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初又快要变成小红花了。
从前阿初觉得,他和阿叶日夜相守,形影不离,跟夫妻没什么两样,成亲之后才知道有极大的区别,如若说阿叶刚来时是一块冰,渐渐在他面前融化成了水,而成亲之后,则是直接变异成了一团蜜,什么事都舍不得让他做,恨不得连衣服都替他穿好,饭都要喂到嘴边,走路都要抱着。阿初被娇惯到极点,但还是坚守住了底线——至少衣服要自己穿,饭要自己吃,路要自己走。
新婚燕尔贪欢再正常不过,可他们成亲一年多了,还是夜夜.,欢.,好,没有一个晚上休息过,阿初渐渐觉得这样不大好,犹豫了一段时间后,还是跟阿叶提,今晚不想行房。
“为什么?”阿叶心里一沉,面上依然不动声色,“你不喜欢么?还是厌倦我了?”
“没有,不是不喜欢,更没有厌倦你。”阿初立即否认,却说不出个所以然,随即低头看着脚尖,扭扭捏捏吞吞吐吐,“就是觉得,偶尔也应该,休息一两天。”
阿叶看着他,叹了口气:“你要是太累的话,那这两天就算了。”
阿初放下心来,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阿叶果然信守承诺,只是抱着他,细细碎碎吻他的脸,慢慢磨到唇角,阿初很喜欢这样温情又甜蜜的亲昵,不会太刺激,又能让两个人黏在一起。
“亲一下行么?”阿叶尝了他的唇瓣,用气音问他。
他闭上眼默认答应了。
这是一个绵长又柔情的吻,由浅入深,一点点细水慢流,是能让阿初很舒服的节奏,阿初果然舒服得轻轻哼哼,连对方已经翻身都没有注意。
直到他有了问题,才觉得有些难受,睁开泛着水光的眼茫然地望着阿叶,还不清楚怎么了。
阿叶确实什么都没做,只是亲他抱他,而且是征得了他的同意的,然而不可能避免不接触,总是会摩擦,他就像海上的一叶小舟,被波涛时不时抛起又落下,反应越来越大。
阿叶太了解他了,了解他每一处致命的地方。
“睡吧。”阿叶亲亲他,重新躺到他边上。
巨大的失落覆盖全身,阿初卡在那个点不上不下,急得哭了起来,可是阿叶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需求,依旧抱着他要入睡,他不得宣泄,到底受不了,还是主动找对方讨要了。
最后还是没能休息,甚至比平日折腾得更要猛烈。
过了几日,阿初反应过来了,跑去问阿叶:“那天你是不是故意的?”
阿叶假装听不懂:“什么故意的?”
“你自己还不是也……”阿初说着噤了声,脸渐渐红起来,“怎么可能不知道我也是,你就是故意的,故意让我主动找你……”
阿叶笑起来,不再逗他,低头亲亲他的额角,承认了:“是。”
阿初无奈:“你怎么这么坏啊。”
“没有故意欺负你。”阿叶抱着他温声哄着,“小花,你不跟我行房,我会害怕,怕你厌弃我,而且。”他顿了顿,“既然喜欢,为什么不能每天做?我们是夫妻,又不是外人,遵从本心就好。”
阿初先听到他服软示弱卖可怜,就已经愧疚起来,觉得自己怎么能让阿叶有这种担忧,心严重偏了,稍微一哄,便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没有再去纠结这件事。
时间最是消磨人,寻常夫妻大多过个几年,再深的浓情蜜意也会所剩无几,他二人相识一年,成亲六年,感情不但没有被消磨,反倒更加契合,已经完全离不开对方了,一刻见不着都觉得焦灼。
这种焦灼反倒是阿初要轻一些,他没有去过落雁村以外的地方,也没有见过凡人,不知道世间有生老病死,有悲欢离合,他的认知简单纯粹——他们可以一直这样下去,不会有改变,就像落雁村,这么多年没有过任何变化。
他还是那样,每一天都很快乐,唯有阿叶一天比一天犹豫消沉起来,阿初反应再慢,也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
他不是能藏住事的人,也不觉得他和阿叶之间有什么是需要遮掩的,因此在意识到出问题后,便直接问对方是怎么了。
阿叶没有立即回答,只用漆黑的眼睛看着他,像是装了许多事,沉甸甸的,看得他紧张起来,不由抓住对方的衣袖。
阿叶忽然俯身紧紧拥抱住他,将脸埋进了他的颈窝。
“小花……”他的声音有一丝颤动,叫了阿初一声后,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
半晌,他才吐出一句:“小花,我是人。”
阿初被这句话弄得摸不着头脑:“我当然知道你是人,是人怎么了?”
