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那名执法者脸色大变,仍不忘针对阴淮。
阴淮只当没听见。
这哪是她能带得出来的?
姜予安所拥有的能力,她想要都还没有呢。
姜予安伸手,揭开那片覆盖黎重光的白袍。近看之下,白袍浸染了斑驳血迹,内里还被灯火熏出昏黄的痕迹。
那确实是黎重光。他的头骨上半部分被暴力掀开,温雅的面容已被撕裂,仅余微微上扬的嘴唇,凝固着一丝微笑的弧度。
头颅内的灯油即将燃尽,引火的灯芯也只剩下一点微末。脑内空空如也,只余一具不知死去多久的躯壳。
【00:56:18】
燃烧倒计时尚未结束。
可黎重光,其实早就已经死了。
他没有像望星穹那样死得支离破碎,却死得更彻底。身体尚在,头颅却缺失了一半,内部也焚烧一空。
所有落向姜予安的攻击,都被无形的力场扭曲。一场雪纷纷扬扬落下,带着敌意的人被精准识别,冰封冻结。
终于,黎重光颅骨中那一点残存的火光,也提前熄灭了。
无数星球上,许多人正注视着直播。
当火光熄灭的瞬间,他们心中仿佛有什么随之坍塌。那场风雪仿佛穿透屏幕,飘落在天地间的每一处,冰冷刺骨的寒意,冻结了所有希望。
姜予安在黎重光身体中搜寻可能残存的魂魄,却一无所获。按理说,像他这样执念深重、意志坚定的人,即便身死,也应留有魂魄。
除非,黎重光真正的意识已随【知了】一同前往别处。但黎重光极为特殊——他与姜明渡、夏明舟出自同一个实验室,都是装载脑核的试验品。
与姜明渡不同,黎重光作为“人”的意识占据上风,与脑核产物【知了】近似两个独立个体。他的意识无法化作程序在星网中流窜。
若与【知了】融合,也只能支撑极短的时间;持续脱离身体,会将他属于“人”的意识彻底消磨殆尽。
此前,姜予安曾借黎雪樵占卜黎重光的去向与命运,所得卦象为“泽火革”——变革必然伴随旧事物的消亡与新生的降临。
如今三天过去,黎重光正如卦象所示,作为人的意识已然磨灭,无处可寻。
这是黎重光自己的选择。
但姜予安不接受这样的结局——他已经把黎雪樵带回来了,难道要让他将老人一针一线织出的毛衣,披在黎重光冰冷的尸体上吗?
不远处,坍塌的废墟之间,
几件残破的旧物表面,浮起细碎的灵光。
姜予安停顿片刻,才认出那里曾是一座免费开放的博物馆,陈列着青灯、铜鼎、瓷器、石刻等众多古文物。
刚入学时,望星穹与夏明舟都在那里兼职,还塞给姜予安一张门票。
正是在那儿,姜予安认识了两个生物人:卖甜点的垂耳兔,还有一个背生双翅、专卖烤翅的家伙——味道确实不赖。
那天,文物展还没看完,就有【盗火者】混入派发传单,引来执法者清场,望星穹他们的解说兼职也就此告终。
当时出现在展馆的【盗火者】,应该就是黎重光。博物馆半开放日,他们宿舍也算全员出动——四人分别扮演游客、解说、保安,以及混入其中的教派成员。
后来博物馆被查封,大概是被查出与【盗火者】有关,最终沦为这片废墟。
曾经静置于展柜的文物,如今掩埋在碎石破瓦中,残损得几乎辨不出原貌。除了作为文明的载体,隐约映照过去的辉光,它们已不具备实际用途。
只有少数收藏家还会收购这些旧物,而一旦与【盗火者】扯上关系,连收藏价值也大打折扣。最终,它们只能与废墟一同湮没,归于尘土。
一些历经岁月的器物自蕴灵韵,虽已记不清遥远的过往,却仍记得那个曾在灯下修复、护理文物的少年——他翻遍古籍文献,竭力追寻它们的来历,试图让它们重现原貌。
“原来,从前的图书馆与博物馆都是免费开放的……更早的时候,还有师者传道授业……”
少年的叹息低沉而怅惘。科技愈发昌盛,文明却出现断层,这究竟是进步,还是倒退?
那些破碎的器物上灵光流转,努力拼凑出一个少年行走的身形——
他伏案习字,指尖轻抚石刻的笔划;对照古籍,一点点削薄木片,认真雕刻,修好一盏破碎的走马灯……他是文物展的创办者,是这座博物馆真正的主人。
属于它们的时代已经落幕,它们只是一群旧物;但属于那少年的未来才刚刚启程,不该就这样终结。
那点灵光太过稀薄,无论如何也撑不起一个已逝之人重聚魂魄。姜予安抬手,向其中注入规则之力——
铜鼎上的古篆铭文次第亮起金光,一幕幕幻影浮现在空中:从工匠煅烧铸模,到滚烫铜水灌注,铭文清晰如初——“明明我祖,万邦之君”。
身着玄端祭服的诸侯正肃然礼天,这尊鼎作为祭器,见证过无数祭告天地先祖的庄严时刻。
石碑上的刻字笔意激烈,从楷书入行,由行转草,墨色由丰润至枯槁——
“父陷子死,巢倾卵覆……天不悔祸,谁为荼毒?”
