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这样!
纪照英嘴巴都合不拢。
他原以为范靳不太爱带幼子露面,是因为他的幼子长相奇丑,歪鼻子,斜眼睛,脸上全是芝麻,牙齿也没长齐,丑得太丢面子,才整日藏在府中。
但眼前这个人……纪照英捂着嘴巴一个劲往后退,直到后脑勺一头撞上桌角, 剧痛让纪照英“啊!”地大叫了一声, 眼睛却没闭上,仍直愣愣, 虎头虎脑地望着悯希。
而这一望, 他就望见了,悯希顿了一下,而后低垂下眉眼,抿嘴看地的样子, 他抿得很用力,右边脸的奶膘都是鼓的,里面能塞一颗小鹌鹑蛋。
纪照英脑子好使,马上想起刚才脱口说出的那句“丑八怪”,八成是被那人听到了。
皇家礼仪绝不允许他做出这么失礼的事,但要一个天潢贵胄承认自己的错误,是很难的,尤其纪照英还特别高傲,只有别人错的份,他做什么都是对的。
所以他闭着嘴巴,硬是一声没吭。
所幸悯希站在门口,垂着小脑袋,没多久就把自己哄好了。
虽然听见别人说他不好看,有些难过,但没关系,他这个人对美丑不在乎,每个人也有对别人发表看法的权利和自由。
而且,他本来以为爹爹不会同意他收留玩伴的,爹爹的脸那么阴沉,甚至让人以为他会拿鸡毛掸子去驱赶那三人,可爹爹却同意了,这本身就让他狂喜。
悯希是个记好不记坏的人。
悯希根本不知道他的反派爹同意他收留,心中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也不知道把反派爹的胸口切开,里面流的都是黑水。
他整理好心情,将两边唇角弯到最高,上前一步冲他们打招呼:“你们好呀。”
除纪照英外,其他两人都回过神,略警惕地望向他,和他身后从屋外进来的范靳。范靳对他们每个人都彬彬有礼地打了声招呼,显然是知道他们的身份。虽然他口中的“小殿下”,叫得像咬牙切齿的“死小鬼”。
罢了,范靳一言不发站在悯希后面,等悯希自己和他们沟通。
悯希脑中正全神贯注地想着措辞,范靳又刻意模糊了声音,于是他并没听清范靳叫的称呼。
范靳让他锻炼一下怎么和别人交流,所以他有些紧张,想好了,他把两只小手拍在衣袍上揪了揪,开口道:“我叫悯希。我今早……看见有人把你们丢到了侯府外面。”
丢?
牧须策和傅文斐互相对视了一眼。
悯希没看到他们眼中的暗潮涌动,马上张开手臂,挨个抱了抱他们,然后软声安慰:“你们千万不要难过,会丢弃你们的人,肯定不是好人,你们这样,也是及……及。”他卡壳了,求助地看向范靳。
范靳温文地笑:“及时止损。”
悯希把两只胳膊从僵硬的傅文斐身上挪开,眼睛亮亮地点头:“对,及时止损!”
他又郑重其事,像在大婚上许诺会长相厮守的誓言一样,道:“我爹爹说愿意收留你们,我爹爹特别有钱,他可以把天上的星星月亮都摘给我呢。”
范靳:“……”
“我的娘亲也财产丰厚,完全可以多养三个小孩。我明天就要动身去舅公家了,我舅公家只有我一个小孩,太无聊啦,都没有同龄人陪我玩,如果你们愿意和我一起去,我会把我每天吃的饭都分给你们,我的床也是。”
“我很会找地方玩,娘亲爹爹也很宠我,不会亏待你们的。你们一定会过得比之前的日子还要开心。”
悯希说得脸蛋红红,激情洋溢,说罢才想起问他们的意见:“对不起,我自顾自说了那么多,却忘记问你们愿不愿意,你们是怎么想的呢?”
傅文斐和牧须策沉默。
他们算是听明白悯希的意图了,但现实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他们将目光投去悯希那张极精致的脸上,明明是同岁,却只到他们胸膛,擦线下巴的位置。
两幼崽的嘴唇都张了张,却张口无言。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响亮又别扭的:“好……好啊!”
