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青炎视线落在姜予安手掌上,认出那样的伤势缘何而来,心中升起愧疚感。
原来之前陛下手中滴血的剑,是他自己的血,陛下竟然为了救他,伤及自身龙体,他何德何能,让陛下为他付出此等代价。
【卢青炎心动值+100】
【卢青炎心动值+100】
……
“卢将军那儿不是还有伤药,老臣来给陛下上药……”司马儒看着姜予安手上伤口,痛彻心扉,远比他自己受伤更心痛。
“无妨,先紧着卢青炎用。”姜予安声音很轻,再次割下另一边的里衣,将手上的伤口包扎好。
只要他在这具身体里,无论如何都死不了,哪怕死了他也有手段活过来,反倒是身受重伤的卢青炎,如果不及时救治,活不了几个时辰。
“陛下先用……”卢青炎十分固执。
姜予安视线落在卢青炎随身携带的那点伤药上,瞥了一眼,不再多言。如非必要,他不想说话。
卢青炎看懂陛下的意思,便不再推脱,也看出陛下不想说话,他不敢再劳陛下开尊口,终于安静下来。
他带的伤药有限,当务之急是撤出京城,只要留得这条命在,往后再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卢将军晕过去了……”
为卢青炎处理伤口的禁军焦急道。
姜予安留他有用,以刺穴之术封住卢青炎的心脉,再让禁军上了一些止血的药粉,简单包扎,让他们把卢青炎带着赶路。
密道并不安全,异族可能会在城外寻找出口。即使他们身处地下,也能听到上方密道断龙石被轰击的声音。
姜予安没有记忆,不知道密道地图,每次遇到岔口就用神识探索,排除一些陷阱、死路,以及通向京城其他地方的出口,找到了一条最远最隐蔽的路。
后面的机关被他引动,有人追击会触发陷阱里的毒烟、暗箭,勉强能为他们争取一些时间。
地道越来越安静,只有众人的脚步声,还有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地底空气有限,密道缺少维护,不宜久待,除了不需要呼吸的人。
他们发现“陛下”没有气息,哪怕距离陛下极近,也听不到他的心跳声,仿佛那是一具尸体,不是活人。
哪怕在逃出生天的路上,众人心中也蒙着厚重的阴霾,只觉得未来一片漆黑,身体止不住发冷。
姜予安一路上都在收取心动值,对现在的进度很满意。系统多了一项功能,会显示心动值收集的进程,用五颗心型标识来表示一个世界需要的量。
现在,第一颗心已经变成了浅粉色,想必很快就能变成深色,然后开始浸染第二颗心。
这具身体将死未死,不管是杀人还是驭尸,都严重超出了身体的承受极限,一旦到了安全的地方,可能会当场溃败。
姜予安需要用心动值来修复身体,周围这些人都是不错的能量源,心跳砰砰加快的声音震耳欲聋。
他们在密道里疯狂赶路,闻到不知从何处升起的焦糊味,默契地加快了速度。
异族可能找到了其他出口,正在密道里放火,只要根据浓烟溢出的方向,就能找到他们所在的位置。浓烟也能杀人,还会留下严重的后遗症,已经走了九十九步,到最后一步,谁也不想倒在这里。
姜予安引他们找到一湾地下泉水,让他们沾湿衣袖再遮住口鼻,就连卢青炎都分到一块白布。
走完最后一段路,姜予安再次用玉印打开出口,发现外面已经等了很多人。他们看见一身明黄的姜予安,热泪纵横,无比激动:
“是陛下——”
“是陛下出来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处山谷本就是练兵之处,作为距离京城最隐蔽的一支禁军,世代遵循着护佑君王的使命。
为了救援陛下,他们分出大半兵力去京城,剩下一半留守山谷,方便接应陛下。
密道中的朝臣一同跪下,只是氛围诡异。
陛下是活了,但是……
第69章 阴天子4
光天化日之下, 若不是亲眼目睹,他们也不会相信世界上竟然会发生如此诡异之事。
面对前来接应的人,朝臣们不敢直说。难道要告诉所有人, 陛下自戕而亡,又死而复生了吗?
