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没走几步,一件留有余温的外套,便从后面披上来,牢牢盖住了他的后背,亦或是说,臀部。
悯希回头:“嗯?”
洛淮塔撇开眼,没和他对上视线,悯希也就没多在意,只当这是洛淮塔为表愧疚的道歉手段,心安理得受了。
在他将目光重新放回前面的时候,洛淮塔转回头来,先用意味不明的视线扫过几间军营处投来的注视,在他们都讪讪大叫着“闭灯时间到!”,接连跑回营里时。
才垂下眼,盯住悯希的鞋跟。
他在后面慢吞吞走,一个不落地踩住悯希的鞋印。
悯希对大人和小孩总是有两副面孔,每每对他们这个年龄段的说话时,悯希的发音发式总会发生变化,音量明明已经够轻了,还嫌不够,要温声细语地压在舌头底,再压一压分贝,才说出口。
洛淮塔没有说的是,悯希每次那样细声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很骚,温柔垂眸看过来的眼神也特别淫.荡。
那次餐桌上悯希说自己想要一个温柔知性的女朋友,但更适合当别人温柔知性女朋友的,明明就是他自己。
当然这些大逆不道的,说出来足以让悯希和他老死不相往来的话,洛淮塔是不会说出来的,至死躺进棺材里也不会。
他不像慕仑和乌庚行,一天拥有数不清的时间能和悯希相处,他们半个月里见一面都很难得,所以一点错也不能犯。
如洛淮塔猜测的,这个点的慕仑的确还没睡。
悯希将人叫出来,对着仓皇又故作冷漠的少年嘱咐了几句话,让他好好训练,别犯事,诸如此类啰嗦的话说了半天,得到少年硬邦邦一句:“知道。”
悯希这才对着慕仑说晚安。
像一个来看住校孩子的家长一样,聊表一下少年的思慰,而慕仑回营帐的脚步也的确更轻快了些。
洛淮塔全程在旁边看着,两人有来有回说话,态度亲密,偶尔悯希还会上手摸一摸慕仑的脑袋,慕仑虽装作很不耐烦,还伸手推开他的手,但耳朵却是红的。
洛淮塔觉得天上似乎下起了酸酸涩涩的雨点,有人在云朵上面心眼极坏地拧柠檬汁,硬是将酸到舌头麻木的汁水淋湿了他的全身。
远处悯希走过来。
洛淮塔知道他看完慕仑就要走了,低头抿唇,准备说再见。
忽的,一只手摊了过来。洛淮塔怔然,望过去,就见悯希的掌心上面放着一块贴有卡通人物的胸章。
卡通人物很简陋,像地摊上两三块钱买的纪念品,但洛淮塔能看出来,上面有非常明显的,属于他的特征,“……这是?”
悯希反问:“明天不是你的入军纪念日吗?”
洛淮塔倏然抬头,眼神震颤:“你知道?”
这种日子,这种与他毫不相关的无聊的日子,悯希为什么会知道,悯希特意去了解过?
悯希打哈欠:“对,之前搜过。送你的,我感觉很像你,很好玩。”
他低头看时间:“时间不早,我要走了。”
悯希走得很快,洛淮塔都来不及说话。
那之后的事,洛淮塔有点记不清了,只记得很长一段时间自己都在发愣。
直到悯希离开很久以后,才想起来迈步,返回楼里。
把勋章盒子从柜子里拿出来,把里面的勋章扔到一边,再把胸章捧到手心,珍视地放进盒子里。
……
上午八点半。
悯希走出酒店门,准备找份小时工兼职。
他以前十几岁的时候无意间被拖去过当台球厅的迎宾员,店长说他可爱得让人想一口吞掉,给他带上了对兔耳朵,让他站在门口招揽人员,一小时给三百。
那是悯希特别记忆犹新的一次兼职经历,那三百块简直像天上飞来的钱。
虽然他现在长大了,没那么可爱,也不够好看……
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一个店长,能放宽松一点条件。一小时三十块也行的,他让前台通融通融,站个一天就能把钱赚够。
悯希鼓足士气,正准备往前走,突然,远处浩浩荡荡走来了一队纯白色车队。车,马,马夫的服装,都是纯白的。
身边有人叹气:“十年前我和我女儿就是被救世主救下的,没想到一晃十年就过去了……”
“这种日子别叹气,福气都被你叹跑了。好好念祈祷语,盼望悯希在天上也能过得幸福一点。”
竖着耳朵听的悯希,差点一个踉跄摔在地上。
他不可置信回过头……如果他耳朵再次没听错的话,他们刚刚嘴里说的人是,是谁?
谁、谁在天上?
第67章 帝王逝世的白月光(25)
莎里斯蒂皇宫。
几名大臣位列红毯两边, 眉飞色舞道:“陛下,就按您说的建设矿星运输航线,未来一定大有起色, 攻歼舰的能源供给也必定会源远流长。”
“的确是好主意!同时,此举也能在一定程度震慑周边蠢蠢欲动的星盗, 一举两得。”
“陛下能想出这样的主意实在难得, 我们莎里斯蒂拥有一个英明的陛下啊!”
