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眼,猛然撞见悯希从布里湿乎乎地走出来,直起身的样子。
斐西诺全身僵住,他的呼吸横冲直闯地变凌乱起来,由于喘得过急、过多,喝出的白雾都成了团,烟雾缭绕地笼在他眼膜上。
透过眼前的雾云,他看见那其中修长的身影在对他挥手,又冲他眨了眨右边眼睛。
很是轻浮地眨。
明显在逗弄乳臭未干的小孩。
陈斯屹关上门,刚想要回头询问斐西诺需不需要先去医疗所。
只见斐西诺突然表情狰狞地大步往前走去,咬牙切齿地说着什么话,用着仿佛要将人咬碎、嚼烂一般的力度:“可恶的叛党,胆敢挑衅莎里斯蒂的威信,这次我一定要让他们横尸遍野,血流千里……”
脚前一个趔趄,身形猛晃。
陈斯屹朝他伸手想扶他,他立刻转过头来,很激动地道:“我不是小孩!”
……
屋子里安静下来,悯希开始在脑中呼唤系统。
将近三分钟过去,没有任何声音回应他。
无奈之下,悯希只能在屋子里巡查起来,尽可能搜索原主的信息。
经过缜密的打探,他得出一条重要的信息——原主是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
桌上堆满一张张的人才市场宣传单,柜子里还压了好几张工资回执单,都是干满天数光速给钱的短期工。
靠这样的频繁短期工,倒也能活下去,但只要有一天断了,之后的日子便会变得朝不保夕。
悯希尚且不清楚为什么联系不上系统,可有一样他很确定,他是要长期在这待下去的,既然如此,没有稳定收入的工作就会非常危险。
目光重新落在日期最新的宣传单上。
一条条往下滑。
忽的,落在尾部。
【危险精神体收容所诚聘人才】
【本所成立四十年,至今已收容将近一百多只具有危害倾向的精神体,我们可以荣幸表示,没有比我们规模更大的收容所。】
【近期,本所收容进一个新的精神体,该精神体破坏力极强,阴晴不定,喜怒反复,常常不知道他因为什么生气,又因为什么打人,大批资深饲养员因他而辞职,并在辞职前表示“每天都被吓得尿两滴”。】
【鉴于收容所辞职人数过多,人手紧张,现急需一名新的饲养员,如若你有丰富的饲养技巧,友善耐心的沟通能力,以及不怕死的精神,请拨打以下联系电话。】
【高薪,一月十万星币,无虚假,不会到场变三千。】
月色濛濛,白茫茫的光铺在地面。
悯希按照上面的数字,拨打过去电话。
整张宣传单他都看了一遍,大致分为两个模块,第一,体力活,第二,悯希没接触过的属于这个世界的特殊性质文职,综合下来,这个收容所的招聘更适合他,也相对适口。
悯希有过一段照顾动物的经历,喂食、梳毛……他都能尽快上手。
通讯器“滴滴”嗡响。
还没人接,但悯希突然瞥到窗外的天色,想起现在已经是晚上了。
叹口气,正想挂断,电话却提前一步接通,对面响起沧桑而痛苦的女声:“你好,这里是危险精神体收容所,请问哪位?”
悯希一顿,不由想原来招聘上没有夸大成分,他强压下打退堂鼓的心情:“你好……我是来应聘的。”
“应聘,应聘饲养员的?”
衰弱的女声,转瞬激昂起来:“可以,可以的,我们宣传单上没有任何虚假内容,可以提包上位,无试用期,首月十万加星币!”
话锋又转变:“不过,为了应聘者的安全着想,我们有一个入职考核,只有通过才能入职。既然你看过了宣传单,想必你也猜到了,考核和那位让我们很头疼的精神体有关。”
“考核具有一定危险性,并且难度很大,在你之前,已经有三位都失败了,并且留下了非常大的心理阴影……如果你能接受,我会登记下你的信息,给你一个详细的地址,明天约个时间过来考核。”
女声没断过气,一口气说到尾声,特别急迫。
急迫得让招聘看起来像个圈套,恨不得逼着让悯希答应的圈套。
如果悯希还有选择,他会再谨慎考虑一下,多对比几家单位,但他手里仅剩不到两百星币的资产,让他容不得多想。
悯希沉默片刻:“可以接受。”
……
电话里的女孩叫沈玲,她建议悯希下午来,因为那会精神体的危害力会小一点。
悯希比约定时间早十分钟到,沈玲却早就已经在门口等了,她一眼看见悯希,眼睛霎时亮闪起来,迎上来结巴道:“是悯希吗?昨晚在电话里应聘的那位?”
