就比如在大学开学时,你突然说不要一起吃饭,后来你又说不要一起回家,不要一起出国,我有点儿不太明白,是因为你在做选择时将我放在了不必要的那个选项吗?”
黑暗之中,当视觉被剥夺时,听觉就会成几何倍增强,李轻池察觉付惊楼的呼吸声变得有些重,有些沉。
忽而,他听见付惊楼轻轻笑了一下,就好像李轻池刚刚说的话是一个笑话。
“李轻池啊,”付惊楼低低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将尾音放得轻而慢,好似一句微叹,“不是这样的。”
付惊楼有那么多想说的话,但话到了嘴边,只剩下一句干巴巴的“不是”。
李轻池说“是吗”,声音低下去,就着粘稠静谧的无边黑夜,说:
“付惊楼,虽然罗女士说我一根筋从脚底板通到喉咙眼,没心没肺,但可能你不知道,当你刻意远离我的时候,我也是能察觉到的。”
“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觉得非常、非常难过。”
可付惊楼其实也是。
不同的是,李轻池是因为失望,而付惊楼是因为爱。
付惊楼始终觉得,爱李轻池像是在做一道终其没有解法的题。
他自诩是学习上的优等生,却在李轻池这道题上频频失败,次次受挫,于是付惊楼便尝试逃离。所以他刻意不答应李轻池的要求,刻意不去时时刻刻想着李轻池。
先尝试不一起吃饭,再试着不经常见面,在付惊楼的计划里,他和李轻池两人会像生命遇到的很多朋友一样,从同行到分开,分道扬镳,最终形同陌路。
可付惊楼一次也没有成功。
因为只要李轻池一生气,付惊楼就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底线一退再退,溃不成军,尝试过多少次,就失败过多少次。
付惊楼希望李轻池一直这样没心没肺下去,不用去因为任何事或者人烦恼,只用做李轻池就好。
像现在,李轻池说他很难过的时候,付惊楼突然意识到,他弄错了一件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尝试去试着不喜欢李轻池的时候,也不应该让他难过。
最后李轻池困得眼睛合上了一半,半梦半醒地,硬撑着问付惊楼要个答案:
“你会走吗?”
夜色沉静,李轻池的呼吸变得平缓而绵长,他睡着了。
“如果你需要,我会一直在,”付惊楼这样说。
但前提是,李轻池需要。
第7章
1.
李轻池再醒来的时候家里极安静,一窗之隔,盛夏白日的蝉鸣吵闹得不可开交。
他头还是有些晕,起身缓了会儿,耷拉着拖鞋走到窗边,“唰”的一声,阳光铺天盖地洒进来,李轻池被刺得猛地闭上了眼睛。
新的一天到来了。
他慢悠悠地从客厅晃悠到厨房,跟个遛弯儿的大爷一样,顺了根油条含在嘴里,瞥见正趴在地上晒太阳的柴犬月亮,便停下脚步。
“月亮,”李轻池蹲下身薅了两把它的脑袋,含糊不清地开口,“家里人都去哪儿了?”
没等月亮有动静,玄关那头的开门声响起,李轻池扭头,直直和弯腰换鞋的付惊楼对上了视线。
“醒了?”付惊楼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两圈,像是在确定什么,手里拎着个袋子,身高腿长走过来,递给李轻池。
李轻池此刻睡眼惺忪,头毛炸起来,说话时还带着浓重的鼻音,瓮声瓮气的:
“给我的?”
“不是,”付惊楼看都没看他一眼,就近拿了张湿巾,垂眼很认真地一点一点擦着手,语气随意,“给狗的。”
李轻池低头一看,是他最爱的林记的小笼包和小馄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