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束呢?”乌珩张望着,忽然问了一句。
窦露憋着眼泪,不忍道:“刚刚掉进地缝了。”
阮丝莲眼中失去神采,“他是为了救我……”
沉默盘桓,就连杜遥远的脸上也全是阴霾,虽然李束跟他们的关系算不上铁,其实他们所有人之间,都不是亲密无间的,谢崇宜跟薛慎最要好,乌珩又跟林梦之乌芷是个铁三角,窦露与阮丝莲无话不说,薛慎薛屺是亲兄弟……要谈感情,不值一提,使他们连在一起,会为彼此的死去为之动容的原因,是他们都是人类,是幸存者。
乌珩把手心的藤条编成两条辫子,然后发现跟自己隔了几个人的薛屺也在编辫子,只不过薛屺用的是蛛丝。
两人都看见了对方的小动作,不由得相视一笑。
谢崇宜从头到尾地看着乌珩,半天过后,他也一笑,只不过是冷笑。
“我们来商量一下后面的打算吧。”薛慎盘腿坐在地上,双手搭着膝盖,火光在他碎了一角的镜片上摇摇曳曳,他总是很温和,又从不畏缩,开口说话时,每个人都会认真听。
杜遥远:“我们能回去吗?”
谢崇宜双手撑在身后,懒洋洋的,“你以为只有你屁股下面地震了?”
“你们回汉州了?!”窦露瞪大眼睛。
薛慎好奇,“你们没用多少时间,怎么回去的?”
谢崇宜看向乌珩,乌珩看向蜷缩在腿边累得倒地就睡的X,他摸了一下鸟的脑袋,对方眼睛都睁不开了,只弹了弹爪子。
“这个后面再说。”谢崇宜道,“汉州已经是震后的状况,什么时候发生余震不可知,想要回去的自便,但走了,就别再回来。”
杜遥远将脑袋垂下去,不再有什么指望。
比起回已经成了废墟的汉州,生死未卜,跟着班长大概是一项更好的选择。
作为今天才与大家结识的沈涉柔声开口说话了,“那个,我跟我妈是从汉州逃出来的,汉州现在没有回去的价值,除非有专门的组织重建灾区,否则就算回去,面临的也不是林立高楼,而是已经坍塌的钢筋水泥。”
“现在汉州的人都在往外跑,我估计他和我跟我妈一样,只知道跑出去,但不知道具体跑去哪里,我相信这一定不是局部的地震,各地一定都发生了,强弱程度可能会有不同。”
“你是?”谢崇宜问。
薛屺马上丢下自己的蛛丝,“沈涉,我隔壁班的,他大提琴拉得可好了,就是比起我的小提琴还差了点儿。”
薛慎翻了个白眼,对谢崇宜道:“也是国际艺高的。”
谢崇宜没有说话,他不表态,就连薛慎都不再作声。
沈涉一无所知似的,还在敲薛屺的腿玩儿,他旁边的中年女性已经紧张得脸都失掉了血色,“是,是,他们是朋友,关系很好,薛屺还来我们家做过客,我们没有被感染,还是是好的人,不管你们要去哪里,我请你们带着我们,不要丢下我们。”
对于一个末世前优雅知性的成功女性来说,如此卑微地祈求一群孩子怎么想都是很丢脸的事情,但纪泽兰此刻管不了那么多,直觉告诉她这群孩子不是普通人。
再者说,这种空前的灾难时刻,多一个人,多一份力。她必须要带着沈涉留下来。
乌珩已经在编第六根辫子,谢崇宜还没有说话。
他觉得对方就是装。
窦露伸了伸发僵的腿,薛慎用脏兮兮的衣角擦着眼镜,乌芷跟鸟抱在一起,睡得很沉很安心。
“你大提琴拉得好吗?”谢崇宜看见了沈涉身后不远处立着的琴盒,终于开口说话了。
“勉强能入耳。”沈涉说道。
纪泽兰拍了他一下,抢着又说:“拉得很好!非常好!快,沈涉,给大家拉一个!”
女人热情推销的样子让不少人都想起了以前过年的时候,一大家子聚在一起,起着哄让小孩儿表演个节目,有些亲切,更多的是怀念和悲戚,那样的时光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得去。
沈涉从地上爬起来,走过去从琴盒里拿出了琴,他在四处搜寻过后,选择坐在一段被地震截断的树干上面。
他放好了琴,摆好了姿势,温柔的面孔上浮起一起微笑,“我拉的曲子是上个星期我自己编的,我给它起了名字,叫《人类之死》”
乌珩仍然低头编着辫子,他听见了沈涉说的话。
这个也装。
能在国际艺高就读,又跟薛屺是哥们的人,家境高低不会太差,虽然一身狼狈,但沈涉一拉琴来,周身仿若覆上了一层明亮但不刺眼的柔光。
琴声如山涧时快时慢时重时柔,流淌到每个人的心房。
在场的懂行的估计只有薛屺,可此时此刻,其他人多少也听懂了一些音乐中所表达的情感——惊疑、恐惧、混乱、绝望、平静,是每一个人走向死亡的必经之路。
乌珩困了,他将藤条收了回去,打了个哈欠。
困倦的眼泪挂在眼睫上,他表情却在眼泪掉下来的前一秒僵滞住。
他的头于是更低了,睫毛颤了颤,他把裹着纱布的手放在了肚子的位置。
他似乎饿了。
他想吃人。
第42章
作为人类的饥饿感与作为植物共生体的饥饿感全然不同。
人类是经过完整的科学的成熟的社会化后的生物,在人类的路没有走到尽头时,人类可以忍受饥饿一直到死亡降临,但植物不行,植物共生体更加不行,饥饿的感受一旦产生,它们会立即试图从周围的一切物体上获取能量。
乌珩低头抠着指甲,指甲缝里渗出细细的血丝。
耳边的大提琴曲子逐渐柔和平缓下来。
“怎么样怎么样?还不错,对吧?”纪泽兰看了一圈众人,最后看到谢崇宜的脸上,“能留下我们吗?”
