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气轻飘飘的, 眼神也带着十足的轻蔑, 好像面前的真的是什么烂大街的垃圾。
这样傲慢嚣张的行径!
可罗雁云听着,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他单膝跪下, 手抵在膝前, 仰着脑袋, 十足谦卑的姿态, 眼神却热烈又放肆。
他很快又低下头,从善如流的认错道歉。
“是草民的问题,不该拿这种货色搪塞二皇子。”
可他再没有带什么更好的东西了,又惹得二皇子不高兴,现在只能卑躬屈膝的蹲在地上,当二皇子的玩具, 好让他重新高兴起来。
等他终于从包厢出去, 仍旧是那副衣冠楚楚的模样,只是谁都能看清楚,他脸上那个红彤彤的手掌印子。
在回宫的路上, 他还顺路去刑部瞧了瞧。
他念了句徐盛年的名字,很快,就被刑部值守的官吏带着,毕恭毕敬地一路送去刑部后面的慎刑司。
一路都是身着铁甲的沉默的士兵,只偶尔手里长枪闪过锐利寒芒。
慎刑司当然不是什么好地方。
只可能比二皇子见过的最杂乱寒酸的地方还要破败。
还没进门, 江偃书就已经闻到从里面传出来的那股刺鼻的气味,带着尸肉的酸腐和铁具的腥臭味道。让他立马停住。
知蝉早就嫌弃的不行,看二皇子眉头皱起,立马走上前,给二皇子递掩口鼻的帕子。
只这一会儿时间,徐盛年就已经听说了消息,急匆匆从里面出来了。
怕二皇子等久了,他出来的急。只来得及洗干净手和迸溅到脸上的血迹,在外面裹上一件干净外袍。虽然看起来还算体面,但浑身血腥气,却怎么也掩不住。
他现在个子很高了,站在门口,几乎将身后的铁门完全掩盖住了。
可垂着头、在二皇子面前无意识脊背弯下,低眉顺眼的模样,和以前那副老实可欺的软包子没什么两样。
“里面脏……不进去,好不好?”
正好二皇子已经嫌弃地不行了,里面肯定又臭又脏的,他才不想进去呢!
江偃书轻哼了声,算是应允了。脚步一转就往别处走了。
他没开口,但徐盛年却了然的、跟在二皇子的身后了。
离着两步距离。
他身上味道重,二皇子肯定嫌弃。
徐盛年被江偃书欺负着长大,去年才同谢容玉一起参加了那年的科考。谢容玉是那年的状元,他是那年的探花。
高中放榜那天,早就从皇帝那里得到消息的二皇子扯着徐盛年的衣领,把他按在塌上。
被二皇子喊来的徐盛年一进门便不由分说被二皇子按在软榻上。他身长腿长,怀里还有个二皇子,这个软榻实在显得有点小了,只能可怜兮兮束着手脚缩在塌上,被二皇子压着,也只是一动不动的,任人欺凌的乖巧样子。
仰躺在塌上的姿势让他不得不仰起头。抬起的眼睫不断颤抖着,似乎十分的不习惯。
二皇子将他死死压着,居高临下的姿态,轻易把他的所有神情还有完整面容收进眼底。
以前没注意,
这个软包子、胆小鬼。
居然也拥有这样一张俊俏的脸。
二皇子一只手捏着徐盛年的下巴,让他头仰地更高。另一只手落在他的脸上,抚上去,食指处落在他的眼尾,
有一颗小痣。
“倒也不负探花之名。”
二皇子笑着拍他的脸,指尖泛红,手指很白。动作轻佻,眼睛却弯着,绿色的瞳孔颤颤,弯起的眼睫像是翩飞的蝴蝶。里面不断冒出的坏心思一眼就能让人看见。
徐盛年眼神定定,瞧着蝴蝶翅膀落下的亮晶晶的光。
压着声音、粗粗喘了口气。
……
徐盛年同谢容玉一样,自从考了功名,被送去刑部任职后,便很少回来找二皇子了。只时常送些东西来敷衍二皇子。
二皇子便只当这两个都是从小被他欺负狠了,现在终于能够出宫逃离二皇子的魔爪,一下就暴露真实品性了!
二皇子理解他。
但二皇子还是会肆无忌惮朝他发脾气、再狠狠欺负他!
二皇子步子很快,徐盛年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在二皇子身后。却不成想二皇子突然停住脚步,他一下没反应过来,身体便和二皇子的后背轻轻撞上,柔软衣料和硬质官袍摩擦,磨出一点闷闷的沙沙声。
二皇子终于找到了他的错处!
不由分说就开始大声指责:
“你怎么看路的!都撞到我了!”明明是撞的后背,可二皇子却抱着自己的手,眼睛盯着徐盛年,似乎他做了怎样不可饶恕的大错。
二皇子毫不掩饰自己的坏心眼,捉弄徐盛年的心思就写在脸上。
可徐盛年却呐呐着,二皇子错漏百出的呼痛声也让他着急起来,边小声小声地道歉,又双手托住二皇子的手,嘴唇就要凑上去——
被二皇子一巴掌拍开。
戏弄这种老实人很有意思,但有时候老实人一些毫不自知的反应也实在很让人难以招架。
二皇子把手往回缩,不让徐盛年有机会牵他。转过头又觉得自己这样实在显得很没有面子,又立马变成一幅凶巴巴的模样。
“你最近还有没有和江黎清说话?!”
