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对峙的两个人,刺眼白炽灯下。
地上的慕仑瞳孔一缩,在无数道嘈乱的声音中,精准捕捉到这一句,深刻基因中的服从性,让他猛一下撤出了钢管上的精神力。
失去支撑的钢管,重新变成死物,咔嗒,掉在地上。
金属掉在瓷砖上的回音不断外扩、外扩,被风托住,流到走廊外面。与此同时,乌庚行没收住最后一脚,猛一下踢到慕仑的侧脸上。
这没有克制住力气的一脚,带着能踩碎石头的威慑力,让慕仑颧骨附近的皮肤,迅速高鼓了起来。
慕仑眯起眼,捋起被血渗透的头发,声音嘶哑道:“……妈的,我真的不会放过你。”
说着,他一顿。
仿佛覆有一层血膜的余光里,两条白皙的长腿一前一后,从门里进来,快步走到了身前,站定。
然后响起一句后怕的,微怒的。
“你们跟我到外面来。”
……
训练楼里有很多间空场地,两个身体不同程度负伤的男人,各自垂着头跟在悯希身后,走进一个无人的教室里。
军靴踩踏声停下的一瞬间,乌庚行淡淡出声:“你总有把一件事闹大的本事。”
慕仑用冰袋贴着脸颊伤处,火气本来已经随冰气往下消散了一点,一听乌庚行这就差没指名道姓的指责,顿时冷笑出声。
他挑眉,反唇相讥:“乌庚行,你这是在说你自己?到底是谁像个疯子似的,突然打上来?刚才训练楼的破损程度,有你一半的功劳,我很好奇你们情报局有没有按时发工资,让你有能力支付赔偿款。”
乌庚行停住脚步,转过身来。
男人一双眼睛像无风无澜的汪洋大海,他目光在悯希脸上扫过,喉结微微往下一压,就重新看向慕仑:“今天训练楼里一共有三个班正在进行课程,一个班有三十个人,全部加起来有一百人左右。这一百个人里,如果不是我开了屏蔽仪,禁止所有通讯设备的摄像功能,你认为莎里斯蒂帝国还能否像现在这样平静?”
“在当天晚上——莎里斯蒂就会传出,救世主被你轻薄的消息。”
轻薄两个字一出,身边的悯希脸先一红,只没等他说话,沉默片刻的慕仑烦躁道:“即便如此,我也有办法解决,我不懂这里面有你什么事。”
乌庚行嘴唇轻启,正欲说话,悯希受不了地喊出声:“别、吵、了!”
空气寂静下来。
针锋相对的两个人,拧着眉移开放在对方身上的视线,一致看向悯希。
直至现在,慕仑的手指还在酥麻,脏东西黏在里面,早已干涸,变成触感分明的一滩,和乌庚行对战的时候没空去在意,现在看到悯希,他眼神微妙地闪了一下。
乌庚行从刚才起,余光都没从悯希身上挪开过,目光深幽的、好似能把悯希吸进去。
“你们怎么……过去这么久,关系还是这么差。”
悯希垂着头,声音微颤。
话说到最后两个字,发酸的鼻尖就驱使着音调一个猛降。
也许是这一路上被人围观太丢脸,也许是第一次养人,却养出两个魔丸的经历,太让他挫败,也或许是后怕,总之说着说着声音就哽咽了,他是真不想这么丢人的,但器官总是不好掌控。
慕仑懒散的身子站直了起来,瞳孔微缩地看向悯希。
好像悯希眼睫上濡湿的那一点,让他措手不及。
他愣了一下,然后大步走到悯希身前,一只手像个白痴似的晃了一下,最后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又垂回腿边:“不是,你怎么……这跟你没关系。”
顿了顿。
“你别这样。”
贫瘠的语句,没起到任何作用,悯希抬起头,轻咬嘴唇,还抬起手在乌庚行头上比划了一下。
“我明明一直告诫过你们,别打架的。”
“你们还是打,你刚刚,还把钢管对准他的头……你不听我的,还下死手。”
悯希语无伦次说着,一张脸表情真的可怜到不行。
慕仑轻啧一声:“那是他先——算了,是我下手太重,我以后不打了,行不行?我站着让他打。”
得到保证,悯希仍然情绪没有好转,他抿起嘴唇,眼睛微红地把目光垂到地面。
他这样子,慕仑真不知道怎么对付,正紧紧皱眉要握不握地扶住悯希的肩膀,准备说些什么,身边传来低微的人声:“你想不想……去玩?”
