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焉文回来的时候,王跃平已经不在了:“你们聊得这么快?”
边岭抬眼,明显是懒得搭理的表情。
“你是这个!”谢焉文竖起大拇指,将从自动贩卖机买来的冰水递过去,“你少喝点,老温说你胃不好,冰的东西少吃。”
“你错了,胃并没有特别的冷热喜好,如果一定要说,应该是更喜凉的。”边教授一口气喝了小半瓶,这种实验楼为什么不装个电梯?宁大果然不讨人喜欢,“不过我的胃,必须喜欢冰的。”
“……那你别告诉老温就行。”谢焉文看着远处还有些闹哄哄的校园,“你刚才那么强硬的语气去劝人,就不怕他真的跳下去?”
“跳下去就跳下去呗。”边岭的声音冷冰冰的,就像他手里此刻冒着热汗的冰水一样,夏日的夜晚还是太燥热了,“科研本就逆天而为,死在半路上很正常的。”他不就死半道上了,又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
死亡而已,他很有经验,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恐怖。
谢焉文终于体会到了老温口中那种词穷的感觉了,如果不是知道对方心理素质绝佳,他是真想送人去看看心理医生了,这可是能研制出癌症特效药的牛人啊,要是真死半道上了,绝对是国家的损失,哦不对,是全人类的损失。
“你放心,没那么容易死半道上的,我已经买了最快起飞的航班让人送王跃平回家,那边医生也进手术室了,我问过了,王跃平的父亲虽然有基础病,但身子骨还算健朗,如果及时手术,很大概率能恢复到从前的百分之七十。”
边岭侧目:“你出钱?”
“从老温成立的基金会拨的款,他很早就开始资助贫困人群就医看病了,况主任对他那么好就是因为这个,王跃平的家庭完全符合条件,后续补个申请表格就行。”谢焉文是律师,他体贴的时候,做事向来滴水不漏,如果由他出钱,以对方的自尊心,王跃平可能会想偿还这笔钱,但如果是基金会拨款,就没有这种顾虑了。
“那看来是好人没好报了,温总这么大慈善家,还会得绝症,以后他还是多花点钱在自己身上吧。”边教授随口评价。
“怎么就好人没好报了,你不是他的福报吗?”谢焉文虽然嘴上说得少,但心里绝对一千一万个感激,“那么多人得胃癌,偏偏他好心遇上了你,如果不是你,我都不知道……”
“少煽情!别来这套。”边岭伸手及时打住了对方,“不过遇到我,他确实足够好运。”
“对吧,你没看老温的助理对你有多殷勤,他们公司的待遇在京市那可是数一数二的好,他显然也不想顶头上司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
边岭:“……我录下来了,下次放给温总听。”
谢焉文:这个不能骂,更不能打,因为对方比他还能打,说好的科研人员都是脆皮的呢?哦,确实也挺脆皮的,据说一顿炸鸡可乐就能直接放倒了。
谢律师正百思不得其解之际,系主任带着他标志性的弥勒佛笑容过来了,王跃平没有跳楼最高兴的人莫过于他了,但警察都来了,这事儿势必还得闹一会儿,网上的热闹一时半刻也停不了。
想到这里,系主任免不了要埋怨那姓孙的几句,都半条腿入土的老东西了,还钻在钱眼里,稍微拿捏学生两下就得了,这把人往死路上逼,怕是不想学校以后有好名声了,得亏今年招生季已经过去了,否则生源质量又要差一大截。
“边岭,今天真是多谢你的帮忙了,你放心,我知道你手头拮据,等下我把打车费转给你。”
谢焉文直接伸手:“何必过二道手呢,我送他来的,董主任不妨把钱直接给我好了,豪华专车,从城郊过来,市场价是一千二,本人大小是个律师,咨询费是每小时两千块起步,这是我的名片,之后有任何有关于边岭的事,你都可以联系我。”
“……”
好家伙,时薪两千,抵他一周的工资了,这和强抢他的钱包有什么区别?
董主任额头的汗珠冒得更凶了,网上都说边岭搭上了荣山集团的老总,现在看来恐怕是真的了,要不然咋请得起这么贵的律师,这简直贵得没有天理了:“边岭同学不是已经毕业了吗?应该没什么事了吧?”
“有啊。”
“什么?”
“你们学校可以收回我的大学文凭吗?”边岭相当认真地诉说,“我了解了一下,第一学历好像还挺重要的,你们把这个名额空出来,我觉得高中毕业也没什么问题。”
【不要啊!原主考了两次高考才考上的宁大,你不知道第二次考的时候所有个人信息都改头换面,考得不知道有多辛苦!】
‘这么说,严格意义上边岭这个高考成绩也算是作假?看来这下连理由都省了。’
【不——】
“什么?这个绝不可能,毕业证书是国家颁发的,学校根本没有资格收回。”董主任还以为边岭是怕学历被动手脚,赶紧解释道,“你的档案已经离开学校了,没人会动你的档案,你的毕业证书绝对是真实有效的。”
跟王跃平比,边岭确实还算是幸运的,只是没书读了而已,不像那位王同学,跟签了终身卖身契似的,姓孙的越老越是见钱眼开,有钱的能当宝捧着,没钱的跟做黑奴也没什么区别。不过这回闹得这么难看,他得想办法说服孙教授把人放了。
如果再不放人,恐怕人又要再跳一次楼了。
“胡说,江奕文说他可以,我还录音了,主任你想听听看吗?”