经过这一路的观察, 他们已经发现, 现在的“陛下”与以前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原来的陛下身体虚弱,有严重的头疾,时常发作, 因此喜怒不定, 性情暴戾。
朝臣虽然畏惧,但日久之下, 也熟悉了陛下的性情,知道如何与他相处才能活下来。因为了解,渐渐淡化了恐惧感, 最多在陛下发怒的时候恐惧,日常相处谨慎即可。
现在的“陛下”强大而诡异,让人发自内心颤栗恐惧。他不是喜怒不定的少年暴君,像一片深沉冰冷的渊海, 看不见底,他的存在本身即是一种恐怖的威慑。
他们无法预测下一刻陛下会做出什么事,因未知而加深了这种恐惧, 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偏偏无法做出任何改变。
大虞需要一位君主,这是最后复国的希望。现在天灾四起, 灾祸频发,如果大虞亡国, 让异族入主中原,人间与炼狱无异。
知道真相的朝臣守口如瓶,只是心里沉甸甸的压着大石,时刻祈求不要出什么意外。
“平身。”姜予安抬手,示意众人起身。
等密道里的人一一出来,他摧毁了整个密道,防止异族追来。现在最重要的是争取时间,集合兵力反击,山谷位置隐秘,正好在这里调整一番。
“陛下受伤了!快请洛大夫来……”
跪迎的朝臣发现姜予安脖颈上渗出血迹,手上的绢布也透出血痕,连忙去叫大夫。
谷中只有一位从战场上退下的老军医,医人也医马,真让他给陛下看诊,还有点不放心,但条件有限,只能委屈陛下了。
“这……没有太医吗?”
司马儒想到陛下脖颈上的伤,那么深,出血量也很大,精通医术的人看到伤口,一眼就能看出不对吧。如果探脉……陛下现在还有脉搏吗?
“怎么,看不上老夫的医术?”洛长河急冲冲赶来,一来就听到这话,脸色骤然沉下来。
“并未……臣只是觉得此地风大,还是找个安静地方为陛下看诊吧。”司马儒提议道。
“哼,那就走吧。”洛长河是个不要命的,一向脾气古怪,哪怕是对皇帝也没有多少尊崇之心。大不了诛他九族,反正他是个孤家寡人。
姜予安被迎到谷中最好的一处楼阁中,示意随行之人把卢青炎也带上。他虽然不需要大夫,奄奄一息的卢青炎很需要。
司马儒落后几步,悄悄和那几个知情的禁军说:“盯紧些,若那大夫叫喊,就控制起来。”
宫中的太医都会看眼色,不用探脉就能说出上位者想要的病症。这洛大夫一看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万一直言不讳,要如何收场?
“是。”禁军彼此对视,心中苦涩。
这一天发生的事太多,他们从未如此疲惫过,身心俱疲,更恐怖的是,今天还未结束,陛下那儿可能还会出现其他变故。
*
山谷是为练兵所设,哪怕是最好的一处阁楼,看起来也有些简陋,姜予安进来时已经有人收拾过,虽然简朴,倒也干净。
“陛下所受的是外伤,可否容臣一观?”
洛长河在军中有正式官衔,可以自称下臣。之前没有直面君王,如今再看陛下,只觉得他过分苍白,失了血色,连气息也微弱至极,联想到“当今陛下是个药罐子”这种传言,不由头疼起来。
他更擅长外伤,接胳膊缝腿,或者治马拉稀,别的病症,他不擅长啊。
“不必,你看卢青炎能不能治。”姜予安腾出手来就能给自己缝合伤口,无需旁人动手。
“陛下的伤要紧一些……”洛长河虽然对自己的医术不太自信,但总要看一看才知道该上什么药。万一伤口溃烂怎么办?凭心而论,他不想陛下出事。
“朕略通医术,心中有数,卢青炎快死了。”姜予安示意洛长河去看身后被人抬着的卢青炎。
“这不是尸体?”洛长河大惊,之前他看这人头上蒙着白布,又被箭扎成刺猬,还以为他已经死透了。
“我们卢将军还活着!”禁军忍不住辩解。这洛长河还是军医呢,怎么连真正的尸体都认不出来!