听见这一句,悯希抬起头,露出微红的鼻尖:“去哪玩?”
乌庚行凝望着他:“就在拉维尔,这几天是圣会。”
拉维尔的圣会,与古地球的跳蚤市场有一定的相似之处,不过圣会摆摊的筛选要更为严格,贩卖的东西也更加千奇百怪。在第一天晚上,甚至能在这里看见,用笼子装着的雪白灵宠,这些如拇指般迷你的小花仙,是普通人也能养的无主精神体。
平常只有贵族皇室才能看见,但在这几天,有些门路的,则会以高价摆出来售卖。拉维尔不缺富可敌国的有钱人,这些灵宠,在放出来的第一秒,就会被抢空,卖光。
圣会会开七天七夜,只要在校方获取到资质,就能在校内任何一个地方摆摊,所以每当这段时间,都会有大量校外的人过来玩。
乌庚行目光在悯希通红的唇肉上一扫,后齿用力咬了一下,闭眼,开口问:“要去逛吗。”
悯希犹豫了几秒:“要……”
悯希没想过,自己会被这么轻易地哄好。
这是他第一件没想到的事。
也没想过拉维尔军校场地会那么大,走出去,每隔几步都有小摊,有卖其他星的手工品的,也有卖微缩城堡的,价格三千万星币,拿出来放在地上,拎包就能入住。
甚至还有一个湖上小岛,用一条栈桥连接着,走过去就能观光到拉维尔的全景。
这是他第二件没想到的事。
第三件没想到的事,是悯希被带着走出去,没几分钟心情就转好,结果下一刻,就在拥挤的人潮中,和慕仑走散了。
在乌庚行的劝解下,悯希带上了口罩和帽子,将那副招惹人的脸和唇都遮住了,还穿上了臃肿的看不出身型的衣服。
带悯希去玩的人是慕仑,乌庚行要去处理那几个班的目睹者,包括不限于用威逼利诱。所以悯希在人群中慢慢挪动,嘴上只轻轻喊着一个人的名字:“慕仑……”
悯希找了几个摊位都没找到慕仑。
腿走得很累。
悯希只能先坐在一个长椅,边敲着腿,边在人群中寻找。
很快,他被一个诡谲的摊位吸引了目光。
这个摊位只用几根木头交叉竖在一起,再用一张比塑料劣质的黑布盖在上面,简易的小摊便由此成型。
里面的摊主不像其他人那样,热情吆喝,无所不用其极揽客,会进去的,基本都是知道里面在售卖什么的熟客。
悯希注意到,有零星两三个人,在进到里面后,会用苍蝇似的声音与摊主低声密谋一阵,不到半分钟再往兜里揣进去个东西,左右环视,警惕走出来。
又有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进去了。
黑布的高度极限点,比他矮出一截,他必须要微弓下身,以脊背轻驼的姿势,挑起一角门帘位置的黑布,才能进到灯光昏暗的里面。
黑布掀开落下的瞬秒,有暧昧的爵士乐从缝里流淌出来,以及隐约间,悯希看见蒙得严严实实的摊主,起身往桌前推一个机械盒的动作。
黑布完全闭拢,彻底阻隔了外面的一切。
原本悯希是想走的。
他不是一个好奇心过剩的人,拉维尔制度严明,还有巡逻队在反复检查,不会有人胆子大到敢售卖非法物品。所以他也并不会因此而感到担心。
他认为现在更重要的事是快点找到慕仑,而不是去探究一个神秘小摊里,到底在卖什么——
“我不是想找茬,但你觉得这个尺寸真的够大吗?”
