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出了亭子往外走,一路无话,拂霜轻轻按了按心口位置,又很快将手拿开,想着他之前让郁峥别再跟着,也不知道对方走了没有,走又会去哪里,那么哀伤的眼,会不会直接离开了灵川。
他的心空落落的,好像有一处塌陷了下去,怎么都填不满。
直到他看见殿门处倚靠着的侧影时,心一瞬间剧烈跳动起来,塌陷的那一块又恢复如常了,说不出的欢喜明快。
他明明心里在雀跃,却有了一丝胆怯,甚至害怕跟对方对视上,目光不自觉移到别处,假装没有看见,主动跟身旁陪伴同行的洛旸说话:“那我先告辞了。”
他虽然这样说,脚步却迈不动,因为郁峥在门口堵着,一想到要跟对方见面,他就觉得异常心慌,却并不明白这心慌是从哪儿来。
洛旸微微俯身:“恭送殿下。”
似乎是因为听见了他的声音,那静立的侧影才有了动静,朝他这边走来,问他:“好了?”
拂霜假装这才看到他,却并没有抬眼跟他对视,只自顾自朝殿门走:“你怎么还在这里?”
“说了等你就等你。”郁峥跟上他,和他并肩走着,等出了大门,走在青石板路上,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另一只手从他的肩膀顺着手臂往下摸索。
拂霜吓了一大跳,心都快飞出了胸腔,大脑出现了短暂的空白,被摸索了大半身才剧烈挣扎起来:“你在做什么?”
他的声音很小,没有半点恼怒呵斥的意思,似乎只是惊慌的询问。
郁峥停了手,两手握着他的肩,低头望着他的眼睛:“看看你有没有事。”
他比拂霜要高不少,因为微微前倾俯身的姿势,头也低的很深,快要抵住拂霜的额头了,两个人的脸近在咫尺。
拂霜这辈子都没跟人贴这么近过,不由睁大眼眸,耳垂瞬间红得滴血,一路蔓延到脸颊上,心乱得像有千百只小鹿在逃窜,只觉面前的空气都被掠夺走,让他的呼吸也十分困难,偏生郁峥的神情严肃认真,没有半点其他意思,只是在检查他的安危。
“我当然没事。”他的视野完全被那张英俊而严肃的脸占据,忘了自己应该恼怒,声音小如蚊蚋,结结巴巴顺着对方的话回答,完全被对方牵引着,“怎么会有事……”
郁峥问:“果果也没事?”
“当然没事。”果果在他怀里睡得好好的,他能感受到果果的气息。
盯了他良久,郁峥终于慢慢立直身体,两只手也放开了他的肩,只是眼睛没有移开,依旧定在他身上。
新鲜的空气立即涌了进来,拂霜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呼出,听着像一声叹息。
热意慢慢褪去,心跳也渐渐正常,他却还是不敢看对方的脸,垂眼看着脚下的青石板,以及缝隙间冒出来的野草:“这是灵川,光天化日之下,谁还会对我动手。”
他虽然不通常事,但很听话,古姑姑让他提防外人,他便认真提防着,跟洛旸独处的时候,已经悄悄给对方撒上了花粉,这样对方一直在他的幻境中,展露出来的便是真实,无法弄虚作假,图谋不轨。即使是跟宜欢刚见面的时候,也是撒了花粉的。
他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竟然没有给郁峥撒花粉的意识。
“会有。”郁峥肯定道,“小花,有人要害你。”
拂霜愣了一下,终于抬头看他:“谁?”
“太多了,小花。”郁峥道,“你身怀巨宝,本身也是巨宝,凡是来灵川的,都是有所图的。就算是灵川本身,也不安全。”他压低了声音,“你还记得你为什么会失忆失踪流落外界么?因为灵川原本就有人在害你。”
在等待拂霜的期间,他又想到了许多事,虽然尚且不明朗,但唯一能确定的是,小花很危险。
拂霜似乎被他吓到了,怔怔的,唇瓣微启,没有说话。
郁峥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脸,眼中满是缱绻:“不过没关系,我会陪着你,再也不会将你丢下了。”
不知道为什么,拂霜觉得自己的眼睛发酸,又有些湿,好像很多年都在等这句话。
“那你图什么呢?”他轻声问,神情有些迷茫,“人人都有所图,你图什么呢?”