董主任:……呵,毁灭吧。
#宁大博士生被导师逼迫至跳楼轻生#,这个词条迅速空降热搜,虽然夹总不停地降权,但其他平台的短视频转发量惊人,微博再怎么控热度也一直在升,然后直接登顶爆了。
[宁大这么坑的吗?准大一新生九月份要去上学了,瑟瑟发抖。]
[楼上,建议去学校贴吧,别在这里暴露个人信息,你看天火就知道了,他绝对不是个例,甚至他的遭遇已经算是轻症了。]
[……嗐,前宁大青椒,只能说当大学老师天打雷劈,差点儿入职学校保洁了。]
[这么恐怖?那为什么从来没人说?博士都毕不了业,那本科和研究生岂不是任凭他们处置了?]
……
词条越来越热,越来越多的人现身说法,其实不公平的待遇一直都藏在水面之下,只是因为水面足够平静,所以站在岸上的人并不知道水下的汹涌。
只有真正涉水而行的人,才知道岸边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宁大的公信力接二连三地下降,连同其他高校也被迫下水,如果再这么下去,感觉全世界都已经被学阀统治了,高校纪检监察机构迅速成立稽查组进入宁大,并且公开表示,一旦查实,绝对不会姑息养奸。
而就在这时,跳楼事件的另一位主人公孙有忠教授回国了。
孙有忠今年六十三岁,近些年主研的是肿瘤表现遗传学、肿瘤耐药性和分子靶向治疗研究,手上的课题组确实不少,SCI也没少发,同时还在药理学会任职,个人荣誉表彰更是数不胜数。
他在宁大生物学院向来是横着走,别说是系主任了,就是校长来了也不好使。
一个小小的博士生,还在他手底下讨生活,居然敢拿跳楼来威胁他,孙有忠还不知道王跃平是什么货色吗?他要跳,三年前就该跳了,能等到现在?
于是他立刻不顾董主任的反对,登录自己的微博大号发了条微博:一个连药理实验都做不好的学生,居然妄图用死亡来威胁自己的导师签字毕业,这实在太让人心寒了,我相信社会和研究院并不需要这样的人才,所以我绝对不会因此放宽博士毕业的条件,谢谢大家的关心。
他以为,自己这么发出去,定然会得到一大波的同情和声援,毕竟社会对于高校科研工作者就是非常推崇的,他无论走到哪里,都能感觉到社会的“善意”。
却没想到最先来的,并不是“善意”而是天火对于他学术“不端”的辛辣评价——
天火:这些,这些,还有这些,厕品!垃圾!有害垃圾!还有最后这些,建议直接扔出地球,如果只有写出这种不可降解的学术垃圾才能毕业,你的博士生确实极难毕业。
配图是满篇打叉的论文,最后是一张洗眼睛的动图,可以说是相当体贴了。
作者有话说:
看到导师微博、正准备在医院走廊上大战导师三百回合的王跃平:……这就是网络喷子的含金量吗?学会了学会了!
青椒:这里特指大学青年教师,青教,谐音。
第20章 顶刊
活久见了家人们,大学生终于疯了,开始倒反天罡、整顿学术圈了!!!
研究生、博士生苦导师一言堂久矣。
这年头读大学、深造的,哪个没被导师骂过师门不幸、屎上雕花啊,现在终于反过来了,这位天火真是人才啊,别说喷得真不真实,光是代入已经爽飞了。
[家人们谁懂啊,我看到同实验室的师姐已经在天火微博杀了个七进七出,她想点赞又怕被人发现,已经点击取消三回了!]
[哈哈哈哈,别怕,还有第四回的!今天,让我们共襄盛举,庆祝天火老师统治不会说人话的导师圈!]
[这个真的绷不住了,刚新鲜产出了一篇导师口中的学术垃圾!]
[正在天台,聆听完天火老师微博,如听仙乐耳暂明,妙啊。]
有人看笑话,有人照镜子,当然也有人直接破防,比如孙有忠教授,比如靠此获利取得学位的有钱学渣,又比如靠水论文获得等身成就的各位学术大拿们。
水论文这种事,其实还是蛮普遍的,毕竟各大高校对于在职教师都是有任务要求的,有些学校甚至会要求老师每年一篇c刊,做学术是长远工程,不可能每年都保持高效的学术成果产出,加上多数学术期刊的审稿期都不短,所以为了能够完成KPI,有一部分人就会把学术成果挤牙膏似的写出来。
比如今年辩证认识“这个”,明年就论证“这个”的可行性,这样不仅能发论文,更是能凭借“这个”拿到科研经费、主持国家牵头的横向课题。
每个行业当然都有勤恳深耕、踏实做事的人,但永远都不会缺乏投机者,更甚至聪明的投机者还会吃到大部分的红利,君不见国内多少认认真真搞科研的实验室面临停摆,甚至课题组都直接开不起来。
宁大的孙有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很快网络水军下场,攻讦点也很好找,天火嘴巴再毒、名声再响,也只是个宁大毕业的本科生而已,专业第一又怎么样,一个学生物的本科生,写过几篇论文啊,恐怕连人家老教授的学术论点都看不懂吧?
