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员环视四周,找到了进入小区的路口,他抬手指着前方,“一直往前走,然后右拐就是。”
他还叮嘱道:“你们尽量快一些,我会在这里等你们。”
林梦之这时候已经看见了眼熟的景象——一棵老梧桐树,它已经长得有十几层楼那么高了,枝繁叶茂。
“阿珩!我们到家了!”他眼圈不由得泛红,激动地回头呼唤发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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贱民区,地如其名,就是宁必真认为的贱民应该住的地方。
比起已经接近末世以前城市景象的ABC区以及还算整洁干净的DE区,所谓的贱民区还能看见大面积的地震残迹。
各种植物在已经倒塌的钢筋水泥上疯长、笼罩,广袤得没有尽头的荒野——但其实是有尽头的,乌珩他们一行人从最外一层的围墙进入基地时,目之所及都是丰茂的农作物,只是这中间地带,无人在意。
人类只能在少数被遗漏的空地搭建住所,住所简陋,大多应用木材和一看便是捡来的塑料铁皮拼凑而成,道路是没有重修的,全靠人类自己用脚一遍遍踩出来。
乌珩牵着谢崇宜的手,没有并排走,散落在四周的房屋里时不时就有人走出来偷偷观望他们几眼,短暂打量之后,便是艳羡,接着是畏惧,一头扎回屋内,不再出来——这里人类的脸上都是同一种无望。
林梦之牵着沈平安的衣角,“之前是谁说汉州被宁必真治理得很好?我觉得可以收回这个评价了。”
这时,站在不远处一扇门前的一个黑瘦男生看着他们,眼睛瞪得越来越大。
几个年轻人看起来比A区那帮不是人的牲口过得还要富足,他们身上没有被末世残酷虐待的痕迹。
他目光黏在了这四人的身上,他的腮帮子咬得死紧,仿佛脖子被人掐住了似的喘不过来,他眼珠子快要被挤出了眼眶,冲顶的喜悦不知道何时已经淹没了他。
“杨澳,”他身后漆黑的房屋,响起一道虚弱的声音,“家里已经没有吃的了,我们……”
“马上就有了。”男生失神喃喃,迈开双腿,朝快要走远的那几人跑去,他嗓子里发出一道长达几个月都未出现的嘹亮声音,“乌珩!班长!!!”他眼泪狂涌。
林梦之最先回头看向喊乌珩的人,乍一看,还以为是一只猴子朝他们跑跳来了,瘦得惊人也黑得惊人。
杨澳在几个昔日同学的面前泣不成声。
林梦之悄悄走近乌珩,“这谁啊?”
“我在学校时候的同桌。”
“他欺负过你没?”
“他以前挺好的,现在不知道。”
“行,那我知道了。”
沈平安看着乌漆嘛黑瘦得不成人形的杨澳,脸上同样掩饰不住惊讶,“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这里是……”
“贱民区嘛,”杨澳哭丧着一张脸,“汉州现在的负责人,那个宁必真,把所有没有异能的人类都归为了贱民。异能者不爱干的脏活累活都是我们干,给的报酬还少得要死,操他妈的异能者,没一个好东西。”
乌珩和谢崇宜对视一眼,倒没在对方眼睛里看见有什么不爽的神色,异能者身体素质强过普通人类不说,更是拥有了超能力,这种时候,大部分人其实就已经成为了一种新物种,自然不会再把没有异能的普通人类当回事——就像以前的人类看猴子一样。
“你这么骂那几个区的人,没关系?”沈平安想起几个小时前,同样是说了几句,直接命丧街头的男人。
“贱民还没那个待遇。”杨澳哼了一声,眼巴巴地看着面前几个人,“你们之前离开汉州了吧,末世之后就没再听到过你们的消息,什么时候回汉州的?”
“今天。”沈平安说。
杨澳有很多话要说,都看出来了,林梦之赶紧打断,“我们还有点事儿要办,哥们儿你要不先回家等咱们?”
