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紧密与一个人联系在一起的感觉,中庸并非从来没有体验过。
在从南兰城回来的路上,青令曾经短暂感受到一只温暖的小手在黑暗中牵住了自己,后来青令才知道,那是他与冼君同未出世的孩子。
尤其是他的那个孩子还是为了保护他才离开他,青令更感觉到这种血缘之间的密不可分的联系。
青令本以为这世上再不会有下一个能与他有这种联系的人了。
谁能想到,他还会怀孕。
如果他与沈长冀之间没有发生那么多事情,他都不敢相信自己会有多高兴这个孩子的出现。
可也正是他们之间发生了那么多误会与伤害。
更别说,还有一个已经离世的冼君同。
即便冼君同并非沈长冀所杀,可这无法改变冼君同在中庸心中的地位。
“小南哥哥,我该怎么办……”
青令忍不住小声哭了起来,不知不觉他哭着睡了过去,并梦到了幼年时在冷宫的记忆。
这一夜,他竟做了一个很久远的梦。
他想到了他小时候的事情。
其实在他印象中,小时候冷宫里的生活并不如长大后那么难捱,当时梅嬷嬷的眼睛还没失明,还能下床干活,自己也还没有用药膏遮掩容貌,冷宫里的一些曾经受过他母亲恩惠的旧人,也想办法帮他们,时不时给他送来一些吃的用的。
至今他还记得有个后厨帮忙的师傅很喜欢自己,每次给他们送东西来时,都会办法给他带一些糖和糕,有一次还带给他一串宫外才有的冰糖葫芦。
青令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吃了一颗,就不舍得吃剩下的,每天都拿出来看好久,甚至还给每一颗糖葫芦取了名字。
而因为放太久没有吃,最后一整串冰糖葫芦全被老鼠啃坏了,青令伤心极了,最后决定仿照嬷嬷故事里,给糖葫芦立个坟墓。
他选了初春冒出绿芽的湖边,却不小心掉进湖里,差点以为自己会死掉,可醒来时,却浑身湿透躺在岸上,而一转头,身边一串新的糖葫芦用直包住,静静躺在旁边。
梦醒来,他又回到南月苑。
“娘娘,您醒了。”
小年看他醒了,赶紧扶他起来,青令看了眼外面,发现外头天竟已经快黑。
青令接过小齐子端来的水,看到床头放着包好的一支糖葫芦,一时发愣,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直到小年在他耳边小声说:“娘娘,您下午睡着的时候,陛下中派人来看过几回,我们听见娘娘梦里念叨几个名字,我们还以为是什么人,结果陛下说是冰糖葫芦,然后我们认真一听,还真是,陛下马上特意派人从宫外带回一串。”
青令拿起糖葫芦,剥开油纸,咬了一口,甜蜜的冰糖渣与酸翠的山楂染上口腔每一处。
“娘娘,可要传膳?”小年又道:“陛下见娘娘您没醒,也一直没有用膳。”
指尖一顿,青令垂下眼帘,轻轻“嗯”了一声。
小年马上去传膳了,青令吃了糖葫芦,下床收拾了下,膳食端上桌时,沈长冀恰好也过来了,所有人都磕头行礼,而天乾却看也不看一眼,丢下一句平身,便跨入殿中,见到中庸的气色要比先前好些,他悄悄松了口气。
菜色都是按照中庸口味来的,只是考虑到他怀着孕,故而比寻常还清淡一些。
饭桌上两个人都没有主动说话,没有说起除夕那惨烈血腥的一夜,更没有说起中庸腹中的孩子的去留。
沈长冀夹了一只虾,剥好壳,极自然地夹到中庸碗中。
青令没有抬头,却也把虾夹起吃了。
二人误会解除后这一顿晚膳,就这么在默默无语间用完。