从伊克大帝在位即侍奉左右的大臣们,个个嘴里不断说着好听话, 但能看出,他们每一句都是真情实感, 不是在有意恭维。
当初伊克大帝要退位给刚成年的斐西诺时,所有人都秉持热烈反对的态度,他们认为,斐西诺现在还挑不起担子,让他这么早即位,莎里斯蒂必将早早衰败。
那时,在大臣们的唱衰声中,斐西诺不但没有制止,甚至也没有发怒, 只是做好自己该做的, 每晚勤勉处理公务到天亮,偶尔会亲自带兵突击到前线作战。
他用半年多的时间, 每一次, 每一次地展露出惊人的军事素养和天赋,以及丰富的储备知识,无可挑剔的皇室礼仪。
最后堵上了所有人的嘴,以亲身举动证明了伊克大帝的决定没有错。
直至现在, 所有人都对这位作风沉稳的帝王心服口服,再也没有一道反对声。
关于航线建设的议题结束,几名大臣彼此一望,说起:“啊,今天是那位的缅怀日,陛下是不是该巡游了?”
“对啊,民间的纪念车队大概早早出发了,皇宫的车队应该也差不多要走了。”
说起缅怀日,原本已经寂静下来的大堂又热闹起来。
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地问起车队的准备情况,还有人当场怀念起救世主在皇宫的那段日子,怀念完,又愤愤怒骂上帝不长眼,让那么好的人溺水而亡。
这是每一年缅怀日都会发生的情况,一旦提起救世主,有些资历的大臣都会痛心疾首,唾沫星子喷个不停。
接近几十人的声音响在封闭的大堂里,吵得人头疼欲裂。
然而,高座上的男人听着,却没有出声,他用手撑住自己的额头,好似已经睡死过去。
又过去半分钟,男人半阖的睫毛突然在某一刻急促加快眨动,额头也流出汗水。
“陛下?”
“陛下?”
“陛下!”
眨动蓦地停止。
斐西诺掀起湛蓝的眼眸,涣散的目光却没能迅速聚拢,飘忽着,好似一时没反应过来大臣们在说什么。
良久后,斐西诺才张口,缓慢出声道:“嗯,我换身衣服就启程,大家讨论一早也累了,早早回去休息吧。”
“是。”
闻言,大臣们纷纷后退,然后鱼贯而出。
不多时,大堂内最后一名大臣也踏出门,转身前,还贴心地合上了门。
当最后一丝门缝彻底闭拢。
斐西诺按在座椅上的手猛然暴起,眼中一丝暴戾闪过,抬手就要掀飞桌子上的所有东西。
一旁的亲兵早有准备,连忙拿过备好的水杯递过去:“陛下,冷水!”
塞满冰块的杯子叮当当响。
斐西诺手里猝不及防被塞进一杯水,身体霎时被刺骨的寒意一激,体内沸腾的火也稍停了一瞬。
他重重呼出一口气,攥紧杯子,仰头就喝下去。
亲兵见杯子里的水被全部喝完,又递过去一条毛巾,忧心问道:“陛下,好些了吗?”
“每年您精神力都要暴走一回,平时小暴动也接连不断,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
斐西诺攥着杯子不说话,眼见杯壁逐渐出现大大小小的裂纹,亲兵大惊,伸手就要去拿过那杯子。
斐西诺却猝然一抬手,将杯子放在桌面,哑声道:“我没事了。”
亲兵狐疑,“您真的好了吗,如果身体实在不适,今天的巡游叫一名骑士去顶替也行,找一名身型与您差不多的……”
斐西诺低喝:“住嘴。”
亲兵立马闭紧嘴,退到了一边。
当前斐西诺体内的暴动的确已经平息了,但脑袋里的疼痛余韵还没有消退,眼前的景象一时是金碧辉煌的议事厅,一时是。
一时是……连他都说不清是多久远的过去。
奢靡的、连壁纸上一条枝蔓都是由金箔雕刻成的寝宫里,床单撕毁,棉絮乱飞,红丝绒地毯上洇着暴怒打翻的石榴汁,举目望去充斥着混乱颓唐的气息。
窗帘是向内紧紧闭拢的,门锁锁没锁都不重要,因为外面有重兵把守。
两名亲兵手拿电光环绕、比电蚊拍的高频振荡电路还要强效数百倍的电击棒,守在门口禁止任何活物进入和出去,能让那扇门打开的,仅有从王储殿下口中亲自说出的“我同意和赫伊大公家女儿见面”,则为唯一的释放口令。
室内乱糟糟无处下脚的地面,全是人发泄丢出去的生活用品,翻倒的沙发边上,沙发脚和墙壁形成的角落里,有道呼吸微弱的身影孤零零地坐着,身上披着一张被子。
被子盖过那人的额发、眉弓和眼睛,只能看见鼻尖和锋薄的唇瓣。
他已经维持这个了无声息般的姿势许久,直到门外那些只遵从伊克大帝的亲兵,发出尊敬的询问声:“悯希阁下,我们接到伊克大帝的指令,您可以自由出入这间房。请问您现在是要进去吗?”
“悯希”两个字,如同久违的甘甜雨水,一头浇到了屋内干枯的稻草上,斐西诺那双暗沉沉的双眸,恍然清醒般,一点点迸发出死而复生似的喜悦。
门被打开。
斐西诺一把拽走肩上的被子,站起来,朝门外那纤细的身影疾速走去。
每走一步,斐西诺都好似在重新焕发光彩,连颤抖的声音都听起来是快活的。
“你,你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