“你们办什么事儿?这片我熟,我陪你们。”杨澳脸上出现末世以前没有的讨好和小心翼翼。
杨澳知道了他们要去的位置后,走到了他们前边带路,边走边说话。
“乌珩,你还记得你那天从学校离开,你说末日就要降临了,我没信,我后来就一直后悔,要是我当时信了你的话就好了。”隔了几秒钟,他却又说:“信了也没用,我不是异能者,就算我提前准备再多的食物,也守不住,就算没人抢,也只能坐吃山空。”
“我们在外头的世界根本就活不下去,京州宣称自治,就真的什么也不管了,没人在乎我们的死活,嫌我们是拖累。”
“到了。”杨澳脚步停下,指着面前的一片废墟,“不过你们原先住的到底是哪一栋,我就不清楚了。”
“这我知道。”林梦之说。
男生跳到废墟上面,朝着熟悉的方向奔去。
从小生活到大的地方哪怕塌成了平地,或是大海成陆地,陆地成高山,人也不会忘了它。
林梦之和乌珩合力挪开地面上巨大的石块,这里就是埋葬林奶奶的菜园子,以前林奶奶爱在园子里种各种各样的小菜,其中就有南瓜,绿油油藤蔓爬满一整个院子。
但眼下,菜园子里的那些菜早就被连根刨干净了。
刨开地面之前,两人都在心里暗暗祈祷,祈祷没有什么东西把奶奶也给刨走。
一截沾了许多泥巴的骨头暴露出来。
“老东西!”X的反应比他们两人还要快!
乌珩展开纸袋,把翻出来的骨头都装进了袋子里,没多少,差不多一捧。
地下还有他们当时一块埋进去的顶针、收音机、碟片之类的东西,都是林奶奶平时经常会用到的,他们也都一起带了走。
林梦之单膝蹲在坑边,抬眼已经是泪眼朦胧,“感觉她又回到我们身边了。”
“她从没离开过我们。”乌珩低声道。
杨澳对此已经麻木,但他没有露出不屑或者无所谓的表情,他只是丧失了掉了这类东西,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反应才比较合适,不会被看出来是伪装的。
一开始他也会为了死人哭,哭到眼睛红肿脑袋发昏,为被各种动植物撕成碎片的同伴而哭,也为丧尸在自己面前分食老人孩童而哭,为所有的生离死别流泪,但现在他已经哭不出来,甚至感受不到悲伤。
他为现在的自己感到羞愧,因为他一直在忧虑,他该怎么开口找他们要点吃的。
“走吧。”乌珩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把手中袋子交给了林梦之,谢崇宜在废墟上方拉他上去。
“唉,就差那么一点点,她就能跟我一起过上好日子了。”林梦之叹息着,也把自己的手伸给了谢崇宜。
“……”
谢崇宜就那么笑着看他。
“班长,给点面子,有人在呢。”林梦之催促道。
还是沈平安把人给拉了上来。
杨澳已经等不及了,“事办完了?去我家坐坐!”
几人没有拒绝,最外区的幸存者如果真的如杨澳所言,没有被宁必真种蛊,那不管多少,他们对汉州如今状况和管理层的构成总能知道一星半点。
想着知己知彼,几人跟着杨澳,走进了他的家门。
第168章
房间屋顶一半用脏兮兮的透明塑料,一半是铁皮,墙壁上开着两扇长条形的窗户,很小很黑。
杨澳拿出几个各自瘸腿的板凳让他们先坐,角落里,一个抱着孩子形容憔悴消瘦的女人震惊地看着突然涌进自家的人。
“这我姐。”杨澳简单地介绍后,拉开柜子,从下方提出小半桶水,“姐,帮我拿几个杯子。”
杨瑜欲言又止,但还是去拿了几个玻璃杯过来,放到桌子上,“洗过的。”她说。
杨澳给每只杯子都倒了小半杯水,他拧上瓶盖,不好意思道:“水管只铺了城里,我们这儿没有,能喝的水源又少又远,都得我们自己去打水。嘿嘿,你们喝点儿,给我留点儿。”
他放回去的水桶底部,沉着薄薄一层褐黄色沉淀物,而倒进杯子里的是已经沉淀过后的水,看起来蛮干净——但一时间,仍没有人主动去喝。
乌珩想起以前偶尔饿着肚子赶去学校,杨澳给他分饼干吃的时候。
少年伸手把自己面前的杯子拿到了手中,谢崇宜很不明显地蹙了一下眉。
林梦之要直接多了,他哇了一声,“你确定这水能喝?”