在场的惜月小年等人都在二人之间感受到一种很微妙却无法形容的感觉。
用完晚膳,守着中庸沐浴完,沈长冀接过惜月手中长巾,在榻上给中庸细致地擦干头发,中庸没有开口拒绝,低着头慢慢地吃着冰糖葫芦。
而待头发擦干净,沈长冀正要起身要回太极宫时,中庸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我想让它也尝一口冰糖葫芦的味道。”
沈长冀后知后觉意识到中庸这句话的含义,强行压下心头汹涌的情绪,抱紧怀中的中庸,好一会儿,才无比珍视地吐出一个字:
“好。”
第90章
中庸产子, 世所罕见。
为了能让青令腹中的孩子顺利降生,同时尽可能把中庸受的伤害降到最低,沈长冀同时给了御医署一个恩赐与惩罚。
若中庸与腹中孩子母子平安,御医署每个人赏赐万两黄金, 可若皇后与腹中龙子如有半分意外, 御医署尽皆满门抄斩。
御医署每个人都打起了一万个小心。
青令在南月苑养胎,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 前所未有的平静安宁。
中庸怀孕了, 小年好像反倒比身为孩子父母的青令与沈长冀还要显得更高兴, 老早就开始准备给小皇子或小皇女缝制的小衣服。
小齐子也很开心,絮叨着自己要不要也给小皇子或者小皇女做个木头玩具,可惜被小年几句话打击得不轻,遂只能放弃,但马上把全部精力转到每天如何给中庸安排膳食, 能保证营养的同时, 还兼顾中庸的口味。
其实开始好一阵时间, 青令都不敢相信自己腹中多了个小生命, 因为像其他怀孕的坤泽或者妇人在孕期有的症状,除却身子重起来之外,其他一概没有。
好像是孩子感受到母亲对父亲不太寻常的态度, 连带自己也小心谨慎,尽可能降低存在感, 不想给母亲添麻烦,更不想让母亲不喜欢自己。
“陛下驾到——!”
在内监的细长声音中,沈长冀迫不及待跨进南月苑时, 一眼就看见被侍女陪着,躺在花园里睡椅上, 盖着毯子,沐浴着温暖日光的中庸,天乾心中这一刻前所未有的充盈。
帝王每天不管朝政有多么繁忙,都会三餐准时和中庸一起用,风雨无阻。
沈长冀刚想出声呼喊,可眼神却在掠过小年放下的绣品后,扫到中庸空闲的手时,蓦地一顿。
心中隐隐有什么念头要冒出头,可马上就又被他压了下去,脸上尽可能露出轻松的表情,坐在中庸身边,抬手给他拉了拉身上的毯子,轻声道:“阿泠,我带你出宫走走吧。”
青令开始还不明白沈长冀怎么突然要带自己出宫。
不多时,他们便乔装打扮,悄悄出了宫。
南北统一后,全国的人交流愈发紧密,中庸甚至听到了南方的口音。
在宫外下马车前,沈长冀给他戴上帷帽,随后小心抱他下来,并在人群中紧紧握住他的手。
这一刻,周围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不同,好像他们真的只是一对平凡的夫妻。
惜月贺宵则跟在他们身后。
他们走着走着,忽然来到一处宅子,上面挂着牌子,赫然写着“济慈院”三个字。
中庸隐约觉得这名字耳熟,好像哪里听过,直到沈长冀要带他进去,还未进去,他便听到了里面孩童的嬉闹声,心中忽然有了预感,可直到真的看见里面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他霎时红了眼眶。
“清清爹爹,我们好想你!”
