悯希望着他咕哝道:“奶瓶放你胳膊旁边了,想喝自己喝噢……”
崽子听不懂母亲说的话,但见悯希盯着自己,就张开嘴巴傻乐起来。
这些幼小的生命都这么粘人吗?悯希鬼使神差戳了一下崽子的脸颊,便被烫到似的猛收回手。
今天天气不错,是晴天,悯希慢悠悠走到保姆所说的拍卖厅,在一位侍者的引领下,进了等候室里。
主流拍卖会通常不会放除竞选人之外的人进去,但他可以在外面等沈青琢。
等候室里还有其他人,悯希走到墙角,看了眼时间,拍卖会还没开始,他拿出手机准备打给沈青琢,告诉沈青琢事后来这里找他。
悯希在打电话,小崽子在好奇地观察四周的大人。
婴儿车的遮阳篷没拉到最底部,掀着半条胳膊长的缝隙,小崽子一张粉嘟嘟的脸能完完全全露出来,他扒着车子四处巡望,惹来一堆母爱泛滥的爱心眼后,就无聊地躺回了车子里。
又躺没一会,小崽子一只手咕涌咕涌,捧起了自己的蓝色小奶瓶。
他咬住奶嘴,后仰脑袋往自己嘴里“咚咚咚”猛灌。
婴儿很容易缺水,而且对缺水的耐受力差,所以悯希专门买的三百毫升的最大奶瓶,没想到小崽子自己也能拿起来。
从某种方面来看,这疯子的崽还蛮让人省心的,大人忙,他就自己玩自己的,自己照顾自己。
小崽子本来坐在车里,自给自足地喝着奶,突然听见等候室外有一行人走过,脚步声错杂,其中有一道身影极为眼熟。
他一个骨碌坐起来,睁大眼睛。
是爸爸!
妈妈刚才要找的爸爸。
小崽子把脑袋伸出遮阳篷,哼哼唧唧想吸引悯希的注意。
“小朋友不要把脑袋伸出来,很危险!”
这一幕没吸来悯希,吸来一个西装男,小崽子见西装男越来越靠近,抬起两个小巴掌拍在自己超鼓的腮帮子上,想快点咽下嘴里的奶,结果没能如意。
噗——
一口奶直接喷射到了男人的脸上。
小崽子懵逼:“嗷!”
刚蹲下的男人被一口奶淋了满头,脸上狼狈不堪地流起了白色雨帘,彻底变得奶香十足了。
这、这……他身上可是当季名牌新款!
男人想发怒,但对着一个小孩又不好发作,脸色变得极为扭曲,他又一抬眼,用余光看见墙角那道风韵修长的身影,刚好打完了电话回过头,看到这里的突发状况,连忙大步走过来。
悯希没想到自己走开一会也能出事。
他蹙眉弯腰拍了拍崽子的屁股,从婴儿车旁边的袋子里拿出一袋纸巾,迅速抽出好几张,一只手便按在男人的脸上来回擦起来:“实在不好意思,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训他。”
婴儿车里的崽子也奶声奶气地哼哼,两只肥手搅在一起老实巴交地望着男人,眼里写满了诚恳的道歉,好像在说“不要怪妈妈,都是宝宝的错。”
男人脸上的怒气,被擦一下,少一分,擦一下,少一分,最后语无伦次地摆起了手:“没事,小孩太可爱了,渴了还会自己喝东西呢。”
悯希抿唇浅笑,算是回应,他草草擦完男人脸上的奶渍,正要问对方要不要喷点清新剂遮一下味道,等候室外,突然奔过两三个拿着对讲机的保镖。
“拍卖马上要开始,前面发生什么了?!”