两人回过身去,震惊地看向发出声音的纪照英,用眼神谴责他应个什么应!可纪照英好像也没想到自己会出声,比他们还要惊恐地捂住了嘴巴。
悯希一喜,高兴得脑袋都要冒出太阳花来。
范靳则拳头捏得咯嘣响,差点没忍住一巴掌把这小子抽飞,虽说他应允了希儿,暂时圈养这几只小老鼠,可真当听见这小老鼠应那么积极,应那么洪亮,就差将对希儿的喜爱纹在脑门上,他仍是怒不可遏。
他扯起唇角,笑得阴柔,阴森:“各位可要慎重想好,一旦同意,你们日夜都得在一块,吃喝拉撒睡,一刻也不准分离。”
范靳其实不喜欢小孩子,这些弱小的东西,他一直都认为是可有可无的糟粕,调皮捣蛋,上房揭瓦,是每天都要吃粮食的吞金兽,是心思敏感脆弱无时无刻都需要哄的的幼版皇帝,只会索取,很少回报。
他是不太有人性的,这两天前,他也一视同仁地这么看待过自己的幼子。
直到那天晚上……一切都不一样了。他的幼子,做了一件让范靳彻底颠覆观念的事,自此以后范靳只想将幼子当玉一样怀在身上。
不过“颠覆”只针对于幼子一个人,范靳对其他的孩童仍保持歧视。
所以他这一句话讲得与威胁没差别,口气阴阳怪气,如一把把剑刃抵在脖颈上,忽地,悯希仰起头叫:“爹爹。”
范靳脸上的凶神恶煞,全部消失。
他笑道:“怎么了,希希?”
悯希望着他,轻皱着两边的眉头,举起一根手指指住范靳的下巴:“爹爹,你的表情有点凶凶,这样不可以。”
“哦哦,这样呢。”范靳连忙调整脸上的表情。范靳此人,在京城中比花楼名角还要俊,风流倜傥,气质沉冷优雅,当他刻意想好好笑的时候,是真的能人模人样的。
他很快通过了幼崽的审核,悯希举起一个大拇指:“这样特别好。”
范靳干巴巴:“……哈哈。”
……
因为纪照英的一口答应,三人就这么在侯府住了下来。
下人们将三个贵妃榻搬来悯希的卧房,整齐摆放好,摆在悯希的大床旁边,看起来像大通铺。
晚上用膳,纪照英还在受其他两人的谴责,他一开始也觉得自己有点鬼上身了,后面被说着说着,未免也烦起来。
他压低声音恼怒道:“哎呀,那你们当时怎么不马上拒绝,就算我说可以,你们也能说不可以啊,谁叫你们要跟来,跟就跟了,现在还来当马后炮,烦人!”
两句话呛得牧须策和傅文斐的脸色又青又白,想说他,又不知从哪一方面,毕竟的确是他们理亏。
悯希现在还是必须早睡的年龄,吃过晚饭,带三人去后院逛了逛他的花圃,悯希就困得眼睛都打架了,最后还是趴在范靳肩膀上,被范靳抱回卧房的。
虽然困到极点,悯希也没忘记睡前礼仪,睡觉也是不能太邋遢的,他站在床上,努力解开锦服的腰带,直到里面的里衣露出来。
悯希又抬手摘脑袋上的玉冠,头发散下来后,他用木梳小心翼翼地梳了梳。
彼时,屋内有很多人,有牧须策傅文斐纪照英也需要早睡的三个幼崽,还有一堆围在悯希床边的丫鬟。
她们奉命要照顾悯希,但悯希自食其力,把她们要干的,都自己干了。
被分来悯希这边的丫鬟们,起初都绝望难当,照顾一个出身高贵的孩子是能要人命的差事,但凡那小孩娇气一点、事多一点,一不顺心,再和自己的爹娘告个黑状,她们立刻就会被勒令从侯府打包滚蛋。
可悯希不同,他省心得让人都不忍心都对他说一句重话。
丫鬟们的活都被包揽了,也没闲着,她们站在床边,每当悯希完成一样事,都用非常夸张的口吻夸赞道。
“哇,我们的小侯爷怎么这么厉害,会自己脱衣服,还会自己给自己梳头,晚上还能自己一个人睡觉!”