明明中庸连帷帽都还未摘,可看到他的秀秀却挣脱白星牵她的手,扑到他怀中,带着哭腔喊着。
其他孩子也一起围了上来,纷纷喊着想他,哭成了泪人,青令摘去帷帽,看着那一个个小人,一时喉咙艰涩,还是笑着擦着眼泪:“我也很想大家。”
“南清哥哥,与您走丢后,我本是想按你之前的交代,继续带着秀秀他们继续南下,没想到路上差点遇上乱匪。”
之前在逃亡的路上与孩子们分开,青令之后总是担心他们的安全,虽然冼君同当初留给他用于安置的书信他老早就留在行囊中,并交代白星,如果自己有什么意外,他就拿着书信,带着孩子们继续南下。
可白星毕竟才十七岁,让他一个人带那么多七八岁的孩子,还是太过危险,青令之后总时不时担心他们的安危,虽然之前从赵龙口中得知他们也来了北都,还被好心人收留,可内心还是有些不安。
现在一听白星他们遇到乱匪,中庸的心立刻吊起来。
而见青令表情紧张起来,白星马上解释道:“但你别担心,我们都没有事,是沈大人派人救了我们,之后还把我们带来了北都,因为沈大人特地叮嘱,所以我们每个人都很好。”
这个回答完全出乎青令的意料,而且听白星的话,他们竟全然不知沈长冀的真实身份。
中庸愣愣转头,看向不远处,丝毫没有帝王的架子,正给每个孩子分着糖饼的男人。
“清清爹爹,你肚子里是有小宝宝了吗?”唯一没有去拿糖饼的秀秀,用小手轻轻摸了摸中庸微微鼓起但并不明显的肚子,忽然懵懂地问,“我以前看别的婶婶肚子大了之后,就会有小宝宝出来。”
青令没想到秀秀能感觉到他怀孕了,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毕竟在她和其他慈安堂的孩子眼中,自己与冼君同才该是一对。
难道要他告诉她,自己怀了冼君同以外的男人的孩子吗?
望着秀秀干净的大眼,青令喉咙如同含了铁块般沉重,“我……”
“秀秀,这是你的糖饼,快去大家一起吃吧。”沈长冀突然出现,蹲下来,对单纯的女孩轻声道,并把一个糖饼放在她手中。
“谢谢沈叔叔!”秀秀接过糖饼,羞涩地谢了声,跑了开来。
从秀秀喊沈长冀喊得这么顺口可以看得出,这并非她与男人第一次见面。
秀秀跑去小伙伴身边时,沈长冀则悄悄握住中庸的手,低语宽慰道:“别担心。”
青令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慈安堂的这些孩子的嬉闹声,短暂地给中庸增添了很多鲜活的气息。
可惜中庸不能在宫外久留,走之前,他们都一步三回头望着留下的孩子们,极其恋恋不舍。
待孩子们的身影彻底消失,中庸仍旧痴痴看好,脸上念念不忘,沈长冀从身后抱住他,“你若想见他们,我们时不时便可以出宫来看他们。”
青令怔了怔,继而缓缓摇了摇头,“不用了。”
他如今身份特殊,出宫太多,难免会给这些善良单纯饿孩子带来很多不必要的关注与麻烦。
沈长冀没有任何反对的意见:“都听你的。”
把中庸抱下车辇后,知晓中庸待自己还心存芥蒂,沈长冀很快松开手臂,“走,我们进去吧。”
夜里用完晚膳,青令先去沐浴,出来后,照例由沈长冀给他擦干头发。
一派极温馨安宁的场景,让惜月等人看了,无不生出幻觉,好像他们二人之间没有发生那么多事,一直都极度恩爱。
之后青令在灯下继续看一本没看完的游记,不多时,同样沐浴好的沈长冀回来了,把他抱上床,盖好被褥,床帐放下,并把灯吹灭。
中庸看到床帐外的男人的高大身影远离,脚步声直至外殿才停,之后一阵躺上床榻的细微声音,然后殿中又恢复到了寂静。
其实沈长冀最开始是不睡在南月苑的,这一切还要从青令莫名开始失眠开始。
在中庸怀孕两个多月时,原本每天一闭眼就能睡着的他忽然怎么也睡不着了。
直到御医后面告诉他,可能是因为他腹中的孩子感受不到父亲的信香的缘故。
虽然青令是中庸,没有也闻不到信香,可这不影响他腹中的孩子需要父亲的信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