冷冽的,不客气的,熟悉语调,从黑色小摊里传出来,让悯希顿住脚步。
他转过脸望过去,就看见有下一个人撩起帘子,在往进走。
因此,悯希看见了一瞬里面的情形。
地上有一个开封过的四方形袋子。
男人眉骨高挑,他食指轻轻抬起,将胶圈挂在指尖,一层油膜因重量下坠,缠裹住他的一小截指腹,顶部透出令人面红耳赤的色泽。
在摊主抬眼看过来后,男人用无名指一勾,勾住胶圈,戏谑往下拉扯到指节根部。超高弹性的膜上,颗粒在畸形地扭曲,却在快要被扯到手背时,堪堪停住,再也动弹不得,“还没我手指长?”
就是他正在找的慕仑。
悯希睁大眼睛,脸上没有任何找到人的高兴,反之是不明白慕仑正在做什么的惊悚。
慕仑正对摊主,他的腿比摆商品的桌子要高很多,于是在灯光下,无所遁形。
因为悯希的刺激下博起,现在还没消,近肤感的黑色长裤,隆着夸张的剪影,让在他面前的摊主面目怪异,眼中露出类似男性受挫的微妙嫉妒。
“同学,你手里的就是这里最大的尺码了,我们目前都是在与原厂合作,当前推出的码,都是原厂做过市场调研,从最大码依次做到最小码的,怕有特例,原厂还特意预留出了空间,做了极限小的,和巨大型的。”
慕仑晃动指尖:“这就是你们的巨大型。”
摊主忍气吞声:“是的,我们售卖这么久以来,从来没有卖出过这一款,这一款几乎是在凝滞的状态,如果你连这个都用不了……外面也不会有你的款型。直白地说,你想要的话,必须要在这里做一下记录,我们会递交给原厂,专门制定出属于你的尺码。”
慕仑笑了:“你这句话的意思,我可以理解为,我要无限期地等你们制作。”
“放心,我们会加急处理,绝对会在圣会结束之前给你做出来。”
摊主转身在一个箱子里摸索:“你考虑一下,要不要付二百的加急费,然后再在这里做一下尺寸记录……”
这句话没有问完,正准备拿出记录本的摊主也没有机会记下男人的逆天尺围,因为眼前的男人,被从外面冒着热气跑进来,比他包裹还要隐蔽的人,攥住手臂,猛一下拉了出去。
慕仑现在都不用抬眼看,光凭触感就能分辨出悯希,所以在悯希攥住他的一瞬,他便微挑眉梢,顺从地跟着走了出去。
他那冷冰冰的脸色中,有股被抓现行的,轻微恼意:“……我本来想买完再去找你的。”
悯希站定,转过身来,结结巴巴问。
“你干嘛、干嘛要买那种东西?斐西诺说你一直都没有交往,你买来是要?虽然疏解是有必要的,但我觉得,还是不要随随便便和一个不认识的人……”
没说完,慕仑就打断他:“别乱说。我没要约.炮。”
悯希脑袋轰一声,抖手抖脚地看了一眼,身边有没有人经过。
虽然他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但听慕仑太直白表达出来,他还是浑身起鸡皮疙瘩。
他扭捏得攥住一只手的尾指,犹犹豫豫地问:“那你买来是要干嘛?”
悯希没有别的意思,他只是感觉自己有责任管教慕仑,让他不要学坏。
但在这句话后,慕仑就一下噤声了,用一种怪异的目光凝视着他。
对上的目光,古怪、诡谲、欲言又止。
悯希与那眼神对望了几秒,手指一抖,生出了一种难以置信的猜测,因为太荒谬,从一开始就被压在最下面的猜测,在慕仑的逼视下卷土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