二皇子霸道惯了。
即使徐盛年是大皇子的伴读,他也不由分说的强占了他,让徐盛年和大皇子一起成为自己的奴隶,要他们一直听自己的话。
二皇子的手段一点也不高明,甚至是光明正大的。他伸出一只脚,抬着眼睛,眉眼盈盈地看徐盛年,要他跪下来给他把鞋面粘上的灰尘擦干净。
理直气壮地吩咐语气,好像不觉得自己这样使唤官员子弟有什么不妥。
徐盛年手指抖了下,眼睫颤着,毫无反抗的,就完全被二皇子驯服了。
他真的跪下去了。
二皇子认为皇宫的一切事物都得听从他的调派,所以他不允许徐盛年同大皇子亲近,让徐盛年只能听自己的话。可要他认徐盛年作伴读他也不太愿意。
伴读在外也是二皇子的脸面,二皇子不想要徐盛年这样的呆瓜脸。
所以科考前天,他抓着谢容玉的领口,往他衣襟里头塞玉佩金子的各种小玩意儿,又狠狠威胁他。要他一定要拿第一才行。
……
“没有。”
徐盛面垂着头,声音很沉很轻。“没有和大皇子联系,……只和你有联系。”
二皇子又有点招架不住了。
他咳了声,完全不知道还能说他什么坏话好。身后蓦然传来熙熙攘攘的人声。他回头一看,数不清的青紫官袍和黑色朱砂帽子堆在一处。
刑部尚书站在最前面,身后跟着的一片,几乎把整个刑部的大小官员都喊过来了。
二皇子行至刑部的消息很快就被上报到刑部尚书耳朵里,彼时他还坐在那堆密密麻麻的卷宗里,一颗脑袋被剃的光溜溜的,只有下巴留出的长长胡须一片花白。
他年纪已经很大了。
而且,他曾经还当过苦修和尚。
本是世家子,奈遇薄情人;削发愿为僧,从此无多事;一日梦惊起,忽梦前世缘,为还恩情债,解衣还俗来。
京城到处都传着这位刑部尚书的故事。
有人对他的人生无常、世事多变不胜唏嘘;也有人觉得这些不过胡言乱语,凭空编撰。但无论如何,这位刑部尚书在任期间,的确做了不少事。
有人敬他如青天佛陀,也有人痛骂他为阎罗地煞。
二皇子不认得他。
只在京城轶闻的画本子里短暂了解过这位足够青史留名的尚书大人戏剧的一生。
瞧着瞧着,他的目光不由的落在了他的脑袋上。
那里被一顶乌纱帽遮地严严实实,看不出来是不是真的如传闻所说,一点头发也没有。
二皇子的目光毫不避讳,等再次抬头时,二皇子迎头对上了张无息那双历经世事的、平静的眼睛。
张无息发现了这位二皇子落到他脑袋上的目光,胡子抖了抖,那双毫不浑浊的清亮的眼睛里闪过一点笑意。
他两只手扶着帽子,把那顶乌纱帽规规矩矩拿下来了。
果然没头发。
“微臣见过二殿下。”张无息抱着帽子弯下腰。身后一众的官员也齐齐跟着行礼。
人群乌泱泱朝下弯腰,看起来场景实在壮观。
可二皇子表情淡淡,随意就受下了这一礼。
“张大人这样大张旗鼓地过来,总不只是为了和本殿下打个招呼?”江偃书凑近看他。
距离已经超过普通君臣的问好距离,但江偃书却一动不动,也不退后,就盯着张无息瞧。
本来是冒犯的举动,但二皇子没能从这双眼睛里差距到一丝的愤怒和不满。
那双眼睛平静,带着渡过铅华的冷淡和果决。偶尔闪过的锐利的光也在目光落在二皇子身上时一下变的轻缓。年长者的眼神像海,似乎能够包容小辈所有所有的张牙舞爪。
温和的过头了吧。
二皇子确认曾经的确是没见过这位名满京城的刑部尚书的。但对他平时冷酷一丝不苟的作风态度略有耳闻。
所以,他居然能从这双眼睛里看到……温柔?
这种情绪?!
但这位尚书这么兴师动众浩浩荡荡过来一趟好像真的只是为了同他打个招呼。二皇子并没有更多的机会向他询问这种态度的原因,而他看起来也并不愿意为二皇子解惑。
于是二皇子慢腾腾离开,乘着将将要落下的夕阳,只在院子里留下一抹拉的长长的影子。
……
“二皇子很看重你。”张无息神情淡淡,突然道。
站在他对面的徐盛年表情更加平淡地,将微微皱起的领口重新抚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