悯希浸泡在偏烫的热水里,覆在皮肤表面的一层寒意,与热水相融,一丝一丝消解在水里,没多久悯希身心就重新恢复舒适了。
在旁等待的卫珏走上来,托住他的两边腋下,把他“哗拉拉”地抱出来。
然后按住他的肚皮,把他从头到脚拔干净。
两分钟后,悯希就这么穿着一件不伦不类的过膝衬衣,和一条拖地的裤子,愣头愣脑地坐在沙发上。
“现在可以说了。”
卫珏俯身坐到他对面的沙发上,似笑非笑道。
悯希被这一连串动作搞蒙,大脑还是空白的:“说、说什么?”
卫珏微微偏过下颌,看向那一窗阴沉沉的天色:“说你在这种天气,宁愿不发信息,也要冒雨跑过来的原因。什么事情紧迫到,你需要这么急着来找我?”
悯希总算回想起自己来找卫珏是有目的的了。
出门前明明已经想好台词,但真当看见卫珏,悯希又有点迟疑,一会想卫珏那阴晴不定看不出深浅的性子,一会想自己如果被看穿的后果,各种杂七杂八的想法把他刚泡过热水余温未散的身躯都想得冒出汗。
良久,他将身上的衬衣猛一下攥成一条卷饼,似乎在积攒某种勇气。
卫珏挑起眉梢,然后就见,悯希圆润翘起的鼻头,轻轻动了一下,再动了一下,眼泪就一颗颗急躁地掉下来,争先恐后掉在膝盖上,又顺着缝隙一点一点晕染黑裤子。
他忍住微急的鼻息,憋住气,用手掌盖住两边的脸蛋,不想让卫珏看见他的眼泪,刚捂两三秒,一口气捂不住地呼了出来,变成轻飘的哽咽。
卫珏微微滞了一下。
悯希演戏的时候不能与人对视,他只能把脸全部挡住,全心全意地沉浸在伤感中,搞苦肉计。
连半张沙发都坐不太满的人,肩膀和后背一抽一抽地抖个不停。
直到卫珏坐到他身边,用单手捏住他的半张脸,把他的脑袋抬起来,一字一顿道:“我在问你——”
“哭什么。”
悯希哭得太投入,都没有听见卫珏连问他三遍的问题,他的下巴被迫趴在卫珏的手掌心中,泪眼朦胧地盯住卫珏寒冷到能结成冰渣的视线。
卫珏从来都不是好脾气的人,悯希从男人的眼神中看出,自己要是再不实话实话说,他就要动用手段来“撬”开他的嘴了。
只是,悯希还是一句话不肯说,他头低下来,肩膀与卫珏挨着,抖来抖去地从湿掉衣服的口袋里拿出自己的手环。
卫珏皱眉垂眸,看向他手环屏幕上一张张放大的相册截图。
——这糊比明天改名叫蹭蹭得了!怎么哪都有他,你看那些女嘉宾他理一下吗?每天都往有流量的人身边跑,看不来他心思的我建议你去看看猪脑
——本事本事是没有的,蹭是必蹭的,他居然给每个男嘉宾都投相同的告白信,你敢信吗?!自古以来恋综都没出过这种人物
——让他蹭呗,蹭再多也不能彻底翻红,顶多这段时间被骂上一段时间,有点黑红的热度,你再看看后面,肯定是扔一块石头进去都不带有回响的
——营业能力没有,也没有强硬的后台和背景,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娱乐圈,能翻出什么浪?
——糊咖就安心糊着吧,不要再挣扎了,那是你的赛道吗你就闯?赶紧退圈!
