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悯希还是坐上了黎星灼的车,但在黎星灼要调导航时,他忽然想起重要的事,抬手按住黎星灼的手背,“等等,我要先去一个地方。”
……
谢宥十点半收工,十一点回到家。
谢宥的房子是租的,两百一个月,没物业,没安保,又脏又破,藏在拐角处还不太好找。
他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慢慢走上台阶,正好看见有个人从他屋子前经过,嘴里发出啧啧的叹息。
那人看谢宥的目光里,含着明显的怜悯和唏嘘。
每个看见谢宥屋子的人都是这样的反应,很好理解,那屋子的大门被人泼满了墨水,门口墙边还扔着臭气熏天的垃圾,一摞摞堆着,惹得苍蝇满天飞。
一看就是被人故意针对,欺负了。再一看谢宥身上的伤,更能佐证这个事实。
这两天来,谢宥没少被这样的眼神看过。
但谢宥并不觉得难堪,有小孩笑嘻嘻说他家像垃圾场的时候不觉得,有人捏着鼻子从他家门前经过的时候不觉得,有人目露嫌弃的时候也不觉得。
真正让他难堪的,是其他的事。
谢宥面上没太多情绪,将钥匙卡进孔里一扭,推门就进了屋子。
屋子里开着灯,醒目刺眼的光笼罩过来,让谢宥本能眯了下眼,而后他才缓慢偏过头,与沙发上坐着的男人对上视线。
对方穿一身白色长外褂,里面配着低调的衬衫,天生弯眉,使得他举手投足都风度翩翩。
——谢家的私人医生,许睿。
见到他的一刹那,谢宥所有伪装都从身上褪去,面上还是没太多情绪,手指却开始神经性地轻微痉挛。
那阵抽动太明显,许睿想打招呼的声音噎了回去,他赶忙从药箱里拿出一个瓶子,站起身递到谢宥手里:“就水喝和干咽都可以,你的情况只用吃一粒。”
谢宥倒出一粒白色药片放进嘴里,后齿喀嚓咬成粉末。
许睿问:“要水吗?”
谢宥克制着呼吸频率,声音嘶哑道:“不用。”
许睿只好站在一边等待。
谢宥面无表情吞咽的时候,许睿目光在不受控地滑动,扫过他创伤的脸庞,破了的嘴角,还有青紫交加的脖子。
虽说他知道谢宥是故意承受这些,好让媒体记者拍到,用舆论逼迫谢家认回他,但这几次三番差点连命都没了的牺牲,还是……
还是太过了点。
许睿神色复杂,忍不住多嘴问道:“你真的是因为那个叶悯希才发病?”
他作为站在谢宥这一边的人,对谢宥的情况了如指掌,正因如此,才更不敢相信。
谢宥没说是不是。
他擦拭唇角,似乎是见许睿脸上的讶然太明显,唇角轻压,良久才平静道。
“人的皮囊血肉只是大脑的载体,每个人的躯体感受和大脑意志都应该分开,身体产生的欲望对象和大脑的厌恶对象可以一致,对一个人同时有渴望和厌恶都是正常的情况。”
许睿苦笑:“话是这么说,但——”
知道他今天正准备洗澡的时候,突然收到多次命令他、没事不要主动联系的谢宥的信息,说“我被坐了一下,发病了”时,有多惊讶吗。
“——你以前也被他碰过,可从来不会有反应,怎么这次就突然发病?”