《祭侄文稿》的字句如泣如诉,一笔一划皆是家国之痛。
人必先看见过去,才能走向未来。
随着灵光汇聚,一盏不起眼的青灯悄然燃起——
高冠博带的先贤手捧竹简,在灯下传道授业;
衣衫朴素的书生秉烛夜读,落笔策论振聋发聩;
私塾中的蒙童围坐灯前,摇头诵读经典,声声清朗……
文明之传承,不过如青灯一盏。
只要有人拾起,火光便永不熄灭。
观看直播的人难以言述这般壮阔的景象。
这才是黎重光真正的选择。
吾身燃灯,虽死犹生。
无数愿力汇向那盏古旧的青灯,火光愈发明亮。
有人惊慌失措,举枪瞄准,子弹未至,已先洞穿他们自己的眉心。
姜予安静静注视着灯中的火焰,
黎重光的真灵终于在火光中重凝。先贤身后,多了一道少年的身影。他拾起经卷,朝姜予安郑重一揖,笑容是从未有过的明亮坦然。
从今往后,在这万千历史留影之间,多了一缕自由的真灵。他可以在历史的留影之中穿行,见证真实的历史,追随先贤修习问道。
如果生活在一个天下大同的世界,他本可成为学者、书法家、非遗传承人……不止黎重光,每个人都该有自由选择之路。
而此刻,万古长夜,他是执灯的盗火者——
“我身虽烬,此火长明。”
第212章 鲛人63
“不错的演出。”缓慢的鼓掌声响起,为首的执法官好整以暇地拂了拂制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优雅而从容。
即使发现攻击全然无效,也没有显露出丝毫慌乱。他下巴微微扬起,眼睑半阖,将那份源于绝对力量的上位者不屑表露无遗。
是啊,这场表演让所有人都大受震撼,那又如何呢?在这个由机械、数据和冷酷规则构筑的世界里,个体的情感波澜,不过是大海中投入的一颗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无法长久维持。
它无法撼动联邦的根基,无法改变既定的秩序,不过是一群弱者在绝望中徒劳的自我感动,一场盛大而悲哀的葬礼。
联邦由最高议会执掌权柄,此刻,数位议会成员的全息投影威严地矗立在审判席上,光影勾勒出他们模糊而尊贵的轮廓。
他们的声音透过扩音系统传来,带着一种混合了忌惮与隐秘向往的复杂情绪——
“姜予安,放下武器,一切都可以到此为止。”
“否则,与整个联邦为敌的后果,不是你所能承受的。”
“个体的力量终有极限,时光会磨损你的锋芒,命运会消磨你的意志。而你的朋友,你的同伴……他们又能承受多久?”
“黎重光已经用他的死为这件事画上了句号,不管你做什么,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以为藏在数据流和全息投影后面,我就找不到你们了吗?” 姜予安声音冰冷,浅金色眼瞳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近乎凝固的杀意。
他动用属于深海鲛人与生俱来的古老权柄,沟通了此方世界的至高规则,植入全新的清理机制——
当生灵身上累积的【罪恶值】超过五百之数,便会触发由规则衍化的纸人进行追猎与清除。
杀戮无辜者,每一条生命计1点罪恶。
唯有批量屠戮被视为“工具”的底层人类,方能迅速累积如此庞大的罪孽。审判方式,则完全取决于执行者,由他们来制定死亡方式。
姜予安制定这条规则并非是要放过其他人,是缓杀、优杀、有计划的杀,以后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清算,先把高层清洗一遍再说。
他手中浮起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晶球,球体内微缩的山河湖海栩栩如生,更有无数如同雪花般纯净的白影在其中欢快飞舞。
旁观者正惊诧于这个如玩具般精致的物件有何用处,下一刻,姜予安已将其催动,无数纸人如同挣脱牢笼的白色飞鸟,呼啸而出。
这些纸人外形诡异而恐怖,单薄的纸片身体在空气中猎猎作响。但它们的行为却带着一种幼童般的天真与懵懂,总是发出“咯咯咯”的笑声,清脆欢快。
它们的脸上用各种粗糙的矿石粉末和天然颜料,歪歪扭扭地描绘着五官,试图模仿活人,渴望拥有眼睛、鼻子和嘴巴。但有限的画技让每一张脸都成了信手涂鸦的怪异作品,恐怖中透着一股扭曲感。
此刻,它们化身为索命的厉鬼,漫天铺开,循着冥冥中命运丝线指引,精准地扑向那些曾虐杀过它们同类、罪孽深重之徒。
纸人们欢笑着,有的轻柔地捂住目标的嘴巴和鼻子,贪婪地掠夺着他们的呼吸;有的则扑到他们身上,用锋利的纸边切开皮肤,吮吸温热的血液,用那鲜红的液体来装点自己苍白的身躯,画出一幅幅更加狰狞诡异的“妆容”。
能量光束穿透它们的身躯,利刃将它们斩成两半,但它们瞬息间便恢复原状,仿佛一切物理攻击都只是幻影。
这一刻,它们不再是简单的造物,而是此间世界规则认可的化身,是神明的赦免,是新秩序的无情执行者。
一场属于纸人的死亡狂欢正式开始。天地间下起一场暴雪,纸人所过之处,鲜血如同红山茶肆意绽放,还有更多纸人摇摇晃晃飞向远方。
它们可以穿透一切壁障,无视所有阻拦,直到杀死目标为止。为这一刻,它们等待已久,连飞舞的轨迹都透着欢欣。
【心动值+66】
【心动值+88】
【心动值+100】
……
不管是正面的心动值,还是负面的心动值,这一刻极速攀升,还在持续向上。
原本高傲镇定、视众生为蝼蚁的议会高层们,此刻再也无法安坐。一位议会成员指着中心城区传输回来的混乱画面,声音因恐惧和愤怒而扭曲:
“你这个怪物!这一切都是你引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