“让老朽看看……这封脉之术果真高明……比我高明啊……”洛长河瞬间生出敬仰之情,然后松了口气,陛下想必真的会些医术,他不用被记入史册,背上治死皇帝的骂名了。
不止洛长河松了口气,几个禁军也松了口气。如果让洛长河看到陛下的伤口,一定会起疑,可能会告诉旁人。
虽然陛下死而复生在他们这些见证者眼中不是秘密,但谷中的禁军未必是一条心,如果知道陛下有异,或许会引发动乱。
洛长河虽然没有把握治好卢青炎,但处理剑伤、缝合刀伤是没有问题的,总比放在那儿要强,再放个一时半刻,人都硬了。
他开始忙了起来,那几个禁军同样受了伤,此时才终于有空处理伤口,拔出箭头,清洗血迹再上药包扎。
姜予安早已吩咐下去,让人准备热水,烈酒、白布、针线、剪刀、干净衣物等等,送进房间,他屏退旁人,先沐浴更衣。
正常情况下,像他这样严重的外伤不能沐浴,但姜予安不必顾忌这些,被血浸透的衣服一刻也不想再穿。
姜予安洗净之后,换上一身玄色常服,缓缓擦拭滴水的头发。手掌和脖颈处的伤口在他刻意保护下看起来和刚割出来的一样,只是没了那些血迹。
这具身体虽然接手的时候也死了,但比上一个世界的身体新鲜些,对温度仍有感知,也能闻到烈酒的气味。坏处是过分脆弱,养护要更加精心。
姜予安一向没有什么耐心,等头发半干,便随意散在身后,专心接收原主的记忆。
姜熠,年十六,生而丧母,体弱多病,性情暴戾,喜怒不定。先帝子嗣不丰,后来仅剩他一个独苗,就立姜熠为太子,在三年前驾鹤西去。
那时姜熠才十三岁,虽是幼主继位,但他杀性极重,手段铁血,成功收拢权柄,震慑住朝野内外。
如果不是这几年天灾人祸频出,大虞统治时间太长,累积的问题太多,姜熠上位时间太短,没来得及改革,不至于会走到国破家亡这一步。
姜熠会选择在城墙上自刎,一是不想拖累朝臣,以他的身体状态,很难跟随他们一起逃出生天。
二是久受病痛折磨,他有严重的头疾,发作时头痛欲裂,还能听到一些呓语,会加剧痛苦,不管是药物、针灸都无济于事。
看到异族攻城那一刻,他的头疾又发作了,听到无数凄厉的惨叫声,像有利器在脑子里钻,与其失去神智,他选择直接赴死。
时间有限,姜熠只告诉卢青炎怎么打开密道大门,就干脆利落地拔剑结束了短暂的一生。
实际上,姜熠并不知道密道内的地图,没人教他这些,上一任帝王沉迷求神问道,常年把朝事交给宠臣,整得大虞上下乌烟瘴气。
姜熠用三年时间,勉强肃清朝堂,见异族攻入,想不出破局之法,只能交给其他人。
比如,在告诉卢青炎密道开启方法的时候,他让卢青炎取走玉印,这一举动,极具暗示意味。
那是天子之印,代表皇权交接。卢家曾与宗室女联姻,准确来说也有皇族血脉,临危受命,名正言顺。
姜熠看似冲动,实际上已经做出了选择。他身体不好,哪怕让朝臣付出巨大代价护送出去,未来能活的时间有限,改变不了什么。
卢青炎身强体健,武艺高强,还有卢家军的支持,在乱世中更占优势,开辟新朝未尝不可。
但卢青炎选择用命护送天子离开,也没有去取那方玉印。如果姜予安没有穿到这个世界,或许一切会像小皇帝所预测的那样发展下去。现在已经偏转到了另一个方向,未来如何,谁也无法预料。
姜予安略过大量处理朝事的记忆,重点放在那些呓语上。很大程度上,姜熠的头疾是那些模糊不清的恐怖呓语引起的,当然,和他先天体弱、过于勤政也有关系。
姜予安不知道继承身体的时候会不会继承头疾,他想弄清那究竟是什么,一种诅咒,或者是一种天赋?