悯希冲她友好点头:“对,我来考核。”
早上出门急,悯希身上穿得很单薄,纤白的肩背勾勒出来,肤肉略带薄红。
又因和关盗打了很久电话,阐明没拍到陈斯屹的原因,吹了很久冷风,唇色也不似以往发红。
沈玲在电话里听到那声音,就对悯希的形象脑补出了大致人像,没想到真人的五官要比她想的更秾艳。
她磕磕巴巴:“那个精神体真的很狂暴,往严重说,说不定真会有生命危险的,不是在开玩笑,你真的想好了吗?现在后悔也没有关系。”
悯希笑道:“我都已经到这里来了,先试试吧。”
见悯希执意,沈玲只好将提前准备好的资料拿给他:“好吧……这是那个精神体的信息,我们的考核标准只有一个,就是看他是否会听你的话——跟我来,我带你去见他。”
悯希三两行看完资料,过去的中途他准备了一点东西,才又跟沈玲过去。
入职考核的地方是在一处荒野里,收容所占地几万顷,面积非常大,所以单单处置一只精神体,也能腾出偌大的空间。
悯希跟随沈玲深入荒野腹地,刚踏进警戒线,一股狂野的飓风便席卷而来,差点将他们掀飞到天上去。
悯希不得不用双手抓紧一边的大树,才不至于被卷飞。
他抬起眼,看向远处折腾出轰隆隆巨响的白龙。
对比起资料上纸质版的小白龙,现实中的这一头,体格简直是恐怖级别的庞大,是那袖珍迷你版的白龙,完全不可比拟的。
几乎有三艘星船那么大,两条翅膀展在两侧胡乱地扇动,让周边几米内的平地都徒然掀起龙卷风。
陷入狂暴的白龙杀伤力非同小可,他猩红着竖瞳不停跑、不停吼,但凡遇见一座挡路的山峰,那双宽厚的大掌都会立刻伸过去,将山尖扇成碎块。
空中的沙尘打着旋在转,太阳被遮蔽,地面在颤动,恍惚间犹如世界末日来临,万物都即将要被摧毁。
卡里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狂躁。
他从诞生起,脾气就比同期的精神体大,那些白痴在玩毛绒玩偶的时候,他必须要很夸张地忍耐,才能不把白痴和玩偶一起吞进肚子里去。
起初,所有人都以为他只是耐心差了点,是可以管教、调理好的。
后来,那些声音就没有了,因为卡里克犯的那些事,已经不属于正常范畴了,他们说卡里克需要去治病。
在一次一对多,他将把抓来的小蝌蚪放在他胳膊边上,说想要和他一起玩的几个小精灵幼崽拍成肉饼,让他们奄奄一息住了一个月的院后,他的主人开始多次将他送往精神病院。
卡里克很纳闷,他认为那些精灵是在挑衅他,连他一块指甲盖大都没有的家伙说想和他玩,不是脑子有病是什么?凭什么被送去精神病院的是他,不是那帮精灵。
他非常费解,连带他觉得不能理解自己的主人也是个白痴。
他很善解人意地多次表达了主人也该去看看脑子的意愿,然后就获得了主人的漠视和弃养。
卡里克的主人没有时间管他,他成了没用的垃圾分子。
主人让他自己反省,又花费三十几万星币,将他丢在这处破地,两个多月不闻不问。
卡里克在这经过无数个乏味的昼夜,本来应该已经习惯了,但一个月总是有那么几天无法忍住,身上所有的神经末梢都在传达“他很愤怒、想拍扁世界”的念头。
他嗓子眼发痒,闷闷地发出低吼,在交杂的山峰中奔跑,好几次都以为自己喉咙里喷出了火。
但其实没有,只是那些山包太锋利,卡里克跑的时候直接穿透他白色的绒毛,将他皮肉割破了,血溅出来,疼得他嗓子痒而已。
一头红白相间的巨龙在荒野里疾跑,跑到一半,忽然躺下来打滚。
站的时候横切面还比较窄,这一躺,更大面积的山峰开始遭殃起来,山地传来啜泣一般的嗡鸣。
卡里克丝毫不管,他发疯一样发泄心中不知名的怒火,布满白色绒毛的后背滚过地面,随着无数山体的崩裂,那白色地面也随之迸出无数血。
他还在滚,不停滚,滚到感知都快麻木了的时候,卡里克突然应激一般撑着胳膊弓起身子,疑神疑鬼地、艰难地侧过身子往自己腿边看去——他好像听见一声,如山泉般柔软的:“卡里克?”
卡里克觉得应该是自己错听了。
那帮收容所的人最怕他发疯,每当这时他们都躲得极远,不敢靠近半步,生怕被他犀利的爪子刮出肠子。
不会有人的。
“卡里克?”
卡里克刚动了下自己粗壮的右腿,舔了下自己的手掌,那声音又一次飘到耳边。
卡里克傻眼地眨了眨眼,呆住了。
不是幻听?
他用双手撑起自己的上半身,眯起眼睛,往自己腿边看去。
紧接着,卡里克便看见,腿边一处不知何时竟然站了一个软软的,白到不可思议的人类,人类正仰头看着他,还轻轻伸出一只手,友善地抚着他的腿部。
卡里克不自觉地竖起耳朵,脑袋侧过去,然后就听见:“我想和你说说话,可不可以冷静下来和我聊聊?”
卡里克竖瞳险些睁成圆瞳。
不认识的面孔……
这是谁?他怎么敢在这种时候来找他说话?
卡里克从前没遇见过这种情况,他完全揣测不出这陌生人类的行为,小脑过热,身体发热。
没过几秒,就因为惊讶过度,“嗖”一声,身形急速变小,变成了差不多膝盖高的幼龙体型,两只爪子还呆滞地伸着。
悯希只愣了一秒,便从刚刚的仰视,转为俯视,他轻轻拍过卡里克的头:“我是新来的饲养员,到你吃饭时间了,我给你先做饭,待会再带你洗澡好吗?”
新来的饲养员?
卡里克盯着眼前的人。
怪不得和那些资深饲养员都不一样,那些饲养员早就干得身心俱疲,每天都像行尸走肉似的活着,说话也和老树皮一样沙哑。
这人是新来的,对工作还抱有美妙的幻想,等时间久了,一定也会厌倦吧。
悯希手心还搭在卡里克头上,似乎不太熟悉怎么哄龙,他有些生疏,刻意放轻的声音,如同取自瀑布的水、又过滤掉细菌和病毒,清澈不含杂质。
“你有想吃的吗?我听他们说,你比较挑食,不按你说的来,你会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