“人是会老的,你知道么?”阿叶缓缓道,“人的寿命很短,你知道么?”
阿初愣住,片刻后小心问:“有……多短?人生,百年?”
“没有那么长,很少有人能活过百年,大多数人只有几十年寿命。”阿叶说,“更何况人的鼎盛时期也不过是二三十岁的时候,之后便是衰老。”
他没有解释什么是衰老,落雁村一半都是老年人,白发,皱纹,力不从心,阿初都是见过的。
他叹了口气,放轻了声音:“小花,过不了几年,我就会开始衰老了,而你还可以保持现在这样百年。”
他刚来的时候,鬼医给他摸过骨龄,是二十岁,所以现在他应该有二十七了。
他怕的不是衰老和死亡,他怕的是他和阿初之间的不对等,怕的是他老去后阿初还是现在的模样,怕的是阿初要眼睁睁看着他步入黄泉。
倘若他们都是凡人,他们可以偕□□死,一辈子在一起,可偏偏他们一个是人,一个是妖,就注定没有圆满。
“我们之间,能有几个七年?下一个七年,我就会是衰老的模样了。”
人实在太贪心了,永远得不到满足,有了一时,就想要一世,有了一世,还想要来生。
阿初彻底懵了,他从未想过这些。
沉默在他们之间无尽蔓延。
“没关系,没关系,我可以活很久。”阿初结结巴巴道,努力让声音轻快起来,“我听说世间有一种法术,可以同享寿命,我去问问,我问问,我把我的寿命给你,我们就能一直在一起了。”
他磕磕巴巴说着,既是安慰阿叶,又是安慰自己,越说越觉得有办法,他挣开阿叶的怀抱,飞快朝外跑去,在风中丢下一句话:“你等着我!”
他没有回头看阿叶,一口气跑到了寒微的家里,他们都是花,寒微一定知道可以同享寿命的方法。
“没有。”寒微无情打破了他的念想,“若是妖能把寿命给凡人,天下早就乱套了。”
他怜悯地看着阿初:“我以前同你说过这样的故事的,人和妖可以相爱,但是不能相守,看开就好。一生又不是只能爱一个人,等他死了,你还可以再去爱另一个人,另一个人死了,再去爱第三个人,怎么能不算相守一生呢?你是妖,不是人,不要有那些凡人的拘束。”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能听懂,连在一起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阿初怔怔看着他,倏尔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
他跑遍了整个落雁村,问了每一个人,所有人都用肯定的语气告诉他,人和妖的结局就是如此,这是异族必然的命运,劝他不要多想,好好跟阿叶走完这一世,往后还会有更好的。
每个人都是这样认为的,因为寿命太短,凡人更喜欢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情深,因为寿命太长,妖魔鬼怪,总是要凉薄一些,看淡一些。
可是阿初做不到凉薄,更做不到去爱别人,这世上不会再有人比阿叶更好了,至少在他心里,谁都比不上阿叶。
也许很久以后,在他漫长的生命中,还会遇到更多的人,可他心里只会有阿叶。
更何况,他还可能怀了阿叶的孩子。
他才刚刚得知了这个惊天动地的秘密,还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但因为不确定,暂时不想把消息告诉给阿叶,怕到头来是一场空,哪知这么快又遭受到了如此沉重的打击。
他从早上跑到傍晚,再也没有可以找的人,孤零零站在村口,再也没有一丝力气去思考,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心慌得浑身都在发抖。
仿佛是感应到了什么,他回过头,看见漫天橘色的霞光流淌下来,阿叶就站在他不远处,用一双哀伤的眼注视他,好像就这么注视了一天。
阿初的眼泪又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他朝阿初缓步走过来,却怎么也擦不干阿初的泪,最后拥抱住了阿初。
阿初的脸埋在他的心口,眼泪很快润湿了他心口的衣裳,浸入了皮肤里,烫得惊人。