“听说有些和小侯爷一样大的连晚上睡觉都还要人抱着才肯睡,不然就哇哇大哭呢。”
“是呀是呀,小侯爷比他们厉害多了。”
“唉哟,谁家的崽崽能这么听话懂事,找也找不出第二家呀。”
悯希小脸热热的,很害臊地给自己擦脸油,刚抹过两边的脸蛋,丫鬟们又沸腾了,一个劲热情地给他鼓掌。
悯希觉得有点夸张,想让她们不要这样,其实没有很大不了。
可丫鬟们鼓掌鼓上了瘾,啪啪啪,连绵不断,简直要把悯希吹捧到天上去。
屋内一时之间尽是掌声,这边灭了,那边响,一点都不稀稀拉拉,而是整齐划一。
牧须策和傅文斐木然地看着那一边。
突然,他们听见这掌声之中……响起了一点不太一样的。
这个不一样指的是,它没响在床边……而是响在!
两人顿时扭头望向了身后。
他们转的速度太快,纪照英完全猝不及防,两只手还在鼓着掌。
冷不丁被转过来一看,纪照英呆住了,两息之后,他尴尬地停了下来,舔了舔嘴巴,梗着脖子道:“怎么……怎么!我就是手痒痒,合起来搓一搓。”
第107章 遗忘症小世子(4)
第二早。
等候小侯爷的两辆马车静静停在侯府门外。
范夫人早早便收拾好包袱, 等悯希一起身,便帮他洗漱好,穿好衣服。
范靳也穿戴好, 站在悯希卧房外,准备再和幼子温存片刻。
谁知悯希一出来, 就摸着脸, 打着盹,站在原地等人。范靳这才想起来屋内还有三个小老鼠, 一晚过去,范靳其实已经有点后悔了, 奈何已经答应了悯希,这就像泼出去的水,上好药包的炮膛,不能再收回去。
范靳脸很臭。
有些崽是很好养的,可有一些是一天不浇花就会死的金贵品种,麻烦得很。
说的就是纪照英这个骚包。
这人知道自己要出门,力图把自己收拾得像个大人模样,丫鬟们给他挑的衣服他都不满意,一大早他就在侯府的衣库里面给自己挑选衣服。
范靳冷眼旁观, 悯希不怎么在意, 他就有点像被惹着了。
无论纪照英怎么花枝招展,怎么向外人展示他别具一格的皇家审美, 从衣箱里挑衣服、腰带、金冠, 骚包地搭配自己,范靳始终都冷漠地竖立在一旁,眼中满是冷嘲之色。
纪照英也不在意,收拾满意了才出来。
范靳懒得理这只老鼠, 抱起悯希和他说说笑笑了一会,讨到悯希一个热乎乎的脸颊吻,这才将悯希放到马车上。
悯希趴在车窗上,依依不舍地和范靳挥手:“爹爹,我玩一阵子就回来看你。”
范靳摸他脑袋,笑得很是愉悦:“好,爹爹等你。”
说着,范靳看向坐在悯希身边的三个幼崽,眼睛眯了眯,定在靠窗的傅文斐身上,视线若有所思地在对方脸上慢慢地游走。
傅文斐小鬼头的年纪,手中却时时刻刻攥着一串檀香佛珠,上车后也一直在转啊转,这让范靳想起皇宫中,一直流传傅文斐杀过人的传闻。
范靳看着傅文斐那没长开的脸,淡漠的气质,好似在佛门中每天被人谒见的僧,看着看着,就让范靳不太舒服。
他升起了想让傅文斐单独下车的念头,但那边,准备好的侍卫已经过来了,问何时启程。
范靳皱眉,最终,还是作罢。
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