“我图你。”郁峥的手中凭空出现了一件碧莹莹毛茸茸的斗篷,似乎是鸟雀的羽织成,一边说着话,一边将斗篷披在了拂霜身上,再认真系好,“我是你的夫君,果果的父亲,保护你们自然是我的责任。”
清凌凌的阳光倾泻下来,让天地间每一处都熠熠生辉。
斗篷系好之后,隐没在拂霜身上,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天枢他们已经把紫川水带过来了。”郁峥道,这是他刚得到的消息,“你去试试,若是有用,昆吾山都是你的。”
绿草如茵,旷野悠远,这样的场景何其相似,有什么东西在拂霜脑海中一闪而过,好像很久以前也是这样,在无边的旷野间,郁峥一句句不厌其烦地叮嘱他。
一头灵桥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们身侧,温顺地垂下脑袋,用额头轻轻蹭着拂霜的手臂,不断嗅着,似乎在确定着什么。
拂霜偏过头,正欲伸手去摸,郁峥忽然将他拥在了怀里。
“小花,除了我,谁也不要相信。”
他抱得很紧,紧到骨头都在发疼,可是拂霜却忘记了去推开他,任由他抱着。
作者有话说:
昆吾山:啊?我就被送了?
这是周五份的,因为周六要上新书千字榜,所以先更了,下一章是周六晚上11点,会双更补偿qwq
第30章 不信
这是拂霜记忆中第一次获得的拥抱。
它来得太突然,如同急降的骤雨,是天公的一时兴起,抑或是压抑已久不能自控的爆发,让人不知所措。
被另一个人的气息包裹,拂霜的大脑一片空白,心跳强烈而杂乱,浑身发软,没有一点力气,完全依附于对方的支撑,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连呼吸也变得小心翼翼。
明明是个才见面不到一天的陌生人,他竟然觉得无比熟悉,没有任何挣脱和排斥的念头,好像这是一件理所当然、已经发生过无数次的事情,他沉溺而依恋,仿佛是多年漂泊在外的异客终于找到了归处。
日光明澈,风轻而暖,若不是对方抱得实在太紧,紧得他心口都在发疼,他一点也不想离开。
他微微挣扎了一下,对方没有强迫,慢慢放开了他。
“小花?”郁峥声音微哑,放开人后,惊愕地看见拂霜满脸的泪,随即手忙脚乱地给对方擦眼泪。
他确实是太冲动了,明明告诫自己现在的情况非同一般,要一步一步一点一点来,让小花慢慢接受自己,再渐渐打开尘封的往事,然而当他看见小花跟别人在一起言笑晏晏、亲密无间时,强烈的嫉妒便如同滑腻的毒蛇在他心里爬行,驱使他变得更加阴暗疯狂,几乎失去理智,迫不及待地想要独占,想要宣誓,这是他的花,谁也不能觊觎。
他拥抱着自己的花,才终于找到几分过去的感觉,总算有些踏实了,却愈发感到不满足,在叫嚣着想要更多。
明明从前不是这样的,在那渺小而平静的村庄里,他们是一对简单自在的小夫妻,没有任何打扰,他的花只为他一人绽放过,可是现在却会对别人笑,对别人亲昵,已经不会再专属于他了,甚至将他拒之门外。
直到他看见小花的泪,内心疯狂和阴暗的火被一把浇灭,才恢复些许理智。
已经大错特错过了,怎能继续错下去呢?
略显粗糙的手指在脸上摩挲着,水迹被铺开,风拂过时凉意便十分明显,拂霜茫然地伸手去摸自己的脸,也不知道自己的眼泪是哪里来的,大概是对方抱得太疼了,他现在还觉得心口很疼,好像被刀割过一般,久久无法愈合。
他下意识去摸自己脸上的泪,手指刚好跟郁峥的触碰到,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仿佛碰到的是刀尖,拂霜立刻收回手,后退一步,偏过脸躲开他的手,看还在蹭他的灵桥,伸手抚摸灵桥绒绒的额头。
明明在眷恋流连,可是伴随而来的,竟然是更大的悲伤。
心底有声音在告诉他,不要贪恋,全是错觉,赶紧远离。
他应该相信郁峥么?不,他一个字也不信,他的心在告诉他,一定不能相信。
郁峥的心随着这个躲避的动作狠狠往下坠,手也慢慢垂了下去。
小花还是不愿意接受他。
他顺着拂霜的视线望向灵桥,喉结上下滚动,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天才轻声道:“它说它很想你,想一直留在你身边。”
灵桥本来在开心蹭着拂霜,听到这话愣住,眼中出现了些许茫然。
拂霜的手停在灵桥的额头上。
“它明明说想回昆吾山。”拂霜淡淡道,“那里有它的很多朋友,他只是想来看看我,并没有打算住下。”
郁峥:“……”他忘了这小崽子是强行长大的,本体幼小迟钝,无法做到随机应变撒谎。
话未经思索便出了口,本想用灵桥来博一些同情,连带自己也能沾一点好感,不曾料到适得其反。
“我不会相信你的。”拂霜看着他,坚定道,“你从来就没有跟我说过一句真话,过去是,现在也是。”说完又忍不住补充了一声,“骗子。”
他不清楚自己脱口而出的“过去”是指哪个过去,但“骗子”两个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郁峥缄默下来,竟然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我是骗过你。”他放软了声音,诚恳道,“可我已经在改了,你能不能给我个机会?”