“谢家贪污,谢长山倒台……以前那些被谢恺封压过风头的少爷小姐,拦住了谢恺封……”
……
拍卖会在中午十二点开始,其中有一样展品是翡翠摆件,谢长山那老头子喜欢,又不想亲自跑这么一趟,这份差事就落到了谢恺封的头上。
自从那晚收到悯希发来的幼婴照片后,谢恺封回去就一直在家中置办婴儿的用品和物件,今天也是百忙之中抽出的空。
他在一号等候室阖目休息,听到侍者的叫号,悠悠转醒,想要起身前往拍卖厅,却意外察觉到气氛与刚进来时不同。
十一点半还是大晴天,十一点五十雨点狂降,不断有新人进来,踩湿门口的地毯,身上裹挟着冷意从谢恺封身边经过——
无一例外的是,那些搓着胳膊、妄图给身体升温取暖的人,一旦看见谢恺封的脸,都会停下手头的动作。
“就是他吧?”“就是他!我刚看了网上传的照片,他应该是谢家老二……”“他怎么还若无其事在这等着拍卖会开始的,难道还不知道自己亲爹贪污,房产都被查封了两处……”“谢家都破产啦,他哪里有钱拍。”
谢恺封听见他们没有故意收敛音量的声音,有些迟钝,许久之后,才皱紧眉头。
一个好笑的念头冒出头来:破产,在说他?
谢恺封好笑地按了按鼻梁,觉得是因为这几天到处奔波,睡眠质量不佳,每晚梦里都是悯希和自己的种,脑子彻底乱套了。
宝宝,看你折磨得我,给你发消息也爱答不理,明明答应了我,可我一个星期打过去十四个电话,没一个接的,这么绝情,看,把我彻底逼疯了吧……
居然听见这么荒唐的话。
谢恺封没有当真,他甚至认为这或许是某个仇家在拍整蛊类视频,想记录他崩溃和失声大哭的样子。
他站起身,无视那些恶意的视线,想走出等候室。
“砰!”
谢恺封感觉到自己的胳膊撞到一个冰凉的硬物,没等看清那是什么,脚边就炸开了碎渣。
耳边传来矫揉造作的惊呼斥责:“哎呀,这可是价值一千多万的古董,你没长眼睛呀!”
谢恺封挑起眼皮,冷飕飕直视过去。
为首的粉毛没有梗着脖子回视,他捂住嘴巴蹲下去,对着那一堆碎片鬼哭狼嚎,他的侧脸由此露出来,让谢恺封看清了上面的眉眼。
谢恺封又抬头,一一看过前面堵在门口的一群人,半晌过去,他冷笑:“是你们。”
他一眼都没分给地上所谓的“古董”,这让门口那群人表情有些古怪地互看了一眼。
“是我们又怎么样,”有个生面孔气势汹汹:“少爷,我们又没挡你的路,不必这么过分吧!虽然这个古董不算贵,但也是有价无市的,你要怎么赔?”
谢恺封喉咙底发出一声含糊的笑。
这是拍卖会,谁会自带古董来,况且他刚才只是自己走自己的路,根本没去故意撞别人。
哪怕是栽赃,也实在是太不走心了。
没办法,谢恺封向上爬得太快,被他踩在脚下的垫脚石太多,看不惯他的人也多。
这几个是跳得欢的,隔三差五就要找茬,谢恺封有点印象,前面这两位是陆家的,分别是陆帆和陆以珺,再后面的几个他只认得一个林灯。
林灯见谢恺封望过来,藏起眼中的讥讽,抬起长指甲遮在唇上,故作调和道:“陆少,你也太刻薄了,谢家刚破产,谢少现在财产估计都被冻结了,哪有钱赔呀,不就是一个古董,算了算了。”
闻言,前方的陆以珺放大眼睛,语气十分夸张:“破产?真的假的,什么时候的事?”
