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意虽然是闻垣的人,身上怯弱斯文的样子却跟应流泉有几分相似,他站在乌珩的面前,“你可以救一下江仪吗?活着就行。”
“我听见了你们说话,他好像不是很想活下来。”
乌珩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而是不认为自己能救治江仪。
“可我不想他死。”周意抽噎着说,“他是个很好的人。”
“你应该尊重他的选择。”乌珩下意识去身边寻阮丝莲,因为宽慰安抚这种事情她最擅长,他与周意也不相熟,他安慰不了。
周意把乌珩硬拽到了江仪面前。
沈平安:“没有变异植物,他很快就会死。”
这是乌珩第一次看见变异植物脱离人体后的人的样子,细弱苍白,皮肤失去光泽,眼睛发黄,就像是晚秋田坎上枯萎弯曲的枯草。
但那些枯草说不定还能等到下一年的新芽,但江仪是不可能了,主要是,他自己也没有什么求生欲。
周意在江仪旁边又蹲了下来,他擦干眼泪,像哄小孩子似的。
“江仪,我们活着好吗?我求你了,我们活着吧,我们不要死。”从京州出发时,所有人都做好了牺牲的心理准备,死亡之地的任务死亡率难以估量的高,可周意怎么也没想到,他们在半路上就有人牺牲,而这个人还是江仪。
植物共生体,死亡率百分之百,但奇迹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周意相信,以江仪的能力,定能与变异植物厮杀成功。
但江仪没能成为奇迹。
这太残忍了,这不应该是一个从高中时代就是佼佼者的人的结局。
周意甚至开始迷信,他希望老天看在江仪救过那么多人的份上,给江仪一条生路。
江仪很坦然地靠着,他看着周意一行行的泪水,“对现在的我来说,死了才是活着。”
变异植物离开了他的身体,他又是他了,但那些事情,仍是他做的。
变异植物似乎聪明得过了头,它犯了罪,却不需要承担一点责任,它并没有致使任何人去杀人,去做违法的事情,一切都是它他们自愿的。
“可是江仪……”
“枪给我。”
薛屺看见惊恐到无以复加的周意,忙道:"再等等,等会儿杨小云他们就回来了,只要带回变异植物,就不用死啦。"
江仪没有回应薛屺,他看着周意,摊开掌心,眼神坚定,义无反顾。
“周意,进入中队时,我们的宣誓,还记得吗?”他语气沉沉地问道。
周意按着抢,泪眼朦胧,“绝不作恶,绝不背叛,克服一切困难,为平等终生奋斗。”
“后面呢?”
“服从命令。”
“枪给我。”
在江仪眼神的催促下,周意取下了配枪,他抖成了筛子,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直到枪交到了江仪掌心,他再次挽留江仪,“我求你。”
江仪单手拿着枪,转了一圈,枪口对准了自己。
他望向乌珩,“我其实很感谢你。”
“不用谢。”
“你不想知道我谢你什么?”
“谢我及时阻止了你,没有让你走得越来越偏。”乌珩很清楚,他甚至知道为什么江仪清醒后就无法再活下去,如果江仪是一个小人,猥琐的或者是光明的,他都有概率活下去,可江仪明显不是。
江仪为了理想不断杀人,对理想也是一种背离。
江仪苦笑,“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着你,极致的善其实跟极致的恶没有分别,我希望你不会有这一天。”
“不会。”乌珩说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肉干,在众目睽睽下,自然地啃咬。
“目前还没有植物共生体逃过被吞噬。”周意以为乌珩是在断言自己不会受变异植物的侵占,那是好事,可那不现实,他神色越发黯然。
“不,我的意思是,就算我因为变异植物而偏航,我也不会放弃生命。”
乌珩眼中的神色虽然死气沉沉,可却无法被撼动半分,“因为道路是否正确,取决于我想怎么走。”
江仪深深地凝望了乌珩一会儿,眼神忽的柔和下来,看向周意,“虽然你比他年纪大,但心性要差太多,以后坚强点。”
周意垂着眼,还在点头,头顶,一道枪声响起。
砰!