拂霜终于抬眼看他。
“帝君。”他郑重地叫着对方的尊名,认真跟他对视,“以帝君的地位和能力,灵川和我并不算重要,没法再带给你更多,我不知道帝君为什么一直纠缠着我不放,或许是一时兴起,或许是把我认成了别人,但帝君的那些玩笑话此时想必已经传到外面去了,于你而言无关紧要,于我来说却影响颇深。”
他第一次说这么庄重的话,也是第一次说这么长的话,是一边思考一边说的,因此语速很慢,到此处时叹息一声,吐出积压在胸腔处的憋闷浊气,继续道:“既然帝君已经承认你都是骗我的,那再好不过,我不需要你对天下人澄清,我只需要你同洛旸澄清,你与我还有果果毫无关系,毕竟他才是我的命定之人,是要和我共度一生的……”
这段话委实有些多余,不像是他会说出来的,但看着郁峥渐渐痛苦的脸,他有种说不出的快意,好像内心深处滋生出了不为人知的恶念,在引诱着他说出这些陌生的言语来。
“不行。”郁峥定定看着他,听到这里强硬地打断,不想听到更多刺耳的话,“小花,我什么都能答应你,什么都能退步,只有这件事不行。”他不由上前想要抓对方的手臂,拂霜又退了一步后,他的手才停在半空,低声道,“你那些玩闹我都可以不当回事,但是跟别人成亲,坚决不行,你能成亲的只有我,能共度一生的只有我,这一点我没有骗过你,我们结过发,立过誓,拜过天地……”
“帝君一定是弄错人了。”拂霜道,“或许真的有人跟帝君做过这些事,但一定不是我,若真的是我,我和帝君在一起这么长时间,果果不会一点反应没有。”
“有的,刚出现时有的。”郁峥试图挽回,“我说了我再想想办法……”
拂霜微微摇头:“刚开始时果果的反应,确实是对洛旸的,因为刚刚我同他独处时,果果第二次选择了他。”
郁峥定在了原地,不敢置信地望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到半点说谎的痕迹。
然而拂霜不会说谎,神情坦坦荡荡,直面着他:“事实证明是帝君错了。”
郁峥只觉大脑一阵晕眩,连眼前的拂霜也晃成十几个人影,好半天才缓过来,慢慢道:“一定是他耍了手段,果果太小了分辨不出来,等我找到原因,证明给你看……”
拂霜叹了口气,放弃了跟他交流:“你要怎么才能认清事实呢?”
“是你没有认清事实。”郁峥低声道,“小花,你给我一点时间,不要跟那个洛旸走近,他在图谋你。”
他只认自己的死理,偏执得成了魔,拂霜也没由来一阵固执,非得跟他对立:“若我偏不呢?”
郁峥沉沉望着他:“那我不保证我会做出什么事来。”
堕魔的人是没有理智可言的,他现在看着稳定正常,然而被刺激狠了,随时可能失控,做出自己也想不到的事情。
拂霜抿起嘴巴,不欲再跟一个堕魔的人纠缠,不想跟那双偏执的眼对视,然而一股气却撑着他,让他不愿意退缩。
俩人谁也没有说话,只是互相僵持着。
灵桥没有再继续蹭拂霜,歪着头疑惑地看着他们,目光在两个人身上来回徘徊。
“殿下!”前方传来熟悉的声音打破了僵局,拂霜心里一动,抬眼朝郁峥身后望去,看见古姑姑在急匆匆往这边走来,身后跟着的是他那操劳的皇贵妃,在偷偷给他打手势使眼色,一副“我来救你了”的模样,他这才想起来,自己跟郁峥是在宜欢的家门口纠缠不休。
拂霜的心蓦地一松,没怎么犹豫,穿过郁峥的身体迎上古姑姑,轻轻喊了对方一声:“姑姑。”
“昆吾山的几位仙君到了,带来了紫川水。”古姑姑瞥了郁峥一眼,才转向拂霜,“就放置在西边,殿下不如去看看也见见几位仙君。”
她望向郁峥,声音立刻冷漠起来,然而唤了尊名:“既然是昆吾山来了人,帝君也应该去看看才是。”
拂霜有些犹豫,他对于“紫川”二字有些排斥,就像一开始听到郁峥的名字一样,并不想去看紫川水,然而不好搅了古姑姑的面子,也不能拂了昆吾山的好意,还是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