——你只能一辈子糊着了你又能有什么本事,演电视剧也没有人敢要你,演唱会也肯定翻车,之前还能混在队友后面,现在solo得丢脸丢出国际
——建议你上春晚跳你那四肢不协调的舞蹈,还能逗大家一乐
——坐等糊比扑得悄无声息
——+1
——+1
——+1111
卫珏是在悯希的抽抽声中,看完这些截图的,视线还停留在那一连串的加一时,悯希鼻息就更剧烈了些:“我都没惹他们,他们就一直骂我,还说我以后一定会糊……”
抹了把眼角,悯希专门用指尖指住某一张图:“这个人还说我没有后台和背景。”
悯希泪花一颗一颗砸在手环上面,把屏幕晕得模糊不清,他又可怜巴巴地用指腹去擦,用卫珏的衣服去蹭。
这些黑评都是他让系统帮他找的,有几条还是他逼系统创建小号,发在一些大V的博文下面,专门带的节奏。
卫珏眉眼藏在黑发的阴影下面,语调微冷:“公众人物本来就会经常遭遇大规模的非议,不止是你,我也会,何必在意,你要不爽,回去叫法务给他们发函警告,叫他们给你道歉。”
悯希得了便宜还不满足,眉梢还是耷拉的:“可是就算他们道歉也没用,这是事实,事实在面前,再堵也堵不住所有人的嘴,他们还是会说的,在我看不到的地方,骂我是糊咖。”
卫珏盖住他的手环屏幕,不准他再戳:“所以,你想怎么做?直接告诉我,我猜不到。”
卫珏把问题抛给悯希作答,相当于把饭都喂到悯希嘴边。
但悯希不说。
他两只脚上抬一点,上半身微俯,双手环抱住两边的膝弯,头发和眼睛都黯黯的,就是一副非常萎靡的模样。
男人莫名烦闷。
卫珏的世界很单调,非黑即白,非此即彼,所有人在他眼中都特别愚蠢,像一张无处可藏的白纸可以一眼看透。
以前的卫悯希如果站在他面前,他能直接看到对方一肚子的坏水,满脑袋飘荡的坏心思,并为此啼笑。但如今的悯希他却怎么也猜不透,对方究竟想要的是什么东西了。
上岛之前每一次和卫悯希的对视,都会让他想起10岁那年,被按在水池里的脑袋,被打火机烧焦的肩膀皮肤,被全班同学笑嘻嘻指住的破烂书包,以及回家路途一脑袋怎么将卫悯希杀人于无形的阴暗计谋。
是每一次,都会想到这些。
但最近,不知道具体是从哪一天开始,尤其是现在,那些想法和回忆都不见了。
他盯住悯希那张满脸都是泪水的脸,脑子里只能想到,究竟喂给他哪种品牌,哪种味道的猫条,这人才能高兴一点。
卫珏捏住悯希的手臂,把上面的肉捏得四处变形,正眯眼思索要不要更强硬一点,悯希忽然装模作样地啊一声,想到解决办法似的:“或许那条博文发布出去,我的心情会高兴很多呢……”
卫珏瞳孔一顿。
他侧过下颌,一眼就捕捉到悯希悄悄瞅他的样子,见他看过来,马上又将脑袋摆正。
卫珏表情相当复杂,两秒过去,他胸腔逸出一声短促的音节,像是气的。
他盯住悯希的眼睛,悯希不和他对视,故意偏头躲避开,脸颊哭得红扑扑的,从皮肤里面透着颜色。
卫珏用手指按了按太阳穴,手臂青筋抽搐着,噼里啪啦地横跳。
他伸出手臂,绕过悯希的后背,拿起桌面上静置的手环,在悯希眼巴巴期待的目光中,轻车熟路点进编辑页面,将那没有任何公关团队参与的博文,在悯希忽一下放晴的脸色中,成功发表出去。
岛上信号虽然已经恢复,但依旧没那么好,上面的圈圈转了好一会,博文才显示发送成功。
悯希唇角都忍不住扬起来,两瓣脸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惨红变成有气血的漂亮桃红色,一看就是心情高兴很多。
一颗小红痣刚跳跃着陷进眼下的卧蚕里,卫珏俯身逼过来,一把将他提溜起来放在腿上咬他的耳垂,边咬,边咬牙道:“满意了?大晚上跑过来,这就是你的目的是吧。”
悯希耳朵的肉被他咬得痒,他想去摸,却听见脑子里的系统音响起来。
【恭喜完成“诋毁兰衍被当场抓包”、“成功让卫珏发出博文”等任务。】
【任务进度74%】
悯希心情彻底变好。