谢宥看他一眼,没说话,眼神冷淡犹如黑潭水。
许睿知道他这是不会回答了的表现,叹一口气。
他想到什么,嘴角微抽道:“不得不说,某种程度上你还挺异于常人的,甚至让我有些震撼了。”
从傍晚六点硬到十一点,跟没事人一样,照常给人结账、与人对话,还能风轻云淡捱到下班点,再骑车回来。
谢宥此刻药效已经生效,体内横冲直撞的躁意在慢慢平息、湮灭,脸上的倦态也冒了出来。
他坐下,许睿猜出他差不多要赶客了,自觉拿起自己的药箱准备走人,却见谢宥在这时眉梢忽然蹙起,削长手指轻抬,发出一声:“嘘。”
许睿鲜少见到他这种神态,刹那间如临大敌。
他攥紧药箱,立刻顺着谢宥目光看向大门。
谢宥家的客厅看不到大门,从门口进来需要一直往里走,再绕过拐角,才是客厅,此时安静下来,许睿听见有门被轻轻推动的声音。
许睿不知来者身份,惊疑不定地望向谢宥,谢宥却没看过来。
他垂覆着眼皮,喉结轻轻滚动,情绪不明地低声说道。
“有只偷跑进来的……”
“兔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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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催眠(4)
半个小时前,本来说要去医院的悯希,又让黎星灼改道去一个导航都差点搜不到的地方。
当黎星灼把自己亮闪闪的豪车开进这臭水沟一样的地儿时,眼角狂跳,差点反手就打方向盘走人。
这破旧小区,应该叫小区吧,地上都是污糟糟的黑水,臭气熏天,比垃圾场还不如。
电线杆上的监控歪着脑袋,一看就是坏的,来往路过的三教九流,模样比电视剧上那些杀人犯还像杀人犯。
黎星灼住惯高档小区,见惯开着布加迪西尔贝的高端人士,不知道地球上竟然还有这种没车位、停车难,视线所及都是不明棕黄色液体的破地。
而旁边坐着的叶悯希,一不留神就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临走前,他还趴在窗沿上,眨巴着那双眼睛问自己:“我很快就回来,能不能等等我?”
黎星灼忘记自己怎么回答他的,或许根本没出声,他被熏得头疼欲裂,连动一下都难。
等好不容易有了意识,他没踩油门离开,反而升起车窗,傻兮兮留在原地等。
黎星灼真想不明白,自己今天一味地对叶悯希纵容忍让,究竟是为什么。
叶悯希脾气那么差,看起来就是那种没几个月就会腻,一脚把人蹬了的人,平时也会不回消息,一回就是代付。
他又不贱,从来都不喜欢这种,只喜欢乖的。
至于脸,脸确实是有点漂……
总之,真挺一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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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宥家的门被人用蛮力踢过,锁坏了,轻轻一关关不牢,谢宥每次回到家都要转身检查一遍。
今天是意外,他没有检查。
而门外那人把门推开了一条缝,也没有进来,脚步声逐渐走远。
谢宥让许睿先从偏门出去。
许睿不明所以,却隐约猜出一定是经常霸凌谢宥的那帮人里的一员。
许睿长相普通,放在人群里找都找不见,但天生笑唇,见者通常会感到如沐春风,此刻却神色复杂,表情难得晦暗。
他扫过谢宥的脸,感慨万分。
谢家全家上下享尽滔天之福,真正的血脉却被留在外面吃苦挨打,还要想尽办法让人认回自己。
活着也不安生,整天要遭人暗算。
许睿叹息着拉开偏门,脑子忽的闪过一缕光。
他匆匆转过身,压低声音冲谢宥道:“我忘记和你说件事,有小媒体记者已经找到了谢长山,威胁谢长山把你的照片买断,谢长山给钱了,但也气得不轻,估计这几天会来找你。”
谢宥余光偏向窗外,良久才低低应声:“不用理会,我们只用关注好蓝俜媒体的动向。”
许睿点头,眉宇郑重,见天色不早,他准备回去洗那个没洗完的澡。
示意完谢宥有事找自己,许睿把那瓶装满药片的罐子放在桌上,从偏门走出去,关门前,许睿目光瞥了眼墙角。
那里放着一摞谢宥从小到大的各种奖项,金的、银的、纸质的,满到盛不下,被随意堆在角落。
许睿想起了当时在小县城里找到谢宥时的样子,在那样的穷酸地长大,这人还是没有走上歪路,笔直地长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蚌壳里撬出来的珍珠,即使陷入了泥泞,珍珠依旧是珍珠,难以蒙尘。
谢宥迟早是要回谢家的。
……
悯希从黎星灼车里一下来,就跑到了谢宥家门口,他见里面亮着灯,下意识推了下门,没想到门没关紧,发出让人牙酸的嘎吱一声。
他手一缩,想起谢宥的高大体格,立刻跑走,跑到房子的背面。
拍个照片没必要面对面,他神不知鬼不觉也可以拍到。
悯希觉得自己很幸运,背面就是浴室,上面有一扇窗口,能看到里面。
就是有点高。
悯希左右张望,看见那堆杂草丛里有个黝黑轮廓,他走近了,发现是一把旧凳子。
这也太幸运了,悯希甚至觉得自己现在去买彩票,能中个一百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