林灯叹气:“就今天上午,特别突然,谁都没有想到。”
陆以珺眼中露出怜悯:“这么惨,那我们谢少现在岂不是成了身无分文的穷鬼,天呐……”
两人一唱一和,林灯还在适时之处,故意做出一个责怪的表情:“就是说啊,你不接济接济就算了,还要人赔一千万,这怎么赔得起嘛。”
“怪我,我也是不知道,不知者无罪嘛,”陆以珺十分懊恼,他摊摊手:“恺封你也真是,有难处怎么不开口说?”
陆以珺拍拍谢恺封的肩膀,却被谢恺封拂苍蝇一般,轻飘飘地拂开。
陆以珺也不在意:“你要早点说,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我可以宽容一点啊。”
“只是这个古董我还蛮喜欢的,打碎了我也很伤心,唔……不如这样,我给你一次和我们赌牌的机会,如果你输了,赔我十倍的古董赔偿金,你赢了,债务一笔勾销。”
“如何,很合算吧?”
陆以珺为自己想出的绝妙游戏赞叹,他转身问后面的人,引来一众捧场:“就这个,就这个!”
如此小孩过家家一般的处理方式。
也不意外,一千万在这些人中,只是几个月的零花钱,哪会真的在乎,他们只不过拿个由头,故意在谢恺封身上找乐子罢了。
陆以珺又出声叫了谢恺封一次,嘴角的笑很闲散,像找到终于可以打发时间的工具,简直是兴致勃勃。
结果谢恺封不赏脸,依旧一动不动,陆以珺笑容淡了:“给你时间消化一下,我先去前面的牌室等你。”
“不要让我们等太久,半小时内不到,我的电话就要打到警局了哟。”
陆以珺率先离开,陆帆随后,最后一大波小团体一前一后走了。
等候室里重归死寂。
直到此刻,谢恺封才来得及生出一点实感,他终于有时间拿出手机,去查一查是否真的有“谢家破产”的新闻了。
尽管这些小兵小卒突然敢来他面前撒泼,已经足够证明是真是假,然而人是视觉动物,总爱信奉“眼见为实”。
谢恺封一条一条往下滑着,标题夸张的新闻、谢家被贴上封条的照片……
原来是真的,谢长山甚至没有时间来和他这个儿子说一声。
谢恺封连刷五分钟,慢慢收回手机,坐在椅子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谢恺封没有生出什么“绝望无助”或者“悲痛欲绝”的感觉,他的喜怒哀乐好像出现了错误程序,无法被情绪处理中心支配。
他缓慢地巡视周围人的目光,期望从那些视线中品味到刺激,让自己显得像个正常人。
可事实上,他依旧只能感到铺天盖地的茫然,没有痛苦,只有茫然奋勇当先。
换做普通人,在这个时候通常会想,自己没有钱了要怎么办,谢恺封这时候想的也和钱挂钩,只不过,方向不太同。
谢恺封不是没过过没有钱的日子,他不怕回到那个时候。
但现在不同了,他止不住地冒出怀疑。
没有钱,悯希能跟他吗?
他有钱的时候,悯希也烦他烦不行,要是变成连一万块都拿不出来的穷光蛋,会不会连悯希的面都再也见不到?
退一万步来说,悯希依旧愿意见他,那孩子呢,他要让自己的种过有上顿没下顿的生活?
一眼看不到头,没有期望的未来……没有人愿意过。
当然,他能起来一次,那就一定会有第二次。
可就算他有重头再来、白手起家的能力和勇气,悯希能等他吗?
可能性为零,更大可能是第二年,悯希就和沈青琢有了第二个孩子。
他的种会寄人篱下,被二胎欺负,打压,抢走他所有好东西,甚至包括悯希的爱……
悯希找到一号休息室的时候,跟谢恺封一同前来的司机正窝在墙角里,姿态难堪地并着双腿瑟瑟发抖。
刚才他是亲眼看见那些人是怎么刁难谢恺封的,他担心自己也会被迁怒,所以一声也不敢吭。
悯希认得那司机,看了眼静得只有脚步声的休息室,他蹙眉走到那司机面前,问他:“谢恺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