不仅周意,所有人的耳膜都嗡嗡作响,整座山都哗然了一瞬间。
反应过来的周意抱着江仪嚎啕大哭了起来,薛屺将脸埋到了沈平安的肩膀上。
乌珩却眼也不眨地注视着已经失去生息的江仪,青年闭上了眼,子弹从喉咙打进去,从后脑穿过,其实江仪就算不开这一枪,他也活不了多久,变异植物是否接纳他也是个问题。
少年停下啃咬肉干,把剩下的丢给了蜀葵,他想,他应该猜到了江仪为什么要饮弹。
在江仪的心里,他不是自尽,而是在处决一个杀人犯。
第144章
杨小云他们拎着一株有气无力的沙参回来了,沙参还开着几串紫色的小花,土褐色的根却朝上死死地勒着杨小云的手臂。
“就地埋了吧。”蒋荨说,“他老家就是神见地的。”
“变异动植物肯定会把他挖出来吃了,”陈穹朝四周看去,“闻队不在,他在的话,还能把尸体搓成一把灰,那样也能避免这个问题。”
“这样吧。”薛屺举起手,雪白的细丝从他手心里朝江仪舔过去,他一边卷,一边说,“先把他卷起来,免得变质,等找到闻垣他们了,再搓。”
“这是个办法。”
江仪很快就被包裹成了一个雪白发光的椭圆形茧,薛屺看着众人担忧的眼神,主动解释,“我只是把他包了起来,他不会被消化也不会变成小蜘蛛。”
“我就是觉得,太大了,不好扛。”有人说。
薛屺:“这个简单,我重新包一遍。”
眼前雪白的蛛丝满天飞。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薛屺包起尸体的速度更快了。
“好了!”
众人俯身端详,表情复杂。
“太圆了。”
“更不好扛。”
“再来。”薛屺深吸一口气,又包了一遍,这次是长长的一条,还加了一对背带。
乌珩首次发出了点评,“不错。”
蒋荨慢慢直起身,“这次可以了。”
“背带要不要再调一下?这个长度合适吗?”薛屺问道。
周意从地上爬起来,“我先背上试试。”
周意动作小心又僵硬地慢慢把被裹成了一个茧的江仪背到了背上,江仪比他高一点,但有了背带,江仪整个脑袋都越过了他的头顶,就好像高中的时候,他趴在高三学长学姐们所在的那一层的阳台上,看向楼下操场给周意的感觉。
他跟江仪不一样,江仪有自己的信仰,江仪知道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他没有,他是个随波逐流又懦弱胆小的人,没有信仰,没有理想,他是为了追随江仪才考入军校,他是队伍里,最不像军人的军人。
“合适了。”
“重量不是问题,这点重量对异能者来说不算什么。”
“我们江仪啊……”
看着平时比较注重外在形象的江仪被包成这样一个奇怪模样,其他人有些想笑,但眼泪更先汹涌而下。
“最开始,我担心我会变得麻木,死亡越来越常见了,任何人,不论是平民还是军方。但其实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只要人性还存在,人类就永远不可能麻木,每亲眼目睹一次生命的消逝,都是一道不可磨灭的伤痕。”蒋荨伸手拿到了茧上的几片叶子。
“节哀。”她对着脊背不断耸动的周意说道。
“我们得找到其他的人。”陈穹捡起地上的装备,“然后继续赶路。”
“是啊,闻队收了我好几副牌还没还我。”发牢骚的人叫林竭,瘦高,单眼皮,皮肤黝黑,双眼有些无神,不像他们队伍当中的其他人那般精神炯炯。
杨小云见都这时候了林竭还在念叨自己那几副破牌,他挽起袖子,朝对方走过去,“站着别动,我来弄你了!”
越山青:“有没有可能,他们还跟我们在一起,但是他们看不见我们,我们也看不见他们。”
“没有这种可能,我没有感受到除了我们以外的人类生命。”乌珩抱着X,他低头嗅了嗅,从对方身上闻到了肉干的味道,他什么时候给它喂过肉干?
“死了?”薛屺想到了最坏的可能性,他还没忘记刚刚薛慎倒在他怀里的,额,手感。
“也没有。”乌珩掰开了X的嘴。
乌珩差点忘了,林梦之算是他亲手重构的,对方若是死了,他不可能一无所觉。
江仪之前提过山体移动,以无法令人察觉到的移动速度为前提,其他人和他们的距离或许并不远,只不过一群人在山的这边,一群人在山的那边。
“那他们去哪儿了?”
“应该还在神见地。”
确定X偷吃了肉干后,乌珩大发善心,没有把肉干掏出来,而是将它放出去。
“去找。”乌珩用口型对它说。
X没有很酷地转身,它不情不愿地盘旋了一会儿,才摇摇晃晃地飞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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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杉林的冷杉伫立着,像一座座高耸巍峨的铁塔。
闻垣手中的枪直指陈医生的脑袋。
“丧尸,你们平时用什么喂它?”
“不要叫我丧尸,我是医生,请唤我伟大的陈医生。”陈孟正了正尽是污血的白大褂前襟,他左胸前还挂着一枚胸牌,他从汉州就一直戴着它。
林梦之一个滑步冲到前面,硬着头皮替陈医生挡下了枪口,尽管身负异能,但在末世之前作为一个遵纪守法爱岗敬业的公民,林梦之还是无法控制地心口发颤,他干干巴巴地说:“陈医生是个好人。”
“人?你认为它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