[据我所知,孙老教授是改革开放后的第二批大学生,毕业后就去了霓虹深造,后又前往美利坚高校,拿到了药理学博士学位,本来他是有机会留在国外的,但为了发展国家的生物制药行业,毅然决然地回到祖国的怀抱,先后主持了国家自然科学基因的二十多项纵向课题,可以说为国家药理学付出了自己的一生,天火,或者说边岭,你这么点评一位爱国老教授的一生,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网友是很容易会煽动的,很快有人去搜完百度词条,跪着回来了。
[还以为是很年轻的叫兽,没想到都是经历过年代文的年纪了,老人家跟不上时代很正常,他们那一代就是有些固执在身上的,现代人压力大,那位跳楼的哥们不都辟谣说是被医药费压垮才要跳的吗?]
[就是,玩梗归玩梗,没必要这么诋毁老先生的一生吧?他们那一辈可能电脑都不会用,这些论文或许是老人家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实验数据,如果我的心血被人批判得一文不值,我杀人的心都有了!]
[既然天火先生你这么牛逼,不妨将你的大作拿上来啊?发过顶刊没?连一篇SCI都没发过的青蛙,也好意思去点评外面的天地?请你立刻向老先生道歉!]
……
于是吃个饭的功夫,#天火快向孙教授道歉#的词条就迅速攀升,没一会儿就爆了,这可比跳楼登顶来得快多了,要不说人有钞能力呢。
“他们都骂你,你怎么还不把他们发配岭南?”
边岭神情恹恹,端着电脑的表情仿佛刚鲨完人回来,一整个大写的不要惹我。
末世熟悉边教授的人都知道,这就是他最纯粹的工作状态,半死不活,但强的可怕。
温循的化疗已经基本结束,癌细胞的扩散也早已收束至胃部,包括胃部的恶性肿瘤,最新的检查结果也是直接缩小到了原本的二十分之一。
换句话说,他从晚期直接恢复到了良性肿瘤的最初阶段,用时不到一个月,出院后只需要继续遵医嘱服药,等身体免疫完全建立起来,理论上来说胃部的肿瘤就会直接消失,身体对于药物的反应也并不抗拒,各项生命体征都非常平稳。
原本化疗产生的那些强副作用都没有出现在温循身上,甚至因为住院停工、作息正常,温总还胖了两斤。
这个阶段,住院已经没什么必要了,虽然况主任很想把人留下来,但温总实在不愿意每天跟只大熊猫似的被一波又一波的人围观。
虽然论文还没发表,但温循一天比一天的检查报告骗不了人,后来连院长都每天早中晚过来查房,昨天更夸张,退休二十年的老院长都来了,拄着拐来看他,满眼的泪水,不知道的还以为白发人要送黑发人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得病的事情终于被家里人知道了,所以今天一大早他就出院回家,这不刚挨完家里人的骂回来,甚至知道他身体好了之后,被骂得更凶了。
老爷子从前投身军旅,这些年虽然退了下来,身子骨却很硬朗,要不是看在他还在养病的份上,恐怕都得削他一顿。
不过这次虽然没削,但还是派了任务给他,任务对象就是眼前的年轻人,老爷子下了死命令,务必让他把人照顾得舒舒服服的。
“你现在病好了,狂起来了?”
温循当即矢口否认:“只是觉得不太真实,本来都做好面对死亡的准备了,这才一个月不到,我就好了,说实话遇到你之后,这世界好像都变得不正常起来了。”
边教授推了推眼镜,今天他戴了一副银丝边的斯文款,稍稍压了几分身上的散漫感:“不真实?好办啊,我们去买墓地就真实了。”
……也不需要这么真实。
“只是觉得,那么大个瘤子,就像打农药一样不伤作物就直接萎缩了,太不可思议了。”他甚至每天都能感觉到自己在慢慢变好。
“这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只是找到了正确的解法而已。”
人体,就像是一道最精密的数学题,只要解开一团乱麻的线头,最后得出的结果就会变得简洁无比,人类一定会和癌症共存?不,人类的身体是可以战胜癌症的。
它拥有,无限的可能。
关于这篇会喘气的论文,边教授早就写好投了《cell》,当然他本人完全不耐烦梳理论文格式,所以这部分是由赛博小智障完成的,关于实验数据,温总当然算一个,另外他脑子里拥有从前做过无数的实验内容,说个地狱笑话,末世搞科研也得写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