“对不起。”他声音喑哑,艰涩地对阿初说了这三个字。
若不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动,对阿初说了喜欢,阿初就永远不会开窍,永远天真烂漫,永远是一朵快乐的小花。
是他自私自利,将阿初拉入红尘俗世,让阿初有了情,有了愁,有了哀,有了眼泪,懂得了人间还有生离死别这等痛苦的滋味,他罪大恶极。
可那时他们太年轻太天真,被汹涌的爱意冲昏了一切,想要拥有彼此的强烈渴望让理智微不足道,从未想过很久以后,以为在一起就可以走到永远,以为相爱不会受到任何阻隔,以为世界是静止的,每一天都会反复如常,没有变化。
“他们说人和妖就是如此。”阿叶的声音平静,但能听出强行隐忍的颤抖,“可是小花,我不想就这么认命。既然世上有妖,有鬼,有仙,就表示人不会只有‘人’这一条出路。旁人可以成仙,得长生之法,我也一定可以。”
他生性如此,从不信命是被苍天安排好不能改变的,只要有一点希望,就会去争取。
“他们说这辈子结束,等轮回转世还可以重新跟你在一起,可我不想听。生生世世都是假的,连这一世都不能安稳在一起,又如何保证下一世?就算你等到我转世,我已经不认识你了,还有什么意义?”
“我管不到来生,只想这辈子与你偕老。”
“小花,我要去求仙。”
* * *
白色的迷雾彻底涌入,肆无忌惮地弥漫着,拂霜的五感被彻底打开,眼泪如决堤的河,肆意而汹涌。
他觉得哪里都疼,疼得他根本站不起来,只瘫坐在虚无的迷雾里,勉强用手支撑着,没有倒下去。
他的神识还紧紧握着同心铃不放,终于将铃铛从心底最深处扯了出来,而翻腾的水雾也随之渗入了神识,一点也不剩。
迷雾散开,眼前的场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拂霜尚且处于被巨大冲击后的茫然之中,缓缓抬起头,看见的是昆吾宫的书房和郁峥冷漠的背影。
最后一幕,是高高在上的帝君对他无情的宣判和践踏。
“过去那七年是意外,不应该存在。”
“若是执意纠缠不休,你的性命我也不会保证能留下。”
他想起来了,他是怎么死的,又是怎么失忆的。
原来和铃铛一同被埋入心底的,还有那些尘封的过往。
他在临死前将同心铃和记忆一起藏在内心最深处,谁都发现不了的地方,就算身殒,也不愿意被人找到。
没有强迫,也没有意外,是他自己不想再接受从前,是他自己将记忆和同心铃藏了起来。
他甚至清晰地记得死前最后的想法——
谁要跟他两心同。
作者有话说:
本来只是想写片段的,没想到拖了这么多= =还是谈恋爱快乐
有些地方缺了什么是被锁了改掉了= =
第59章 衍
拂霜的五感被强行打开,可以看见周遭场景的变化,看见前方熟悉又陌生的人影,是郁峥,又似乎不是郁峥,然而很快视线就被泪水模糊,他什么都看不清了。
他像是干涸河床中苟延残喘的鱼,连呼吸都呼吸不上来还在徒劳挣扎,拼命抓着刚刚被取出来的同心铃,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还要去找郁峥呢,他固执地想着,仿佛这个念头已经烙印在了他的心里,强迫自己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上面,不去过问其他事。
他听自己晃动出来的铃声,微小而清脆,驱散了些许周遭的声音。
那个郁峥的身影在用郁峥的声音问他:“拂霜,你都想起来了?”
拂霜紧紧抿起嘴巴,没有理会对方,只专心听着铃声,在听到第一声回应的时候,他便一下子轻快起来,不由屏住呼吸,去追寻回应的铃声,可不知是不是幻影干扰的缘故,他再也没有听到了。
这让他觉得很难过,那点轻快又消失了,重新变得难受起来,却陡然醒悟了什么,匆匆忙忙释放出花香包裹住自己,又将花粉洒出,在迷雾中四散。
白雾重新出现并翻涌着,似乎受到了花粉的影响,变得杂乱无章了。
熟悉的味道暂时将外界的干扰隔绝,让拂霜得到了片刻的喘息,他继续晃动着同心铃,专注倾听另一侧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