手腕上倏然一重。
他低头看去,发现是卫珏将一款不同于节目组准备的新型号手环戴在了他的手上,那手环是白色的,表带极细,屏幕椭圆,被悯希的皮肤一触,热感应让上方亮起四串数据。
从上到下分别是心率、血压、体温和一串有特殊符号的数据,悯希眼瞳一振,他认出这是一个能监测心率的手环,但手环右下角的标识,表明它是今年新上架的“放心环”。
悯希听到系统向他科普道。
放心环可以同时连接两台手机,只要一连接,手机上就能同步看到手环上的数据。
开发人的理念很简单,他在发布会上宣称这是一项能让伴侣双方都放心的发明,假如佩戴者拥有先天性心脏方面的缺陷,这手环能让配偶时刻看到佩戴者的身体情况,这样一来,配偶就能放心让伴侣独自出行。
另一个重大功能,就是防止佩戴者有风流韵事……假如佩戴者在外面乱来,一旦有性.高.潮,手环都能从佩戴者的身体能量变化中监测出来,并立刻向拥有监测权限的配偶发去警告报告,方便配偶去捉奸。
卫珏在悯希耳边,如渴血的餮兽一般,喃喃低语:“我答应你发出去,并不是没有条件的,你要每天都戴着这手环,洗澡睡觉都不能脱。”
悯希听完手环的功能,心脏都突突跳着,卫珏把这手环戴在他身上,难道是想……
下一秒,卫珏的问话就打破了他的想法:“怎么?你是我的哥哥,我要时时刻刻监视你的心率血压,防止你身体有问题,会让你很难办吗?”
悯希立刻松一口气:“噢噢。”
原来只是想监测他的心率。
他知道卫珏心脏不健康,心率体温每天都在被卫家人监视着,这样的卫珏想给他戴一个,防止他心脏也有问题,也无可厚非。
悯希任他扣好带子,便忍不住晃腰,想起身:“时间不早,我得回去换衣服了。”
卫珏反手将他扣回腿上:“我的条件还没说完。”
悯希郁闷道:“怎么还有啊……”
卫珏又一次咬上他的耳垂,咬出牙印后,森森说道:“不准和萨聿交朋友。”
悯希一听,眉毛又撇下去,眼中闪着熠熠的光,是不太情愿又不敢太明显的表情:“你怎么老是盯着萨聿,他不会害我的,我身上又没金子能让他偷。”
他忍不住挣扎起来,想掰开卫珏的手臂,身后的男人突然抬高手臂,重新按亮手环屏幕道:“既然不同意,我们的交易就不能生效,博文也不能留着,让我看看……删除键在哪里呢?”
悯希脸色一白,马上伸手抱住卫珏的手臂不让他动:“我答应!我答应就是了!”
……
悯希赶天更黑之前,找到化妆师的木屋做好了妆造。
八点整,舞会正式开始。
舞会场所是单独的建筑,节目组为他的外观建造颇费心思,专门把房顶设计成具有年代之久的尖顶,门设成拱门,内部装潢小却精,穹顶高挑,同翩翩衣裙一起倒映在瓷砖上。
闽唯唯拿起一瓶香槟塔最高层的酒,酒液摇摆,她仰头抿下一口,便低头和人咬耳朵:“你们今晚有没有想要挑选的嘉宾?”
她问的是其他两个女嘉宾。
郑椰雪点了点头,目光朝门外看去。
她今晚穿的一身爆闪鱼尾裙,恰好能遮掩住所有的缺陷,并将婀娜多姿的身材衬托得更丰满。
看她这副模样,就是有了,不过那人还没到达现场。
远处,中年导演站在取景器后面一眼不眨地观察场内的一举一动,越是看,他的表情越是不善,甚至唇角都绷出阴鸷的皱纹。
按照以往的惯例,在舞会候场的阶段,嘉宾们就早已经蠢蠢欲动,用目光传送暧昧的信号,又或者敌对的信号了。
但是现在,场中哪有信号,又哪有眼神的交流?
坐在另一边的那群天之骄子,全都心不在焉,或是看地,或是看手环,就连新加入的兰衍,也没表示出对女嘉宾们应有的兴致。
平心而论,他找的三位女嘉宾绝对是素人中的翘楚,无论是家世外貌品行都是金字塔尖端的,同属于一开始就出生在罗马的那帮人,无论如何他们也不该这么冷淡。
中年导演暗自咬住银牙,咬得咔咔作响,干他祖宗!难道要加点导火索,才能让这些该死的家伙们激情起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