“能喝!这水消过毒,就是没过滤,看起来有点不干净,但肯定能喝。”杨澳说。
乌珩仰头把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反正他是植物,喝什么都一样。农药不行。
杨澳把自己平时坐的椅子搬到了乌珩旁边,坐下,他双手在膝盖之间搓弄,眼神闪烁。
“你们都是异能者?”
沈平安点点头,杨澳便露出羡慕非常的目光,他说:“宁必真的规矩,异能等级越高的,在基地里的各项待遇就更好,你们被他分配在了什么区?C区肯定没问题。”
几人极有默契地没提自己具体被分到了基地的哪个位置,谢崇宜开口问道:“你这大半年一直都在汉州?”
“对啊,”杨澳说,“当时那种情况,离开汉州的人其实没那么多,还有好多人走了没多远就又回来了,那时候是真惨,都没反应过来,满大街的丧尸,变异动物到处乱窜、吃人。”
“然后就有了现在的基地?”谢崇宜引导着杨澳继续往下说。
杨澳摇摇头,“哪那么简单,一开始像我们这种没有异能的人类,都不知道有异能这种东西,捡到什么家伙就用什么家伙去拼,市长后来没了,让姓郑的负责,结果他带着不少异能者跑了!”
“不过,无所谓,当时那种情况,他留下来也没什么大用,最后还是得靠我们自己。他离开后,汉大校长出来接手管理,那段时间挺好的,异能者也不仗势欺人,带着我们一块搞重建,找物资,抵御丧尸。只不过校长年纪大了,坚持两个月后就累倒了,这时候,宁必真带着一队人马到了汉州。”
谢崇宜上身前倾,他支着下颌,听得入了迷似的,“哦?他能力怎么样?”
“能力比前面的肯定都强,他一来汉州,就先把丧尸给清了不少,接着让手底下的异能者加固围墙,召集专业人士搞城市重建,后边不是又来大雪天和大热天么,当时多亏了他。”
“但再之后,他就越来越不干人事儿了,他先是在基地里加了几道围墙,把所有幸存者集中到一起,按照他的标准分三六九等,我们这些没有异能的人类,都被驱逐到了他随便划的这块贱民区,高阶异能者可以在低阶异能者的活动区域随意进出,但低阶异能者要是没有得到允许闯进他们的领地,就地处决,谁处决都行,异能者家属不包括在内。”
“而且每天早上,我们还要朝他的住所所在的方位三跪九叩,简直他妈的神经病一个!”
“其他异能者不反对?”
“只要有实力就能做人上人,他们凭什么又来和我们平起平坐,反正他们就是这么想的。”
“应该会有人抗议,”沈平安靠在椅背上,对宁必真的行径也十分嫌恶,“一个都没有?”
“也不是一个都没有,但我们贱民区的人抗议没什么用,连E区都进不去,我们在那边有个市集,你们到时候可以去看看,基本每天都有人在那儿集中举牌抗议,要不静坐,但根本就没人搭理我们,坐死了都没人管。”
“那异能者呢?”
“好的凤毛麟角,好的也是有心无力,打不过宁必真,一抗议就没命,”杨澳塌着肩膀,“不过这些人平时也会来到我们贱民区做慈善做救助,这些人还挺好的,但大部分都很烂,烂到家了!”
“对了,你们吃了吗?”他问得很是家常随意,实则乌黑面皮一下就烧红了。
谢崇宜直起身,停下刺听。
乌珩看了杨澳一会儿,还有他身后的女人,过了半天,他才张口,“梦之。”
“欸,来了。”林梦之甩下肩上的背包,从里边拿出一大包不知道是什么肉做的肉干,反正他们吃的最多,特别是各种给乌珩磨牙解馋的肉干肉卷。
杨澳咽下一口唾沫,想都没想,就要伸手去拿。
“杨澳!”女人第一次开口,嗓音尖锐得扎嗓子,见众人都看着她,她低头抱紧了孩子,不说话。
杨澳还是伸手去拿了,“姐,他们是我同学,跟那些人不一样。”
“那些人?”林梦之很欣赏这种心眼少的,他又从包里拿了两盒饼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