“我没有说不让你们留下,”谢崇宜控着两根树枝扔进火堆里,“我没有这个权利。”
薛屺已经替沈涉把心提起来了,他用手掐了薛慎一把。
薛慎戴上眼镜,“举手表决吧,同意他们留下的举手。”
薛屺:“!”他连忙把手高高地举了起来,要不是没办法站起来,他跳着举手,“沈涉真的是个很好的人,真的!”
看在自己弟弟的面子上,薛慎将手也举了起来。
旁边,窦露和阮丝莲对视了一眼,阮丝莲说道:“到了这种时候,我觉得我们应该互相帮助。”
杜遥远没举手,沈平安也没有。
他们不认识薛屺,更不认识沈涉,沈涉除了一把大提琴,什么都提供不了,却还带着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除非是像窦露一样是异能者,否则体能天生就弱于男性的女性很容易就成为累赘。
薛屺看见有人不同意好友和好友母亲留下,他没说什么,只是紧张地去看谢崇宜,“老谢……”
谢崇宜懒洋洋地举了下手。
林梦之则是纠结,但还是把手举了起来,不管怎样,那是同类。
“阿珩,你呢?”林梦之推了推好像在发呆的乌珩。
乌珩没多想,举起手。
薛屺见状,马上就说:“7票!沈涉可以留下!”
杜遥远指着乌珩旁边,“乌芷跟那只鸟还没投票呢,还有应老师,也没投票!”
应流泉此刻蜷缩在地上,火光映着他的背影,他像是睡着了。
薛屺说:“就算他们三个都投反对票,7也比5大。”
杜遥远看了一圈众人,嘁了一声,丢下一句“烂好心圣母病”后,起身离开了火堆,走到了旁边灌木丛后面去了。
“杜遥远,你干嘛?生气啊?”窦露喊道。
“没气,我撒尿!”
“不好意思啊,惹大家不开心了。”沈涉靠着自己的琴盒,他垂着眼,声音温柔,充满抱歉。
“你别这么想,反正就算没碰上你跟你妈,我们也高兴不到哪儿去。”薛屺捶了一拳沈涉的肩膀。
薛慎扫了眼没心没肺的薛屺,他沉默片刻后,说道:“接下来,我们继续朝京州方向行进,如果可以的话,略作休息,两个小时后出发,大家有意见吗?”
“一定要去京州吗?稍微近一点的行不行?我们现在没有车,没有吃的……”窦露抓耳挠腮。
薛慎不疾不徐,“我和薛屺还有老谢,我们的父母都在京州,我们必须去京州,你们的话,随意。”
见没有人跟自己持相同意见,窦露从地上爬起来,“我记得我们还有十几个土豆,我去拿过来。”
“我去帮你。”阮丝莲也跟着站起了身。
“薛慎,”谢崇宜这时候忽然出声,“你跟我来一下。”
他起身后,又看了薛屺一眼,“把薛屺带上。”
薛慎把薛屺抱上轮椅,推着轮椅跟在谢崇宜身后。
“这里的灌木,地震刚结束的时候,我记得倒了不少,这么一会儿,就又长起来了。”路上除了灌木就是各种落石和断裂的树干,还有宽窄不一的裂缝,薛慎索性将薛屺扛到了肩上,“但愿没有怪物对我的轮椅感兴趣。”
这里不是空地,树冠挨挨挤挤,一丝月光都没透进来,脚下叠又叠的落叶层让人感觉像踩着棉花在走。
薛慎看着走在前面的谢崇宜,忍不住笑了声,“老谢,你好像从来就没有害怕过。”
谢崇宜抬手撩开头顶的一截枝条,让薛慎和薛屺先过去,“怕也没用。”
“我不是指现在。”薛慎说,“你高一从京州转到汉州,我那时候以为你是跟着家里人过来的,后来才知道你是一个人来的汉州,那时候你也没害怕过。”
“怕什么?”
“被孤立,孤独,什么的。”
“我应该怕这些?”
薛慎长叹了一口气,“我说不过你。”
“到了。”谢崇宜忽然停下,他转身,踢开了旁边一堆树枝,下面躺着一只穿着白大褂的丧尸。
薛慎:“……这是?”
“他是医生。”谢崇宜蹲下来,把绑着丧尸的绳子解开了,顺便还看见了白大褂胸前的工作牌,“陈孟,陈医生”
“所以……”薛慎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但他还需要确定。
“让他给薛屺看看腿还能不能好。”
吊在薛慎肩膀上的薛屺眼睛瞪大,“老谢,你认真的?”
“他不是普通丧尸,能正常看病,但也只能看病。”谢崇宜半跪在地,他手指搭着膝盖,“既然人类的个人意志可以压过动物与植物,那为什么不能压过丧尸?”
陈孟在这时候站了起来,他拽了拽白大褂,“病人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